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个安全距离,韩飞斜眼看过去,只见一把锄头上染着浓稠的鲜血,红的诡异。
李跃进死了,李庄那边没有了领头人,气焰一下子弱了下去。他们都不敢再群殴下去,只能恶狠狠瞪一眼张家墩的人,抬着几口棺材灰溜溜地去了。
不过,临走的时候,李庄一个又高又瘦的年轻汉子忽而冷笑道:“你们会招报应的,那个东西还会来找你们,你们一个也逃不了!哼!”
年轻人的话令张家墩的人都不寒而栗,是的,那个鬼不鬼,神不神的东西总是鬼魅一般地出现,不断地害死村里面的人。
又是驱鬼仪式又是两村对战,折腾到半夜,韩飞和璐璐两人总算是可以休息了,两人住在了张七家里。说是家,其实不过是一艘破败的木船上撑了片打满麻袋补丁的帆布。这还算好的,很多村民都睡在山洞里。张七说他们是客人,硬要把张家墩最好的“房子”让给他们住——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让张家墩回到了刀耕火种的穴居生活。
这一夜,璐璐睡得格外香甜,而韩飞想着三叉法器的事情,在简陋的船上辗转反侧。张七和几个村民窝在一边,点着烟锅子唠叨了很久。
迷迷糊糊之中,韩飞听到他说起洪水来临前几个村子的人如何友好,上山采药彼此见了都会远远地打招呼,农忙时还会互相帮忙——不是远亲还是近邻呢,每个村子都有别村嫁过来的新娘子。然而,当洪水来临,土地没了,大家吃不饱肚子了,村子之间原本美好的乡情友谊烟消云散,就只剩下了争夺土地和生存的仇恨了。
天刚蒙蒙亮,船外面就传来一阵惊惶的人语声,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有人过来叫张七,声音惊慌失措:“七爷,七爷,不好了!”
张七拉开船上的破帘子,吃惊地说道:“怎么了,一大清早就搅得人不安宁?”
“你快去村长家看看,出大事了!”
“什么?”张七连烟锅子也忘了拿,就胡乱披了一件衣服出去了。
韩飞被这喧闹声惊醒了,他将破毯子往璐璐身上掖了掖,便下了床,像只敏捷的狸猫一样跟上张七的脚步。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村长张四福家出事极有可能与那个脏东西有关。
张四福的家靠着山脚,那“家”是用几块破破烂烂的山木拼凑起来的,看起来就像一个蓄养牲畜的兽栏,屋顶是块政府救济的大油布,上面还汪着厚厚的水,看上去十分寒碜。张家墩的村民几乎都聚到了这里,他们对着村长家门口指指点点,神情都很惊惶。
韩飞凑上前一看,木板房旁边一棵老树上,竟挂着一具血迹斑斑的尸体!
那具尸体穿着粗布衣服,后脑勺上的血液凝结成块,面容已经模糊了——这分明是李跃进!隔了一夜,这尸体已经有了一股臭烘烘的腐烂味道,几只大拇指大的绿头苍蝇正“嗡嗡”贴着尸体裸露在外的部分。
张四福蹲在地上,双手不停地挠着头,神色很是不安。他的女人披头散发,浑身哆哆嗦嗦的,显然是被吓得不轻。见了张七,就像见了救命稻草,带着哭腔上前拉扯道:“七爷,这是怎么整的?你说句话儿啊!我们晚上没听到啥动静,大清早的起来,就看到了这么个……这是报应啊,谁让四福他在发洪水的时候……天啊,我不要活了!”
张七也有些慌神,但到底姜是老的辣,他只怔了一下,便强作镇定地说:“你别哭哭啼啼的,死的是个恶棍,又不是你家的!把尸体偷偷送回李庄埋了吧,依我老人家看,八成是李庄的人捣的鬼,吓唬你们的!”
张四福村长家出事的消息不胫而走,从四面涌来的村民很快就把张四福家围得水泄不通。
这时,有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我……我看到了……昨晚……有人把尸体背过来了!”
人群骚动起来,纷纷把目光锁定在这个瘦小的孩子身上。他脸上都是泥巴,一双清亮的眼睛瞪得溜圆,直直地看向那具尸体。这是村里的放牛娃,狗蛋。
有个村民问道:“狗蛋,你昨晚上是真看见有人背着尸体过来了?”
