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正泽的婚期临近,整个山庄却笼罩在一层挥之不去的死气阴霾中,各人各怀心事,殊不知暗处的人已经侯机而动。
用过晚饭,柳木生照例赖在唐次房间不走,郭毅黑着脸进来,见到柳木生大摇大摆的坐在那儿喝茶,气得差点没拿鞋底子抽他。“啊!郭铁嘴,你是见了我那位姐姐了?”柳木生早听说了,郭毅今天在江珊的绣楼外碰了钉子,可不就是见了他那位魔王姐姐。
郭毅冷哼一声,撩袍坐在他对面,唐次正在摆弄窗台上那株光秃秃的雏菊。郭毅瞄了一眼,“江涛后院的?”
唐次拿剪刀的动作一顿,一旁的花凉嘿嘿一笑,支着下巴眯着眼,笑成一朵花。
柳木生看着花凉,心说着姑娘真有意思,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成天跟在唐次屁股后面,也不知是个什么关系,说是亲人,也不像,说是爱侣,却又少了那么点旖旎,瞧着时间久了,到好像是天生就该在一处是的,怪哉,真是怪哉。
“瞧你那脸,都笑成一朵菊花了。”柳木生笑道,花凉狠狠剜过去一眼,“我乐意。”
柳木生笑着摸了摸鼻子,抬眼看着唐次,“我说唐兄,今天你不是说哑姑是那调换紫檀的人么?我去库房那儿问问了,可不是么,这人嫌疑大着呢。她却不是府中原来就有的下人,是半年前江涛从别处带回来的。嗯,山下的福源寺,老刘家的说,从江家三年前搬到白马山庄后,每年晴明江涛都回去福源寺斋戒三天。半年前,江涛回来时带回了哑姑。最最重要的是,这个哑姑是个心大的,和欧阳毅有些关系。欧阳毅早些年江正泽从外面捡回来的苦孩子,身上受过重创,一到夏天就有异味,之前都是用香料熏着,不久前,哑姑送了他一个玲珑球,里面放着特制的香料。这二人之间必有猫腻。”柳木生一口气说完,顿觉口干舌燥,捞起茶杯就要饮,唐次突然一阵风儿似的刮过来,抬手拦下他的手,把杯夺过来,翻手取了新杯子,重新替他倒了一杯推到面前。
柳木生愣了愣,花凉瘪瘪嘴,把方才柳木生夺过的杯子拉过来,“我的。”
柳木生“噗嗤”一笑,端起杯子狠狠灌了一大口,“还有啊,我打听了,这白马山庄之前是一个五官的宅子,后来也不知犯了什么事儿,皇帝老儿要治他们的罪,结果官兵来的时候,一家人已经全部不翼而飞了。宅子空了,不久,江正泽搭上了司马家,得了势,就把这座宅子买了下来,扩建成了白马山庄。”
“将军?”郭毅微微愣了一下,“我记得中宗八年,也就是三年前,刑部曾经手过一起通敌案,犯案的是当时的骠骑将军钟意。据说当年这个案子是刑部和大理寺联合审理的,但在捉拿犯人的时候,大理寺派去的人回来只报了‘无辜失踪’后来就没有下文了。直到中宗九年,这个案子被人提上来,圣上重新审理,又给这位骠骑将军平反了,因为这位将军没有后人留在东都,这事儿便渐渐不在被人提起。”
“哈,人都跑了,家也没了,平反有何意义?”花凉哼了两声,柳木生连忙捅了捅她的手臂,“别瞎说。上达天听的。”柳木生吓唬她,花凉一捂嘴,“我什么也没说。”
柳木生笑着瞄了她一眼,唐次已经坐下来,稍有沉吟,便道,“既然如此,我看,后山湖中发现的尸体,多半就是钟意将军一家了。”
“啊?”柳木生惊愕的站起来,“怎么会?当时来抓人的官兵明明说,人都不见了,是逃走了,当时府中多半财物都被卷走了啊!”
“恐怕不是。”郭毅沉着脸,这件事儿他一开始也想不通,可经过柳木生这么一说,倒是一切都明朗了几分,“恐怕拿湖中的十三具尸体,就是钟意一家了,只是不知是当年大理寺的人下令杀的,还是另有隐情了。”
“自然不是大理寺。”柳木生黑着脸,不离手的折扇一下一下点着桌面。
郭毅好像似故意逮住了他的错处,嗤笑道,“我到失望了,三年前令尊大人还主掌着大理寺呢,这案子好像就是令尊大人办的吧!”
