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夏日,淮阴临水,夜里沁凉,唐次洗漱完毕,拿起桌上的剪刀,若有所思的瞧着桌上忽明忽暗的红烛发呆。
“唐公子。”门外人影微微晃动,唐次连忙放下剪刀,把摊开在桌面的书册合拢,草草收进床头的箱笼里。
拉开门,柳木生微微敛着眉站在门外,身上裹着一间竹叶青的锦袍,手里拎着瓶酒,偶尔一阵风吹来,散了酒气,恰是上好的女儿红。桂花酿,花雕酒,这些都是女儿家家喜欢的甜酒,男儿若是饮得,必然是女儿红之类的烈酒。
“还没睡呢?”柳木生眉眼生笑,侧身从唐次身边挤了进来。
唐次敛了敛眉,合上门,有些木木的看着他径自坐在桌边,翻开两只茶碗斟满浓郁的女儿红。
“睡不着,来找唐公子夜聊。”柳木生扬起酒杯,一饮而尽,“好酒。”
唐次走到桌边撩袍坐下,也不搭话,径自端起酒杯饮了一口,微微皱眉,苦涩辛辣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一路烧过喉咙,火辣辣一片。
他果然还是喝不惯的。
唐次惯常不是个喜欢委屈自己的人,放下酒杯,若有所思的看着柳木生,猜测着这位大理寺卿几次三番偶遇与他的真正目的。
人和人之间固然有缘分,只是这缘分多了,倒显得刻意了。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来找你?”柳木生绷不住了,面前这人倒是真跟花凉那丫头说得一样,木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木头劲儿。
唐次但笑不语,“你来找我做什么?”
“无趣。”
唐次重又翻开一只杯子,倒了茶水,有些凉,却正好冲散了嘴里的酒气儿。
柳木生脸颊微红,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探究的看着唐次,“我在江淮时,听闻淮阴葛家出了一桩公案,死了几个人,破案的既不是知府县太爷,也不是郡太守,衙门里的师爷说,破案的是一名花匠。不巧,也姓唐,叫唐次。”他弯眉而笑,凑近身子,气息中带着几分酒气,唐次不悦的挑了挑眉。
“葛家的案子结了,葛家长子的媳妇事后便失踪了。”
“柳大人想说什么?”
柳木生抿了抿唇,一仰头,喝了杯里的酒,“你真不想走公门这条路子?”
唐次一笑,“小人无能,不想趟大理寺的水。”
“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小人只是个花匠。”
柳木生挠了挠头,“我看不止。白天在马集,你不是接了江家老管家的活计,要去江家当保镖?我与你合作怎么样?只要抓了凶徒,我去大理寺给你请赏。”他要急着回京述职,江淮那边的案子结案,牵连甚广,虽然宣王爷已经提前进京,但留下李牧云这烫手山芋给他,若有几分闪失,他可不想平白丢了脑袋。可谁成想偏偏遇上了程大人的本家侄女被害,这案子又被鼓吹成了隋炀帝厉鬼害人,影响甚广,淮阴城郡太守和淮阴刺史都眼睁睁盯着,破不了案,大理寺的名声要丢到千万里去了。
“柳大人说笑了。”唐次仍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柳木生按住他的手,“我从来不说笑。”
“大理石都查不妥的案子,在下又何德何能?”唐次看着柳木生,波澜不惊的眼中没有丝毫情绪,古井无波,说的大概就是他这种人。
柳木生心里突生了一种怪异之感,擒住唐次的手微微僵了僵,刚想开口,门被从外面一脚踹开,李牧云白着脸站在门口儿,身上还穿着月牙白的里衣,“柳木生,不好了,出事儿了。”
柳木生一愣,连忙松开唐次的手,皱眉问,“怎么了?”
