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凉想过无数种重逢的方式,却没想到会是这一种。他推开门,脸色苍白的站在门口,低敛的眉眼看着她不喜也不怒。
她不知道他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这种仿佛心力憔悴的感觉到底算不算得上是爱。
她看着他,感觉身体一点点变冷,想抬起手,想走过去,可她什么也没能做出来,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有热热的液体从眼眶里溢出来。
柳木生愣愣的看着推门进来的唐次,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几乎是下意识的低头去看身边的花凉,见她赤红着眼睛僵在原地,心口莫名一阵阵揪疼。
这就好比你曾想如珍如宝的护着的那个人儿,其实无论你如何,她其实并不属于你,而你的满腔情谊,其实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他微微皱眉,几乎是下意识的向前一步,然后又觉得不妥,几乎是狼狈的又退回来,声音沙哑的看了一声,“唐次。”
唐次微微撩了撩眼皮,刚刚柳木生的小动作他看得一清二楚,心中莫名的窒闷了一下,“嗯。”他轻轻的应了一声,目光再也未回到花凉身上,仿佛这一场重逢不过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罢了。
“唐……”花凉张了张嘴,唐次神情木然的从她身边走过。
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郁的尸体腐烂的味道,柳木生瞪了瞪眼,没想过唐次竟然对花凉视而不见,心中仿佛一下子燃起了团团大火,冲过去一把抓住唐次的手。
“唐次。”
唐次微微皱了皱眉头,回头木然的看着他,“有事儿么?”
有事么儿?
有什么事儿?
柳木生僵了僵,一旁的郭毅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唐次,也许别人没有注意到,刚刚唐次在见到花凉的一瞬间,右手几乎是下意识的抓了一下长衫,而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头,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指缝间有殷殷的红色渗出。
“你。”柳木生皱了皱眉,侧头看了眼几乎就要站不住的花凉,忍不住道,“花凉跟担心你。”
唐次微微愣了愣,侧头看了一眼花凉,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就这些了,没有了?
花凉觉得仿佛被人生生浇了一桶冷水,真个人都是冷的,可这又明明是再灼热不过的季节了。
或许她该走的,但双脚无论如何也无法挪动。
这时,郭毅轻咳一声,目光若有所思的看着段白杨,“那么,既然人都在了,段公子你能否给本官说一说,沉船事故到底是如何发生的?沉船后,你们四人有发生了什么事儿?是如何脱险,脱险后又是为何此时才回来的?”
郭毅一针见血,冷沉的眸子不经意的落在敏书身上,不会错,她身上的气味几乎和蒙恬身上的一样,零飞香?
难道这就是花凉说的,那位身上熏了零飞香的敏书?
郭毅不由得皱了皱眉,敏书似乎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侧了侧身子,头上的帷幔晃出微微波澜。“这位姑娘就是敏书姑娘吗?”
敏书微愣,点了点头,“郭大人,有礼了。”
郭毅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段白杨,突然冒出一句,“敏书姑娘身上的香味很独特啊1”
敏书隐在帷幔被后的脸色微微发白,好一会儿才道,“大人谬赞,不过是普通香料罢了。”
郭毅又道,“我曾有幸问过一二,啊,好像是,零飞香?”
段白杨脸色沉了沉,目光若有所思的看着郭毅,郭毅也笑,笑容却未达眼底。
“郭大人。”段白杨说,“大人可能误会了,当时沉船之时,我等也是落了水的,但幸而鄙人识得一些水性,管事的吴钱又从小生在江南,水性过人,当时救了敏书和唐公子。当时唐公子身中剧毒,毒性发作,我们无法,只得连夜离开河道寻一处院落救治唐公子。”段白杨淡淡说,“船上有一大部分货物都是鄙人的,一下子损失惨重,鄙人情急之中便急着去处理事宜,以致于忘记了要来官府一趟,直到今日唐公子苏醒过来,才第一时间赶到府衙,真真是罪过了。”
段白杨说得滴水不漏,郭毅心中冷笑,又问,“原来如此,只是,不知道段公子对沉船之事,有何看法?”
段白杨苦笑道,“大人,段某无能,即便是连夜调查了几日,也是一无所获,那满满的一船货物和船,竟然如同突然消失了一般,毫无踪迹可寻。”
“哦?”郭毅皱眉,“官府亦然,只是沉船之时,船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段白杨叹了口气儿,微微闭了一下眼睛,似乎不太愿意回忆那段噩梦般的经历,好一会儿才道,“回禀大人。不知七月二十二日晚发生的事儿,花姑娘可是与你说了?”
