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能够不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的。
无论是人，还是妖魔。
甚至是……
当薛瑶瑶醒来的时候，她发现，她一直紧抱着的黑色大鸟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薛瑶瑶心中一慌，而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是在找这个吗？”
薛瑶瑶猛然转身。
那是一面残破的墙。
原本应当是窗户的位置，不知为何变成了一个破破烂烂的椭圆形的空洞，秋季的凉风便从这个空洞灌进了屋子，卷起了呜咽般的声音。
陈风就靠坐在那残破的半面墙上，手里随意地拎着绳子的一端，而这条绳子的另一端，则是牢牢地捆着一只不停挣扎着的黑色大鸟，配合着陈风那漫不经心的轻佻笑容，显得很是可笑。
但薛瑶瑶却完全笑不出来。
“你……你在干什么！”
紧张地看着陈风那只随意晃悠着的，好像下一刻就会将那只黑色大鸟从八楼的高空扔下去的手，薛瑶瑶面色煞白，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惊慌和……怒意。
没错，的确是怒意。
怒视着陈风，薛瑶瑶抿着唇，刚向前踏出一步，陈风便笑吟吟地将手向窗外移出一分。
这个家伙——！！！
“你——！”连忙止步，薛瑶瑶眼中的怒意几乎无法遮掩，“把它还给我！！”
与此时此刻怒气冲冲的薛瑶瑶截然相反，陈风那张略带了几分痞气的俊秀的脸上则是勾起了一抹可恶的笑意，悠然道：“看起来，这位小姐，你似乎很喜欢这个家伙啊。可是啊——”陈风拉长了语调，眉梢一扬，脸上的邪气越发浓重，“可是这位小姐你不知道，它可不是个好东西呢！你可不要太过相信它了，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这个东西给害了！”
“你胡说！”想也不想地一口否认，薛瑶瑶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气得脸色通红，“它才不会害我呢！”
“啊呀，是这样吗？”陈风眼中笑意越发浓重，脸上却故作惭愧道，“看来你说的也对，它既然都在你身边这么久了，如果要害你早就下手了，是不是？”
薛瑶瑶一怔，眼中顿时露出欢欣来，但还没等笑意流露出来，陈风又道，“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它不会害你，却不代表它不会害了别的人。”陈风微笑。
“你——！不可能的！”薛瑶瑶怒道，“小昀它怎么可能会害人！！”
“呵呵……是吗……”陈风脸上的笑意扩大，眼中的恶意毫无征兆地流露了出来，“那么你肯跟我打个赌吗？就赌——如果它真的害过人，那么你……”
被捆缚住的黑色大鸟突然剧烈挣扎了起来，细细的绳子在半空中晃来晃去，那摇摇欲坠好像下一刻就会断裂的模样看得薛瑶瑶脸色再次白了起来。
嗤笑出声，陈风低下声，也不知道向谁说道：“不用着急，我怎么会赌这种事呢？”抬眼望向薛瑶瑶，陈风笑道，“我要赌的是——如果它真的害过人，那么你看这条绳子……你可别小瞧了它，它其实还挺结实的不是吗？”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陈风指间的细绳上，薛瑶瑶面色越发地白了。
“这世上，其实是有很多东西都无法解释的……鬼魂、妖魔、地狱、巫师、血族……可是无论如何，有一点都是不会变的，那就是报应。没有谁能够不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无论是谁……”陈风慢条斯理地说着，“所以，你敢跟我打赌吗？就赌如果它真的有害过人，那么就让这条绳子断裂，让它以命偿命……你觉得……怎么样？”
“其实你完全不用害怕，不是吗？我除了将它捆起来之外，可没有对它做过任何事。而且报应这东西，你信不信都无所谓……想来也对，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怎么可能存在呢？所以说，遇到我这个脑子有点问题的混蛋，你可是真是撞大运了……你说对吗？”
“那么答应我吧，只要十秒钟之内都没有什么反应，那么我就把这个家伙还给你。”
絮絮叨叨地说着，陈风笑容越发古怪，“你觉得，怎么样？”
“我……”
对上那只黑色大鸟的眼睛，薛瑶瑶茫然地眨了眨眼。
泪水不知不觉中落了下来，薛瑶瑶轻声说着，声音却在出口的那一瞬间变成了呜咽：“我……”
心跳得越来越快，连身体都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在害怕什么？
心口抽痛起来，尖锐的痛楚横亘在心口，让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忽视过去，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陈风开始催促起来，薛瑶瑶颤抖着想要开口，但是在这一刻她却好像失去了自己的声音一般。
‘不要说……’
“我……”
‘不可以……’
薛瑶瑶张了张嘴，恍惚间听到自己开口说着。
“好……”
细小的绳子瞬间断裂，薛瑶瑶面色惨白，身体中不知从何处爆发出巨大的能量让她瞬间冲到了那面断墙面前，不假思索地跳了下去，将那只黑色的大鸟牢牢抱在怀中。
预料之中的失重感和痛楚并没有如期到来，薛瑶瑶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顺着那只牢牢拉住她的手向上望去。
“只不过是一只鸟而已……”嘶哑着声音，陈风凝视着她，喃喃说着，漆黑的眼里是薛瑶瑶看不清的复杂，“只不过是一只鸟而已……你……是蠢材吗？！”
但这样复杂难言的情绪也只是一瞬间罢了。
陈风再次笑了起来，道：“你看，这回连你的命都在我手里了。可是怎么办呢？我一点都不想救下那只鸟……啧，丢掉它怎么样？这位小姐，不然这一次，可是连你都会死呐！”