“刚刚衙门里的捕快来报,江家米铺出事儿了,说是,那人又来作案了。”李牧云快速的说,小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柳木生沉了脸色,猛地站起来,唐次抬手压住他的手,“柳大人。”
柳木生一愣。
“大人先行,唐某随后就到。”
李牧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看着二人,柳木生抿唇笑了笑,拽着他的领子将人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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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凉是半夜渴醒的,晃晃悠悠爬起来找水喝,发现茶壶里没水了,披了件外衫去隔壁房找唐次。推了推门,没人应。
“唐次?”又唤了两声,吵醒了楼下执勤的小二,细问之下才知,唐次留了话儿,说是江家小姐出了事儿,人先过去了。
花凉心中大惊,这才刚刚接下这活计,主家的小姐就出事了,可不好。
赶紧回到楼上捯饬了一番,寻小二要了地址和引路灯,赶着驴车往朱雀胡同走。
这驴子大概是懒散惯了,闲庭漫步的走在堕马镇的青石板路上,晃晃悠悠,绕了几条街才寻到江家大宅。
门前围了十几个捕快,两个门房萎靡的蹲在台阶上,院子里乱哄哄一阵哭声,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花凉下了驴车,被拦在门口的李牧云大老远就眼尖的看到她了,连忙推开拦着自己的捕快,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恶婆娘,你怎么也来了?”
你才恶婆娘,没教养的小屁孩。
花凉心里暗骂,伸手指了指大门口,“自然是来寻唐木头的,怎么回事儿?小二说,又是那隋炀帝的恶鬼来害人了。”桂花酒的酒劲轻,迷迷糊糊昏睡了一会儿,这会子已经醒了大半的酒,只是脚步还略为有些飘罢了。
李牧云脸色不太好,“死的不是江家的小姐。”
“咦?不是?”可小二不是说江家小姐出事儿了?
李牧云冷哼了一声,“江家两位小姐呢,外人只知有个江大小姐,不知还有个江二小姐,这位二小姐是个庶出的,姨娘死的早,一直也不受老爷子待见,过得跟个丫鬟差不多。今天正是这位不受宠的二小姐出阁的日子,这不,出了事儿,说是死在了新房里。”
抬头看了眼守护得严实的大门,花凉抿了抿唇,“人是死在新房里,可怎么还在江府?”
李牧云白了她一眼,“新郎是管家的儿子,管着米铺的生意,很是得老爷子的器重。”
花凉明白了,这江老爷还真是对招赘婿情有独钟啊。
”那你怎么不进去?”未了,嘿嘿一乐,“我知道了,柳大人把你赶出来的吧,也是也是,小孩子家家的,看那些杀呀,砍呀!影响三观,不好。”花凉乐得伸手去拍他脑门,李牧云一拨楞脑袋,躲开她的手,“刁民,拿开你的脏手,小爷的头也是你谁便碰的。”
“哎呦,还小爷。”花凉一乐,这孩子大概是脑袋有问题,成天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跟在柳木生身后,满嘴的杀啊,打呀,还真当自己是个名捕了。
“小爷怎么了?小爷砍了你的脑袋。”李牧云气得哇哇大叫,要不是他爹临走前把他托付给柳木生,这家伙勒令自己不得暴露身份,他怎会被个黄毛丫头三番两次奚落?
“哎呦,我好怕。”花凉抱着胳膊,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看了气哄哄跟着自己的李牧云,“你跟着我干嘛?”
“我乐意。”
“唉,你干什么的?命案现场,不得靠近。”尽忠职守的捕快见花凉走过来,连忙伸手拦住路。
花凉探头朝门里看了看,陪笑道,“捕快大哥,我找人。”
捕快冷哼一声,“去命案现场找人?”
花凉一愣,连忙从袖袋里掏出老伯临走前交给她的印信,“那个,他是府里的护院,当然,我也是。今天才上工,这里还有印信。”昨个老伯已经给了一半的工钱,算起来,到还真是这府里的护院了。
捕快拿过印信瞧了瞧,朝身后的同伴挥了挥手,几个捕快呼啦一下围上来,七手八脚就把花凉给绑了。
花凉被绑了个瓷实,吓得脸都绿了。“捕快大哥,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就是找人,绑我做什么?”
那捕快哼了一声,“大人有令,但凡可疑人士,一缕绑了再说。”
怎么就成了可疑人士了?
花凉在那儿不甘不愿的推进大门,李牧云突然无比哀怨的看着极为捕快大哥,“你们这些瞎眼的混蛋,废物,小爷也是可疑人士,来人,来人,把小爷也给绑了,小爷也要进去。”
几个捕快憋着笑,看着个十来岁的小孩在那儿上串下跳。
上头的柳大人可是发了话,说什么也不能让这小祖宗进了去,否则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