“除了破坏修罗之门，还有其他让泸城的人变回来的办法吗？”
这是第二天一大早，双眼微红的左靥对金铃说的第一句话。
清晨的微光照耀在泸城的土地上，一如往日。
金铃摇晃着双腿坐在阳台上的扶栏上，听到身后左靥的声音，低头看了看时间。
04：57。
微风扬起，卷起了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腥的气息，砸在了金铃的身上，鼓起了她青色的袍子，猎猎作响，好像下一刻就会将她推下扶栏。
金铃露出了一个轻微的笑意，没有回头，只是拢了拢长发，语气平淡地说道：“这就是你想了半个晚上的办法吗？”
身后的左靥沉默。
金铃眼中的笑意越深，语气却是越发冷淡，“开启修罗之门的确需要大量的负面情绪……但这却不代表开启修罗之门的阵法本身有让人发狂的能力。所以你只打算去破坏恶欲之阵，阻止事态继续恶化下去？也就是说，你既想要履行你曾经对你父亲的承诺，又不想要破坏你心中的情谊吗？”金铃突然低笑一声，“真是狡猾呢。”
左靥依然沉默。
“可是世界上哪里有两全其美的事呢？什么都不肯放弃，最后只能是什么都抓不住。左靥，你果然是个笨蛋呢。修罗之门现在还没有打开，你破坏恶欲之阵，与破坏修罗之门又有什么区别？”
“……”
“更何况，如果不从根源上制止，不将那个想要开启修罗之门的人的念头彻底打消，你觉得你又能够阻止几次？而你觉得，如果你阻止了那个人，他就真的不会恨你吗？两全其美的事这世上从来都不会有呢……左靥，你可真是贪心呢……”
“……”
“所以……快点吧，左靥，选一个吧——责任，还是友谊？”
“……”
“为什么要犹豫呢？左靥笨蛋，你还是没办法学会取舍、学会放弃吗？”金铃偏过头，向左靥粲然一笑，眼神中似乎怀着恶意，又好像怀着悲悯，“这可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呢，左靥。想要长大，总要学会背叛什么的……那么，你是要背叛你的承诺，辜负你父亲的期望？还是打算背叛你年少的友谊，背负你曾经的友人的一辈子的憎恨？”
“来吧，选一个吧。不要犹豫，因为你总要做出一个选择的。”
总要做出一个选择吗？
是的，当然。
但是……
“偷换概念，是一件可耻的事啊，半吊子除魔师。”左靥望着金铃，声音喑哑，但却微微笑了起来，“这跟背叛可没有什么关系……而且，我也不需要做这种选择。”
“哦？”
“是啊。”左靥笑着，没有了镜片遮挡的眼睛轻轻弯了起来，分明是冰冷诡异的竖瞳却流露出一种温柔的暖光，“我只需要打晕那个笨蛋，然后把他带回来就可以了。”
金铃一怔，心中莫名地涌出一股怒气，脸上却笑得越发可爱：“你到底在想着什么？左靥！你阻止了修罗之门的开启，就是害死了卫源！只要你这样做了，你就是害死了卫源、害死了卫延哥哥的凶手！你觉得到了这种地步，你还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自顾自地活在你的世界里吗？！如果这都不算是对友谊的背叛，那么什么才是背叛？！”
左靥张了张嘴，但却被金铃快速地打断，“还是说，你觉得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吗？！你觉得你不管做什么都是顺应天理吗？！你又知不知道，人有亲疏远近？对待亲近的人，和对待陌生人难道是一样的吗？为了自己重要的人，牺牲不重要的人又有什么不对？！”
“不对，这是错的。”左靥抿了抿唇，低声道，“这是不对的，金铃……如果救一个人的办法就是牺牲其他的很多很多人的话……那就是错的……”
“要死的那个人跟你又没有什么关系，你当然这么说！”金铃冷笑一声，尖锐刻毒地反驳。
沉默了一会儿，左靥轻声道：“我是……见过卫源……哥哥的……”
似乎想不到左靥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说起完全无关的话，金铃心中莫名积聚的怒气一滞。
“卫源……哥哥……他是一个完全不像修罗族的修罗……”左靥微微撇开了头，垂下眼。