柳木生一瞪眼,“郭铁嘴。”
郭毅懒洋洋打了个哈气,懒得理会这个没脑子的蠢蛋。
柳木生觉得自己被蔑视了,苦哈哈的看着唐次,“唐兄。”寻求心理安慰。
花凉嫌弃的用手挡住他的视线,“栁大人。”
“干嘛?”柳木生无辜的眨眨眼,身心很受伤。
“十三具尸体的死因相似,都是生前被人打断筋骨,后又被一刀刺入胸腹。手法相似,凶器也是同一把。”唐次慢条斯理的说。柳木生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苦笑一声,“我爹向来喜欢群殴。”
是的,大理寺的人从来不喜单独办案,杀人灭口这种事,怎么会只派一个人来,想当然必是要出动所有高手,免得留下蛛丝马迹。
“这很大理寺!”郭毅不咸不淡的扔出一句,花凉乐得抱着肚子笑了好半天。柳木生郁闷的耷拉着脑袋,“这事儿怎么越来越复杂了。唉,我想起来了,你说,我爹这次非要让我来白马山庄,会不会跟这事儿有些干系?还有我那魔头姐姐,我是真不信她会嫁给江正泽那老头子当二夫人。”柳慕容啊,当年东都不知道迷倒了多少翩翩少年郎,若非出了那档子事儿,现在难免不会位居人上人呢。
郭毅最怕他提起柳慕容,看色黑得不是一星半点。
东都里的这些事儿,唐次不感兴趣,整个人懒洋洋的坐在那儿,目光也不知道飘到那儿去了。花凉有些担心,伸手碰了碰他略显冰凉的手指,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他变成冰人的时候,心里一阵难过。
郭毅觉得气氛有些冷,抿了抿唇,把下午查的事儿说了一边,未了,目光殷切的看着唐次,“施廷钰遇害的那天,欧阳毅陪着江正泽一起送了江涛回院子,中途是哑姑去找了欧阳毅,两人一起离开的。子夜的时候,欧阳毅推着江涛遗落在宴会的轮椅回来的。如果欧阳毅和哑姑之间真的有什么,那倒是有些问题了。只是不能找到确切的证据,一切凭空猜测,不能定罪。且柳慕容插了一脚,非说那天是她让哑姑去找欧阳毅的,说是打听江正泽和江涛的事儿。哼,江正泽都肿成胖头鱼了,也没见她这位二夫人如何情深似海啊!”
“轮椅上确实有血迹,紫檀里也确实有肉豆蔻,可现在怎么确认哑姑就是在紫檀里放肉豆蔻的?欧阳毅知道轮椅上有血迹,也知道肉豆蔻的事儿,如果真是他杀人,嘿,这些时候早就想办法毁灭证据和线索了。”柳木生心灰意冷的嘟囔着,花凉也觉得这事儿不太好办,侧头看唐次,发现他又在木木的戳在哪儿神游太虚了。
“木头?”
唐次凝了凝神,目光若有所思的看着郭毅,“你说施廷钰遇害那天晚上,哑姑去找了施廷钰,两人比划了一阵子?”
“是。”郭毅点了点头。
“那个小厮可是见到了哑姑动作?”唐次抿了抿唇突然觉得头脑有些昏沉,下意识的伸手付了一下桌面。
郭毅把小厮比划的动作做了一次示范,很生硬,也不够连贯,郭毅没把握唐次能看懂,心里也有些急。
这事儿不能去问哑姑,问了未必说实话,也不能问欧阳毅,更不能说实话,想了想,似乎觉得整个白马山庄的人都不可信。那么唐次呢?这个身份不明,来历不明,却又屡屡卷入荒诞诡案中的年轻人,他又值得信任么?
郭毅很少信人,这是他的生存之道,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将是,直到他有一天离开官场,去一个柔顺听话的媳妇。
郭毅的思维有些跳跃,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了那么远,等回过神儿的时候,唐次正皱着没有,也不知想了什么。
动作不够连贯,意思也不能表达得更好,唐次想了想,只猜中了其中一二,“好了,去,轮椅。”说道这里的时候,他突然皱了皱眉,露出了十分疑惑的表情,此后便再不说话。
气氛一下子冷凝下来,花凉有点担忧的看着唐次越发惨白的脸,“木头?”
唐次摇了摇头,起身站起来,“对不起,我有些不舒服。”说着,也不管柳木生诧异的眼神和郭毅阴沉的脸,径自转身进了内室。柳木生讪讪的摸了摸鼻尖,“那我们就不打扰唐兄了。”说着,转身离去。
郭毅看了看柳木生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花凉,抿了抿唇,“唐公子的身体似乎不太好?”
花凉“啊!”了一声,何止不好,简直就是个病秧子,发病的时候全身裹着一层冰,怪吓人的。
“可有看过大夫?”郭毅道,花凉心中翻了个白眼,“嗯,看过了,就是体虚,过几日就好了。”
郭毅还想再说点什么,花凉摆出不耐烦的表情,“行了郭大人,你就回吧,假装过关心的模样可真不好看。”
郭毅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脸上讪讪的,“你这姑娘可真不讨喜。”
花凉咧嘴一乐,“我以为大人喜欢听实话,听说刑部的大人和大理寺的大人们最喜欢不过了。”
郭毅脸一黑,默默的转身。
郭毅出了房门,内室里传出一声清脆的声响,花凉心脏猛地一缩,冲回内室一看,唐次已经苍白着脸跌坐在地上,身上罩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木头。”她轻轻碰了碰他,冰冻起来的他就像是一尊雕像,不会伤心不会难过也不会笑。
眼泪含在眼眶里打转,花凉无措的看着唐次,伸手抱住他的头,冰冷的身体透过薄薄的衣衫让她冷得直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