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
长宁烦躁的抬起头,一把丢了手里的金步摇,回头看着一旁候着的侍女,“驸马呢?”
侍女愣了下,“回公主,吴总管已经去找了。”
“找?”长宁冷哼一声,从榻上站起来,目光阴郁的看着窗棂外探出头的花枝,冷笑道,“他明知道今天父皇在太极宫设下家宴,他却还去打马球,不是故意的是什么?我处处忍让着他,他倒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侍女吓得噤若寒蚕,一边躬身退了两步,一边讷讷道,“公主息怒。”
“本公主怒么?”长宁低声轻笑,“走吧,别让父皇和幕后久等了,他要是真不愿意来,不来也罢。”说着,转身拂袖而去。
家宴设在太极店,彼时中宗已经是个中年男人,相貌颇有李唐的风骨,唯有一双眼睛略显浑浊。他的身边坐着位年纪比较大的女子,正是韦后。
韦后见了长宁独自一人走进大殿,不由得皱了皱眉,侧头问了句旁边的小黄门,“驸马呢?”
小黄门愣了一下,连忙道,“驸马还没到,公主是独自一人先行进宫了。”
韦后听了,脸色瞬时一沉,这时,长宁已经走到了近前,躬身施礼,中宗叫了起儿,让人摆了左手边的桌案,右手边是太子李重俊。
李重俊面容含笑,若有所思的看着长宁在对面坐下,打趣儿道,“长宁妹妹,驸马呢?怎么就你一人来了?”
长宁脸上果真染上一抹恼色,冷哼道,“不劳皇兄费心,一会儿就到了。”
李重俊讪讪的摸了下鼻尖,底下的大臣们早已正襟危坐,对兄妹二人的互相讥讽见怪不怪。
满朝文武都知道,这兄妹二人向来不合,互相讥讽几句,皇上都不急,他们自然更是不会搅合其中了。
中宗似乎对驸马的没有到来很有些不瞒,席间几次问道,长宁脸色越发的难看。直到宴席结束,长宁坐在会公主府的马车上,憋了一晚上的气焰终于爆发出来,她一把掀了车里的小几,咬牙切齿的骂道,“好,好你个杨慎交,我父皇设的家宴你都敢不来,你也是个好的。”说着,一把抓起掉在脚边的银制酒壶狠狠的甩出车外。
随行的侍女侍卫均是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出声,恨不能夹着尾巴转进地缝里。
过分实在是过分了,即便是再不满公主当众打了他,驸马也绝对不应该在这种场合缺席,下了公主的面子的。
侍女一边走,一边暗暗想到。
公主府设在繁华的南市,奢华的马车穿过南市喧闹的长街,挺到公主府门前的时候,管事的的万总管正站在大门口焦急的朝着巷口张望,一见到长宁公主的马车,顿时冲了过去。
“小玉姑娘。”万波轻声换了声侍女小玉,小玉愣了愣,忙走过去,“万总管,这大晚上的,您怎么还出来了?”
万波脸一白,侧头看了眼 不远处的马车,忍不住压低声音道,“小玉姑娘,出,出大事儿了。”
小玉不由的大惊失色,万波是公主从宫中带出来的老黄门,也算在宫中经历颇多的人物,到底是发生了何事,会让万波露出这种惊慌失措的表情?
小玉心中狐疑,压低声音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难道是驸马他?”一定是驸马出了什么事儿,前几日公主大怒当众打了驸马一马鞭,驸马心中怨恨,今晚又缺席了皇上在太极宫设的家宴,显然是把态度摆明了。
“是驸马做了什么事儿?”小玉小心翼翼的问,万波满是褶子的脸抖了抖,眼皮子直抽抽,“恐怕比这个严重多了。”说着,附身抽到小玉耳边。
“什么?”小玉猛地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对面的万波,“你是说,驸马,驸马爷遇害了?”
万波艰难的点了点头,“刚才大理寺的人来过了,尸体就在大理寺。”
小玉整个人都是蒙的,扭头看了眼身后马车禁闭的车帘,忍不住问道,“万总管,现在可是查出来凶手?”
万波摇了摇头,“我哪儿能知道啊,只说是,人的尸体找到了,人头,人头不见了。”
小玉“啊!”的一声,差点跌在地上。
“小玉,叫什么呢?”长宁撩开轿帘,探头看了一眼,见到万波站在门口, 不由得皱了皱眉,“万总管,怎么了?”
万波微愣,长宁冷道,“万波,怎么,本宫还问不动你了?你不是去找杨慎交了么?人呢?你告诉本宫,人呢?”
万波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公主饶命,驸马他。”
“他怎么了?”