“他虽然总是没有什么表情，也很少说话……可是不管是看着卫延那个蠢材，还是看着其他的人，他的眼神，都非常温柔……在他的身上，一点都没有修罗族的血气和戾气。所以我……其实……”迟疑了一下，左靥的神色有些别扭，呐呐说道，“我其实……是很喜欢他的……”
“我还记得，小的时候，我们三个一块儿在公园里玩……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我们吵了起来。你说不过我，被我气走了，而我却是被卫延那个笨蛋蠢得气了，然后……我就把卫延那个笨蛋揍了一顿。”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左靥微微笑了起来，“其实，我那个时候是有点害怕的，因为卫延那个蠢材一边哭一边跑掉了，说要去跟他哥哥告状，所以我躲了起来。可是我还是被卫源哥哥轻易地找到了。”
“虽然很丢脸，但是那个时候，其实的确吓得都快哭了呢。”
“我本来以为，作为修罗族，卫源哥哥他就算不教训我，也不会给我什么好脸色的。可是事实上，在找到我之后，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很冷吗？”
“那是个冬天，我坐在雪地里发抖，然后卫源哥哥就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我身上，把我送回了家。”
“在分别的时候，卫源哥哥拍了拍我的头，跟我说，不要怕。”
“然后我就知道了，他是那么一个温柔的人……虽然他只不过跟我说了两句话而已。”
金铃唇边扬起一个冷漠的弧度，“既然这样，你就更没有理由去阻止修罗之门的开启！”
“不，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要阻止。”左靥抬起眼，看着金铃，“你以为卫源哥哥他不知道开启修罗之门可以救他吗？”
金铃一怔，不知为何，眼神突然有一瞬间的惶恐。
“他当然是知道的。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不是因为不能，而是因为不想。”左靥轻声道，“修罗族无法开启修罗之门，可是他大可找别人打开这扇门……相信在修罗族的重赏之下，会有很多人愿意这样做的。”
“可是他没有……他宁愿死，都没有这样做……”左靥垂下眼，“所以，他更不会愿意卫延那个笨蛋这样做的。”
金铃默然不语。
“因为这是错的……错的就是错的，我不想让那个笨蛋继续错下去……卫源哥哥他……应该也是也不想的……”左靥轻声说着，恍惚间，竟好像看到了那个人类少年。
“杀戮是重罪……”不由自主地，左靥开始重复那个少年的话语，“每一个生存在这个世上的生命，必定会有其存在的理由……主动去杀害其它的生命，是会背负上世界所给予的罪责的……”
记忆中浑浊的血色在眼前晕开，左靥苦涩道：“这是罪责……”
就像是从梦中惊醒的无数个夜晚，铺天盖地的血气和无数妖魔死时惊惧憎恨的眼神在她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让她无从逃避。
“施加于杀戮者的罪责……”
饱含着腥气和鲜血的苦涩在口中泛开，就算时隔五年，那古怪令人欲呕的感觉依然不曾放过她。
“而这种罪责，卫延那个蠢材是背负不起的……所以，这不是背叛，半吊子除魔师……我只是不想让那个蠢材做下一件让他以后后悔的事而已……”
短促地笑了一声，金铃背对着左靥，望着天空：“伪善者！”
“大概吧……”左靥叹息，顺着金铃的目光望向了辽阔但却沉冷的天空。
“更何况，你又知道他会后悔？”
“如果是卫延那个蠢材的话……一定会的。”
沉默了半响，左靥道，“那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破坏恶欲之阵的办法了吗？”
背对着左靥，金铃无声地笑了笑。
“你还记得天水区的那个公园吗？”
“湖心公园？”
“不对哦……不是湖心公园，而是小区公园……”
左靥怔了怔，“小区公园？难道是……”
“没错，是你家不远的那个地方……也是……昨天早上，你和卫延那个蠢狗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