好像终于从临近死亡的感觉回过神来，薛瑶瑶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僵硬了起来，嘴唇惨白，无尽的恐惧和后怕开始涌上心头。
会死的。
这个人说的是真的。
薛瑶瑶闭上了眼。
“……”
陈风微笑着，“你说什么？”
“我说……”薛瑶瑶有些干裂的嘴唇颤了颤，声音干涩，“不！”
脸色一沉，陈风眼中凶光一闪。
冷笑着，陈风语气冷冽道：“既然这样……”
“那么你们就一起去死吧！”
铺天盖地的血色，干涩得怎么也流不出泪来的眼眶，还有至今都无法忘掉的腥涩的口感。
那一段被称作“黑色的食尸鬼”的记忆，是左靥深藏在心底，一生都不愿再度回忆起的噩梦。
那一年她十一岁，那个称作她父亲的笨蛋人类已经死了一年，而她也已经在姜诀手里活了一年。然后那一天晚上，那个自称结界师的姜诀轻描淡写地说道：“你该学习怎么杀人了。”
于是没有丝毫耽搁的，就在那一天晚上，姜诀就将她丢进了恶鬼界——那个除了恶鬼和妖魔之外，不存在任何生命，甚至连湖泊都不存在的噩梦之地——只随意扔下了一句“一年后，如果你还没死，我就带你走”，就没有丝毫留恋地离去了。
于是她开始学会了杀戮，开始学会了恶鬼界的生存法则，开始学会了……吃。
是的，吃。
在恶鬼界，除了妖魔之外，不存在任何生命。想要在那里活下去，只有唯一的一个办法，那就是同恶鬼界的那些妖魔一样……那也是“食尸鬼”的由来。
为了活下去而吃掉自己的同类——这种事，在她来到这个噩梦一般的恶鬼界之前是从未想过的。她也曾满心地抗拒着这件事，就算饿得躺在泥泞的大地上，连挣扎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但她依然是抗拒着的。
但是她的一切坚持，都在进入恶鬼界的第七天，就被彻底粉碎了。
当饥饿到达了临界点，死亡的威胁开始浮现之后，身为妖魔的本能终于彻底地摈弃了理智。当她眼前一黑，再度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一片血海之中，腹中的饱胀还有嘴里还未褪去的血腥涩味，已经足够让她明白，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
当自己坚持的原则被打破之后，那么彻底抛弃它自然也不是那么艰难的事。在死亡的面前，一切的坚持和对错好像在那一刻都没有了意义，只剩下了“活下去”的欲望。
她想要活下去，她一点都不想死在这里——死在这个噩梦一样的世界里，死后的尸体还要被其他的妖魔分食。
所以她活了下来，然后在离开恶鬼界的那一天，便将这一段记忆深埋在心底，再不曾想起，也不再吃过肉类。
可是这一天，这一段再不愿提起的记忆却又被翻了出来。被她从不曾想到的人。
左靥闭上了眼。
天空的黑云越发地浓厚了，金铃放声大笑。
“作为连自己的同类都能够吃掉的你，左靥，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资格吗……”
喃喃着，左靥笑了起来，“至少，我知道那是错的。那是错的……我知道，我也敢承认。”
“可是，金铃……你敢吗？”
左靥一字一顿道：“这件事也是错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不，你知道，但是你只不过是不敢承认而已！”
“你不敢！金铃！”
瞳孔一缩，金铃再次浮上了半空中，青色的袍子鼓了起来，狂怒道：“我没错！！”
“我没有错！！”
黑色的暗房，刺鼻的血味，还有那些人轻蔑毫不在意的眼神。
“我没错！错的只是这个世界而已！”
暖色的阳光，温暖的掌心，还有在夕阳下渐行渐远的背影。
细小的声音在耳边呢喃着，不知道是在问着别人，还是问着自己。
‘如果……你最重要的人要死了……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
金铃大笑起来，那狂妄的笑声几乎在整个世界里回响着，震耳欲聋。
“不要再妄想改变我的主意，左靥！”
“没有人能够阻止我！”
“无论是谁！”
当负面情绪积蓄到极致，沉沉黑云出现的第一刻，卫源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尽管此时此刻身为修罗的力量早被那个诅咒抽空，但是身为修罗族的直觉却是不会变的。
这样沉黯压抑、带着血腥与死亡的气息，唯有那个地方才会有——地狱！
修罗之门！竟然有人想要打开修罗之门！
按捺下心中的焦虑，卫源神色一肃，目光便落在了一直跟在一旁的老管家身上，厉声道：“你可真的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中？！还是说你觉得我已经快死了，说的话也不必听从了吗？！”
老管家干净利落地跪了下来，沉声道：“族长明鉴，这件事的确并不是我们修罗族所为！”
卫源目光严厉地看着老管家，良久，才收回了目光。闭上眼，卫源沉声道：“你可敢起誓？！以你修罗血脉为名！”
老管家抬头，象征着誓约的血色的锁链从心口飘了出来，毫不犹豫道：“以我体内修罗血脉为名，如我真的不顾族长之令，命修罗族人参与此次****，那么我……”
“罢了！”
还没等老管家的誓约完成，卫源突然一挥手，那血色的锁链竟就这样在半空粉碎。
捂着唇，卫源猛地低咳出声。
待到咳嗽声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卫源迎上老管家焦虑关切的目光，微微一叹，低声道：“抱歉……守叔，我并非不信你，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修罗之门决不可因我而开启，你明白吗？”
老管家的眼眶又红了起来，涩声道：“我明白……族长。”
没错，他们都明白。
修罗之门绝不能够因为卫源而开启。
所以，修罗族决不可参与到这件事之中。
但是……
他也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小主人去死！
所以……
再快一点吧……
望向了窗外抑郁的黑色天空，老管家在心中默默地说道。
动作再快一点吧……拜托了……
“金铃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