万波看着生怒中的长宁公主,终是一咬牙,“驸马,驸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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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船走了半个月,已经正式进入了洛阳的河道,不出两天就能靠岸。
李牧云这次去宣州完全是奉父命去救郭毅和唐次等人,接到郭毅后,没想到唐次毒发,一连昏迷了半个月也不见醒来。
花凉从船舱里出来,脸色有些苍白,较比之前略微清瘦了一些。
她虽然没有郭毅晕船那么严重,但船上的生活着实不比陆地,再加上唐次一直昏迷不醒,她几乎是衣不解带的守着,是以,不过半个月,人便憔悴了许多。
蒙飞正坐在甲板上发呆,听见脚步声从后面传来,诧异的回头,目光对上花凉疲惫的眼,心里一阵苦涩,“花姑娘。”
花凉笑了笑,走过去挨着他旁边的石椅坐下,偶尔风 一过,撩起乌黑的发,淡淡的茉莉香微微弥散开来。
“唐公子他?”蒙飞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说下去,所幸扭过头,对着船下碧波万顷的河面继续发呆。
“你有什么打算?”花凉低头看了眼桌上蓄满的茶杯,忍不住问道。
蒙飞挺直的背僵了一下,随后又垮了下来,“不知道。”
“蒙恬居士她。”花凉微微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真的不知道她和唐次到底是什么关系?”
蒙飞没有回头,好一会儿才摇摇头,“不知道。”
“那她。”花凉还想问,蒙飞突然打断她,“你想问我,知不知道,她是当年太宗皇帝的妃嫔?”
花凉愣了愣,抿唇不语,任凭河风吹着脸,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姑姑和蒙家并无血缘关系。”蒙飞淡淡说道,抬起手,微微搭着凉棚,目光若有所思的看着两岸飞速而过的芦苇荡,好一会儿才扭过头,极为认真的看着花凉。
花凉其实并不奇怪,蒙恬如果真的与蒙飞的家族有所干系,怕是当年蒙家就会蒙难了,绝不会直到现在还活跃在洛阳和扬州等地。
“你们?”
蒙飞苦笑道,“姑姑的来历我也不知道。”
花凉不由得皱眉,“你怎么会不知道?”
“从我懂事儿起,她就住在蒙家,我见她的时候不多,大部分时间她都是一个人住在老宅后院的偏院里,很少出来。直到后来蒙家发生家变,蒙氏一族几乎倾覆,姑姑带着我趁乱离开了蒙家。”蒙飞淡淡的说,仿佛陷入了很久很久之前的回忆。
花凉失望的叹了口气,她本以为,从蒙飞口中能探听一些关于唐次身份的线索,可显然连蒙飞自己也不知蒙恬的来历。
“那你是如何知道你们并非血缘关系?”花凉顿了一下,又问,蒙恬拢了拢凌乱的发丝,突然压低身子,鼻尖几乎就要贴到她的鼻尖上,“花凉。”他身上淡淡的檀香突然沁入鼻端,花凉有一瞬间的迷惑,遂又快速的意识到两人之间靠得如此之近。
她猛地向后仰了仰,“你干嘛?”
蒙飞咧嘴轻笑,花凉不由得愣了愣,不知为何,总能从他这看似洒脱的笑容里看出几分悲伤。
是的,悲伤。
她不由得想到蒙恬,她终是因着伤势太重没能活下来,就那样去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安详中带着一些遗憾。
遗憾什么呢?
遗憾唐次失忆,未能认出她来?
“如果没有唐次,你会不会喜欢我?”蒙飞撤回身子,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只是淡淡的问,然后缓慢的转过身,若有所思的看着远方平静的河面。
那里,蒙恬长眠的地方,临死前,她最后一个心愿是不要回洛阳,哪怕是尸体。
李牧云叫人停了船,蒙飞独自一人抱着蒙恬的尸体上了岸,将她葬在铺天盖地的芦苇荡子里,面对着生生不息的运河,遥望着江南,即便是死,她也不愿回洛阳,即便是长眠之地,也不愿在看那里一眼。
有些伤,大概是一生一世也不能忘段的。
“不会。”花凉回答的斩钉截铁。
“是么?”蒙飞呢喃道。花凉抿唇笑了笑,站起身抚了抚衣摆,“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
河面上微凉的风吹皱了她的裙摆,蒙飞猛地转身,抬起手,终是没能落下,只愣愣的看着她背过身,“花凉。”
“嗯?”
蒙飞抿了抿唇,终于长叹一声,缓缓伸出手,从怀中掏出一只靛蓝色的锦囊,“小姑姑留了一样东西给你。”
花凉愣了愣,转过身,一只锦囊扔过来,蒙飞站起身,未再看她一眼的从她身边檫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