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碧水莹莹的湖面,衬着水榭里莹莹的灯光,即便是半截的回转水廊上,彻夜通明的夜明珠,也把湖面装点得如浩瀚星空一般,美得不知一处。然而此时此刻,湖水全部引走,巨大的瀑布垂落时发出的声浪在空荡荡的湖里回荡几个来回儿,如同夜半的鬼泣。
水榭里的灯光微弱,半截回廊上夜明珠的光亮少了湖水的映衬,对着黑洞洞的糊口,宛如一个巨大的深坑中悬着的无数只眼睛,衬着鬼泣般的瀑布声浪,着实让人不由得头皮发麻。
花凉缩了缩身子,脊背一阵发凉,只恨不得转身就跑。
“喵喵喵!”
凄厉的猫叫声撕裂这诡异的喧嚣,湖底恍恍惚惚中升起几团幽蓝色的火焰,随着一阵阵灼热的夏风飘忽不定。
“啊!”花凉惊呼一声,“鬼,鬼火?”
“喵喵喵喵!”猫叫声越来越急促,仿佛就在着湖底,黑沉沉的,望不见底一样的湖底,藏着不知道多少白骨的湖底。
花凉突然不能动了,脚底仿佛坠了千斤的石坠子。
“是谁?”黑暗中,重物碾过草地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一盏幽蓝的长明灯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花凉吓得猛地转身,幽蓝色的灯光中,一张如同鬼物的脸突然映入眼帘,吓得她险些没跌坐在地,“你,你。”猛地想起,“是江涛?二老爷?”
江涛阴沉着脸,一手提着灯,一手推动轮椅,“谁让你来的?”
花凉“啊!”了一声,转身指着湖,“我,额,追猫。”
“荼蘼?”江涛微微皱着眉,幽蓝的火光中,花凉发誓她真的看见他半边脸上蠕动的黑色水蛭。“那只猫?”花凉诧异的问,没想到那只野性的猫儿竟然还有这么个好听的名字。
江涛顺着猫叫声朝湖底看去,“荼蘼。”
似乎是认识了他的声音,荼蘼叫得越发的凄厉了。
“它是司马贞的猫。一直养在水榭。”江涛自言自语的说,单手推动轮椅挪到湖边,居高临下的看着黑漆漆的湖底。“人死了,无人喂养,便出来作怪了。”他一边呢喃着,一边滚动轮椅。
“等等。”花凉鼓足了勇气才伸出手拉住他的轮椅,看着面前的长明灯,“太黑了,会掉下去。”
江涛侧头看着她,微敛的眸光带着几分讥讽,花凉不知这讥讽何来,只用力拉住轮椅,这儿离湖底颇深,他本就行动不便,若是掉下去,多半重伤。
瀑布的呼啸声还是那么歇斯底里,但却没有一开始那么可怕了,江涛扭头看了一眼花凉,似乎做了一个极大的决定,然后伸出枯骨一样的手死死的抓住了花凉的手腕,破碎的声音像是沙漠里的风沙,“你去。”
“我?”
江涛极其坚定的点头,且不容推却的死死的抓着她的手,用力向前一拽。江涛是男人,即便是看起来瘦弱单薄,而且是个瘸子,但他曾经是白马山庄的二庄主,换句话说,他习武,要把花凉从岸边推下去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儿了。
于是,半个时辰后,花凉挂着满身臭烘烘的淤泥,怀里抱着一只黑不可留丢的恶猫从湖底爬上来。
“二。”‘老爷’二字生生卡在喉咙里,花凉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幽蓝色的长明灯挂在轮椅前面的把手上,江涛挺直着身体坐在轮椅上,怀中抱着他自己的人头。
殷红的血还带着温热的血腥气,轮椅下的草坪上到处都是血。
“喵喵喵。”怀里的猫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浑身的毛儿都炸了起来,拼了命的挣扎着。
“二老爷?”花凉不知道自己喊这一声以为着什么,身体里的血液好像一瞬间全部冲向脑门,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没办法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恶风,怀里的猫终于挣脱开来,跳上她的肩头,猛地朝她身后扑了过去。紧接着,她听到身后有人闷哼了一声,双腿几乎是本能的向前抢了两步。
“喵喵喵!”野猫斯歇底里的惨叫两声,一切又归于平静了。她拼命的往前跑,越过江涛的轮椅,无暇多顾,只能拼了命的跑,因为身后的脚步声离得她是那么近,那么近。
死亡的气息弥漫着整个山庄,入夜后的白马山庄一下子从极尽奢侈的华宅变成了一个能吞噬人命的魔兽。
花凉觉得自己好像一脚踏进了一个永远也跑不出去的漩涡,身后是举着屠刀的恶魔,身前是永无尽头的漆黑道路。
“花姑娘。”一道陌生的声音从远处的回廊传来,淡淡的灯光,月牙白的长衫,花凉一愣,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一声,“救命!”