郭毅微愣,点头道,“说了,二十二日晚,船上举办了夜宴,席间,齐禄齐公子遭到了怪物袭击,虽没有人看见水怪是何模样,但据真娘说,那水怪动作奇快,逃走时水面激起一道细白的水花,还隐约有鱼鳍露出水面。”
段白杨道,“却是如此,只是那齐禄齐公子,却是遇害之前就中了剧毒,这一点,花凉姑娘也是知道的,当时是由唐次和敏书一同检验的尸体。”
唐次微微敛了敛眉,没有说话,目光不经意的落在柳木生身上,眉头微微皱了皱。
柳木生心思自然也是不在案子上的,他只垂头看着身边失魂落魄的花凉,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冷凝下来,几个人各怀心思,安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这时,郭毅道,“花姑娘确实说过。只是从花姑娘离开之后,船上又发生了什么,本官却是不知了。”
郭毅目光灼灼的看着段白杨,右手下意识的摩擦着左手的虎口,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
段白杨抿唇苦笑道,“齐公子死后,我便让人封了二楼甲板。然后让船老大暂时停船,第二日靠岸,把齐公子的尸体送到府衙,由县丞定夺。”
郭毅挑了挑眉,“船却是在宣州河道与沧州河道交接出沉的。船为何会在那一处?”
段白杨脸色微微一白,露出一种特别怪异的表情,好一会儿,段白杨才苦笑道,“郭大人,如果我说,我们是为了救人使船偏离港口的,您信么?”
屋子里的人均是微微一愣,王力为了极力表现一下自己,急忙上前道,“段公子,你且说说,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段白杨点了点头,郭毅让人拿来椅子,几人纷纷落座。王力让小厮摆好茶具,段白杨才伸手摩擦了一下茶杯的杯缘,淡淡的茶气升腾,慢慢的模糊了他的五官,“发现花姑娘和蒙飞失踪,是在二十三日清晨。二十二日晚,船里潜入了一个黑衣人,不巧,花凉姑娘见到黑衣人意图潜入唐次房间。后花姑娘出声惊动黑衣人,黑衣人便趁乱逃走了。”段白杨沉声说道,他微微敛着眉,低头看着茶杯里载沉载浮的茶叶,似乎陷入了一段不太愿意提及的回忆中……
段白杨从船舱里出来,二楼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声,段白杨连忙回头看了一眼吴钱,两人先后顺着楼板跑到二楼,便见二楼锁着的舱门被打开了,门口的守卫倒在地上,头上血肉模糊的一个大洞正咕咚咕咚往外冒着血水。
“公子。”
吴钱突然大喊一声站起来,起身跑到甲板上。
齐禄的尸体还躺在甲板上,上面盖着白布,白布中央血迹斑斑,甲板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凝固,黑乎乎的一片。
黑衣人夹持着一名年纪不大的锦衣少年站在船头,手里的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别过来。”
段白杨皱眉看着黑衣人,“你是什么人?”一边说,一边背过右手对吴钱打了一个手势。吴钱趁着黑衣人的注意力被段白杨吸引,悄悄的想从后面靠近黑衣人。
黑衣人发出两声怪笑,“你无须知道。”
“人是你杀的?”段白杨侧头看了眼甲板上躺着的齐禄的尸体。
摇了摇头。
“昨晚你去唐次房间做什么?”段白杨问,黑衣人皱了皱眉,突然扭头,左手一扬,一道寒光射了出去,直奔悄悄靠近的吴钱面门。吴钱下意识的侧身,右手臂一痛,衣袖被撕裂一条口子,露出血淋淋的伤口。
“别过来。”黑衣人又发出一声怪笑,身子突然猛地后退几步,拖拽着少年,身子向后仰去。
“别。”尽管段白杨已经动作迅速的窜到甲板前,但黑衣人已经带着少年一起翻下了货船。
货船下早已经准备好了小船,黑衣人落在船板上之后,快速的在少年身上点了几下,将之塞进船舱之中,拾起长蒿,快速的朝沧州河道驶去。
回忆到了此处,郭毅突然问了一句,“那少年是谁人?”
郭毅看事情像来独到,他绝不认为段白杨这样的商人会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郎去追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何况船上刚刚发生命案,他必应是先使船只靠岸才对。
段白杨苦笑两声,双手抱拳,“郭大人果真明察秋毫。”
柳木生剜了二人一眼,心中暗道,酸,你们就酸吧!
“那人到底是谁?”郭毅冷道,段白杨抹了抹右手拇指的扳指,好一会儿才道,“是我一位故友的孩子,偷偷跟上了船。故友极为宠爱这个孩子,再下倒是不得不救了。”
郭毅扬眉,“哦?”了一声,“可登船的造册上,似乎并没有这个孩子。”一般货船载客前都要将所有船客在船家巷口的铺子里登记造册,以便日后出现什么差错,官府和船家,船客查询。
沉船发生后,林元洲便八百里加急,让人快马加鞭去扬州取回登记造册,前一日,郭毅才细细核查造册上的人数,并无段白杨口中这位多出来的少年郎。
段白杨苦笑,“是偷偷跑上船的,躲在货舱里,也不知怎么就撞破了那歹人的事儿,被抓走带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