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宵十七岁中状元,十八岁任帝师,肚子里的学问当然是毋庸置疑一等一的好。
之前是和肖忆的一对一教学,现在多了两个小伴读,授课方式倒也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增加了一些相互讨论自由交流的时间。
萧家兄妹去过很多地方,在风土人情方面的见识,自是要比常年居于深宫之中的肖忆广博得多。莫言宵便常常让他们讲述在各地的见闻,从民风民俗到地形地貌,再到百姓对地方官员的评价。
萧怡口齿伶俐语速快是主讲,萧疏在一旁做必要的补充。
渐渐的,萧怡发现,莫言宵竟也对不少地方有所了解,不由好奇:“小师傅,你以前也到处游玩过吗?”
莫言宵摇摇头:“不是游玩,是逃荒。”
萧怡一愣:“逃荒?”
“小时候家乡遭了灾,便只有出来乞讨为生。一路要饭一路走,几年下来,倒也去过大大小小数十个城镇。”
说这些的时候,莫言宵的笑容仍然很愉悦,就像那些日子过得很轻松,真的只是在兴之所致的随意游玩。
萧怡却有些笑不出,她虽出身富贵没有吃过半点苦,却也亲眼见过那些外出逃荒的人群,那些到处乞讨的流浪儿。面黄肌瘦衣衫褴褛,饥一顿饱一顿风餐露宿居无定所,任人打骂任人欺凌,甚至,会为了一口嗖掉的饭菜,去不要命的跟野狗争抢……
看着如今素袍木簪清雅淡然的莫言宵,恐怕任谁也无法想象,他居然曾经有过那样颠沛流离的苦难生活。
“那你的亲人们呢,现在都跟你一起住在京城吗?”
“他们……早都不在了。”莫言宵的笑容淡了几分,却没有彻底褪去,垂下眼睑默了少顷,方又轻轻道:“所以,我是一个很幸运的人。不仅活了下来,而且学有所成。”
萧怡便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又不小心碰到了他掩藏起来的痛处。
莫言宵因了身体不好,虽挂翰林院编修一职,却得了皇上的特许不用每天点卯,基本就是个白拿钱不干活的闲差……
平日里主要的工作就是教三个半大孩子读书,而肖忆需要上朝处理政务,萧疏需要回家学习商道,所以到头来,竟是萧怡这个大闲人跟他待在一起的时间最多。
其实,萧怡是可以自主支配课余生活的,但她嫌天气热懒得出宫,又嫌一个人无聊,算来算去,似乎也就只有跟着小师傅没那么闷。
莫言宵虽是个喜欢清静的,可她一个小姑娘既然开了口,总也不好拒绝,唯有默许。所幸她的话虽然多,却总算不太聒噪讨嫌,反倒时时言而有物,听起来有些意思。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萧怡除了睡觉之外几乎都黏在了莫言宵的身边。
她本是个皮猴也似的人,最近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居然转了性,能安安静静的坐上两个时辰,看看书发发呆,或者听莫言宵抚琴。
琴棋书画这些东西,于萧怡而言,简直就是打从娘胎里一出来便常伴左右的。
萧莫豫有‘江南儒商’的称号,文学方面的造诣曾得当世鸿儒之赞誉。对酒当歌对月吟诗拈花一笑这种文艺小调调,乃是日常生活之常态居家旅行之必备。
耳濡目染之下,萧怡就算再不学无术,好歹总也懂些门道。
莫言宵在发现她竟能说出如何分辨琴之好坏,如何区分笔之优劣,并且能仅听几个音就道出是什么曲目,仅看一眼就能知道画作是否赝品时,着实有些惊讶。
萧怡便挑了眉梢笑得又贼又得意:“小师傅,你之前一定以为我是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的草包吧?”
莫言宵偏首想一想,回答得很不给面子:“是的。”
“……那现在呢?”
“现在啊……”他拖长了声音,又仔细想了想,这次回答得似乎有些勉为其难:“就算是,略微有一点点改观吧!”
“什么叫就算,而且一点点是多少?”
莫言宵便只是笑,不再作答。
萧怡不依不饶,扯着他的衣袖瞪着眼睛:“快说快说,不许敷衍!”
她的脸肉肉的,生气的时候腮帮子鼓起,就像个天真烂漫的稚龄顽童。
莫言宵瞧着瞧着,便起了捉弄之意,屈起食指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不轻不重敲了三下。
萧怡被敲得有些发懵:“什么意思?”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不能什么都要师傅说清楚道明白,要靠自己去想,去悟。”莫言宵一本正经侃侃而谈,忽悠学生的本事很得为人师表之精髓:“孙悟空之所以能练成七十二变,就是因为凭着自己的本事,领会了师傅拿棍子敲他脑袋的意思。”
“……你以为自己是菩提祖师啊?”
“我是不是菩提祖师,就要看你这只笨猴子够不够聪明喽!”
然后,心情很好的莫言宵便不再搭理胸闷气短的萧怡,自顾自抱了琴坐于树下,调弦,指尖轻拨。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如其人一般清瘦,骨节分明。
曲调柔和,曲意高洁,若山顶积雪山间溪流,去除世间纷繁燥扰,让人闻之而心安。
萧怡便不再纠缠,搬了小板凳坐到他旁边,托着下巴静静的听。
忽然就想着,自己之所以喜欢跟他待在一起,一定是因为他具有解暑降温的功能,比冰窖里的冰块还有效……
随着抚琴的动作,莫言宵宽大的袖袍轻摆。她的鼻子里就又会传来阵阵熟悉的味道,清清淡淡不张扬,好像,是梅花香。
听着琴,嗅着香,抬起头看着那好看的侧脸,萧怡蓦然觉得心中没来由的一动,仿若那人指下拨弄的弦,微微的颤。
“小师傅……”
“嗯?”
“我明白你刚刚的意思了。”
“哦?说来听听。”
“你是让我今晚三更,去你的房间。”
琴音顿时乱了几个调,惊起飞鸟三两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