————
司马贞死了,一天后,江涛也死了,死在水榭旁,端端正正的坐在轮椅上,身子朝着水榭的方向,头颅面朝着水榭的方向被捧在手里,仿佛连死都放不下那个人一样。
江正泽听到江涛的死讯后整个人哀呼一声,一口血喷出来,仰面栽倒在地,整个白马山庄几乎笼罩在一层压迫的让人喘不过气儿来的阴霾之中。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出了这么多事儿,婚事要占时搁置的时候,江正泽却已然坚持三天后的婚礼照常举行。
花凉昨夜受了惊吓,一整晚都在做噩梦,早晨一大早便爬起来收拾行李,说什么也绝不在这儿待着了,免得人还没到洛阳就变成无头冤鬼了。
“花姑娘,唐先生。”
虚掩的门被推开,月姬白着脸站在门外,目光楚楚可怜的看着唐次。
花凉真恨不能那手里的包裹砸死这对狗男女,气得一把推开唐次,背着包裹跑出锦客轩。
唐次无奈的朝月姬笑了笑,“月姬,你的婚礼在下恐怕是不能参加了,屋外有我留下的几盆兰花,就送给姑娘了。”
月姬脸一白,伸手拽住他的手,“唐先生,我。”
“姑娘,这世间之事,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心随你愿那么简单的,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一直走下去。回头,有时候并不适用于我们这种人身上的。”他谈谈的说,叹了口气儿,伸手拽回自己的袖子。
“唐先生。”
唐次脚步微顿,回头。
月姬苦笑道,“哪里不一样?”
唐次微愣,月姬重复道,“我与她哪里不一样?如果当初你带我走,或许,或许。”她几乎哽咽的说,唐次木木的看着她,瞳孔中映着一张绝美的容颜,然而这世上再美的容颜又如何?总有红颜枯骨的时候。
他微微叹气,撇了眼月亮门外若隐若现的一角衣袂,唇角微微勾出一抹清浅的笑,“她从没想过伤害别人。”
月姬愣愣的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笑话,“唐先生,那是因为她从没有过那种处境。”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天真善良的活着,在绝境之处,所谓的善良一文不值。而唐泽这样的人,他明明见到过她所有的无奈,所有的情非得已,如何还能说出这种话?
唐次摇了摇头,“不是每个人面对绝境的时候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月姬急忙拉住他,仰头讥讽的看着他,“难道不是你给我的选择么?”如果他不救她,如果当时他不那么残忍的让她看到赤裸裸的现实,她绝不会成为如今的模样。
唐次摇了摇头,轻轻挣开她的手,“不,人的选择都是自己给自己的。”
“是么?”月姬苦笑着看着空落落的手,好像很多年前,也曾经有人那么那么珍重的握着它,只可惜后来的后来,她亲手毁掉了罢了。
————
云松山脚下,一辆马车停在通往山上白马山庄的石阶前。
“我说,郭铁嘴,你这么干有意思么?”柳木生指着面前的郭毅吹胡子瞪眼。
半个月前,堕马镇案子结案后,咱们这位郭铁嘴郭大人好像突然找到了一个开源节流的好办法,就是回长安,找木生,只要跟着栁大人,喝酒吃肉不花钱,哪里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儿?于是郭大人果断做了一个决定,与栁大人结伴而行。
“有意思。”郭毅面无表情的掏了掏耳朵,低头整了整衣摆,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不咸不淡的道,“柳木生,你要是再这么墨迹下去,天黑也上不了山。”
“郭毅,郭铁嘴,你,算你狠。我真想不明白,刑部侍郎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竟然找了你这么个抠门的铁公鸡进刑部,你怎么不转钱眼儿里去?”气死他了,气死他了,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郭铁嘴这样的贱人?
郭毅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直白的在说,有意思,看你每天耍猴似的上串下跳,没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了,简直是调节身心健康。
柳木生自是不知道郭毅心中所想,暴跳如雷的一把推开他,“走开,别拦着本大爷的路。”说着,甩开扇子登上石阶。
郭毅眯了眯眼睛,抬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