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窗外那张笑得人畜无害的脸,赫然就是那日在阮家山庄与萧怡有过一面之缘的侍女小萌。
当然,与肖忆是否仅有一面之缘,就不清楚了。
萧怡上挑的一双凤目微微眯了一眯。
肖忆颤巍巍的小肝胆顿时裂了一裂。
连滚带爬跳下床,肖忆一边低头整理衣服,一边往窗口走,几步之后再抬眸,便已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倜傥模样,只是面上牵出的那一丝笑,却并不达眼底,“原来是小萌姑娘,许久不见啊。怎么没有回家,却跑到这儿来了?”
小萌趴着窗台,歪歪头:“不想回家,又没地方去,就只好来找你啦!”
“你是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呗。”
肖忆面色稍稍一沉:“别闹。”
小萌撇撇嘴:“为了跑出去玩,像外面那样的破玩意儿,我七岁就能破了。”
坐在床边理云鬓的萧怡动作一顿。
这座行宫外的机关虽不算太过高明,但毕竟是专司护卫皇宫的专人所设,即便是江湖上精通此道的人,也要花上一些工夫方能破解。这姑娘小小年纪,竟如此厉害,定是师出名门。
另外,肖忆和自己都是有武功的,就算无法达到内外兼修的地步及时察觉有人靠近,可这一路上明里暗里不知布置了多少大内高手,居然就这样让她大摇大摆的直抵一国之君的寝宫,倘若当真怀有异心……
细思恐极。
萧怡起身上前,含笑:“郡主离家日久,不怕你父王生气吗?”
上回初见只是有所怀疑,如今却可以确定了,这小萌姑娘正是武宁王郑嵘之女--尚未及豆蔻的郑筱。
武宁王一生妻妾无数,子嗣却单薄得很,除了两个庶出的儿子,便只有一个嫡女,且算得上是老蚌生珠,故而宠爱非常。边疆离京路途遥远,武宁王又倚老卖老且心怀叵测,年年只派使者前来朝拜。肖忆堂堂一个皇帝,连封疆王爷全家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如今郑筱突然现身京城,所图……
怕是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心知肚明。
对萧怡点出自己的身份,郑筱看上去一点也不惊讶,仍是一派天真模样:“我离家做别的事,父王自是生气的,独独这一件,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对此同样毫不意外的肖忆顺口问了句:“哪一件?”
“跟皇帝陛下煮饭呀!”
肖忆扶额:“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郑筱一本正经:“我是认真的!你和我煮饭,我决不会让你有火没地儿泻的!”
她以如此无邪的表情说着这般淫邪的话,实在让肖忆无言以对。
萧怡看上去倒是心情好得很:“米都下锅了,还不快去,要不要我再添两把柴?”
郑筱笑得越发可爱:“姐姐真是好人!”
肖忆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一声长叹,欲死还休。
幸得此时,传来一阵脚步声。
郑筱拍拍手:“我先走啦!过几天再来找你们玩。”
说完一晃身隐入黑暗,竟是悄无声息,转瞬不见。
肖忆和萧怡对视一眼,神色俱是一凝。
来者是萧疏,带来一个消息:戎狄大军陈兵边境,意图不明。
数日后,肖忆收到武宁王的一份折子,洋洋洒洒声情并茂,总结一下大概就是,自己老了快挂了不见皇上最后一面死不瞑目。
且,因为想要面圣的心情实在太过急迫,所以这折子发出之日就是他出发之时。
从封地到京城山高水远路途艰险,普通人走一遭顺利的话也要两个月。而武宁王一行竟和日夜兼程八百里加急的信使之间只隔了短短五天,虽是轻车简从,却也足可见,这位‘垂垂老矣重病缠身’的老王爷的那颗急迫之心,果然很是急迫,真是急迫得可昭日月感天动地。
抵京第二天,武宁王便不顾舟车劳顿,在金銮殿上,在文武百官面前,成全了自己的‘朝见君,夕死可矣’。
年过花甲的老王爷须发花白,从踏入大殿的那一刻便是老泪纵横,几次三番的要对年轻的帝王行跪拜大礼,却三番几次的被帝王含泪托臂阻止。
于是执手相看,竟无语凝噎。
文武百官无不动容。
如此这般的诉了半个时辰的衷肠后,君臣二人方才平复下来,擦干净眼泪,开始聊正题。
提到现在的戎狄危势,武宁王恨不能以头抢地,言称无论如何都是自己有负圣恩,罪该万死任凭皇上处置云云。
肖忆自是一顿好生安抚,表示老王爷劳苦功劳乃是国柱石,蛮夷狼子野心迟早会对我大楚发难,朕已然命户部准备粮草军资,老王爷有什么需求尽管提朕绝不含糊云云。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郑嵘顿时感激涕零声泪俱下:“圣上明鉴,为报皇恩,老臣和两个犬子必当马革裹尸万死不辞,然心中尚有一事放不下。”
肖忆和颜悦色:“老王爷但说无妨。”
“老臣唯一的女儿尚未及笄,此次戎狄来势汹汹,战场凶险刀枪无眼,若是老臣和犬子有什么不测,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该当如何是好?”
“老王爷的意思是……”
“倘在出征前能看到小女定下了门当户对的亲事,下半生有所凭依,则老臣和她的兄长们都将再无牵挂。”
“门当户对啊……”
“正是。”
肖忆沉思着顿了顿。
这时,自两个多月前意外受伤后首次站在朝堂的丞相,忽地压抑着咳了几声。
肖忆上前两步,神情关切:“可还好?”
莫言宵哑着嗓子:“谢皇上关心,臣撑得住。”
话虽如此,但他一副面色惨白冷汗满鬓角的模样,任谁都瞧出了勉强。
肖忆转而对郑嵘歉然:“莫相前些日子一直伤病卧床修养,今日听说老王爷来了,方强撑着来上的朝,你看……”
见状,郑嵘忙对相爷如此赏面狠狠的表达了一番感动。
莫言宵气息虚浮的完成了滴水不漏的客套应对,已是摇摇欲坠。
及时将他扶住的肖忆一边传御医一边宣布散朝,所有未尽事宜日后再议。
武宁王在众百官的簇拥礼让下,率先退出了金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