狗蛋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忽然又把一张小脸转向埋着头的张四福,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怨恨。
“那个背尸的是谁?什么样子?”狗蛋的反应让张七的表情好看了些。
狗蛋斜了一眼张七,加大了嗓门说:“那不是人,是个佛!金佛!”
他这话一出口,村民们脸上都变了色,佛?难道是那个脏东西?
张七的表情立马变了,喉结大幅度动了一下,他咽下一口吐沫,大声呵斥道:“小孩子家别胡说,什么金佛银佛的,我问你背尸的长什么样子?什么打扮?”
“就是金佛嘛!”狗蛋有些委屈地跺了跺脚,“我半夜里听到牛叫,原来是牛嚼碎了绳子逃跑了。我一路地追,就追到了村长门口。就看到一个佛跑过来了,他身上穿着袈裟,脸上黄黄的像年画上的元宝呢。到了村长门口,他就把个尸体撂下,转身便不见了。”
他的话条理清晰,由不得众人不信。韩飞暗想,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佛?那个“佛”会不会是有人故意装扮的?但还有个可能,那就是狗蛋在撒谎,可是,一个小孩子为什么要撒这样的弥天大谎?
张七沉思了一下,紧了紧腰带,上前拍拍张四福的肩,轻轻地说:“四福,现在别耸!带几个村民,赶紧把这具尸体送回李庄埋了!民警们估计也快来验尸了,看到尸体在你门口,还不有你受的?”
张四福这才站了起来,他女人拉扯了两个村民说:“他张三兄弟,他石头兄弟,平时我们家这口对你们也不薄吧?就帮我们家这口个忙,把尸体送回去吧!”
张三和张石头心里也怕,但是张四福女人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他们实在推不过,只好点头。张七让他们把尸体装进麻袋,放进一辆独轮车,又在车上放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掩人耳目,这才敢让他们上路。
韩飞看出来了,那个张三和张石头就是那晚带着牛头马面面具驱鬼的人。
五、神不像神鬼不像鬼的东西
中午时分,韩飞正帮着张七用锄头开垦一块泥石地,张四福的女人突然急火火来了,远远就心急火燎地叫了起来:“不好了,他七爷,我们那口子遇到鬼了!你去看看吧,村子里数你最有胆识了!”
张七赶紧丢下锄头,带着韩飞小跑着去了村长家,张四福正摆弄着那个无常的稻草面具,脸色有些发青。张三和张石头都像丢了魂似的,蹲在地上一言不发。他们脚边是一片杂乱的稻草,想来是牛头马面的面具撕烂后的碎片。
“怎么回事?”张七抽了一口烟锅子,吐出一个大烟圈。
张四福长长地叹一口气,忽而一使力,双手一绞,将那个无常面具撕成两片,嘶哑着嗓音说:“祖宗保佑不了我们了,还驱劳什子鬼!”
张石头身材高大,他从腰间摘下酒壶,“咕咚”了几声说:“七爷,邪乎了!我们三兄弟去李庄,打听到李跃进棺材下葬的地方。那里是个乱坟岗子,靠着南山,我们找了半天,才找到了那个龟儿子的墓地。只有一块木头做墓碑,刻着他的名字。我心里冷笑,这龟儿子在他的村民心中也不咋的,连块像样的石碑也没有!我们杀了他,还是为李庄除害了!不知多少被他欺负过的村民暗地里叫好呢!”
张石头顿了顿,脸上有了惊恐的神色:“我们用铲子扒开了坟墓,里面是口薄皮棺材,可怪的是,棺材竟用铆钉钉得牢牢的!幸好带足了工具,我们起了铆钉,往里一看……”张石头一双牛眼里血色乱颤,他又喝了口酒,才呆呆地说:“里面躺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接下来便是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张七知道了,棺材里就躺着那个神不像神鬼不像鬼的东西!
韩飞却忍不住暗想:难道有人事先知道了张四福要去还尸,所以早早将那个神秘的东西藏进棺材里唬人?说不定,这人便是将李跃进的尸体送到张四福家的人。而那个东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后来呢?”张七连抽烟锅子也忘了,只是沉着脸问,“尸体埋了吗?”
“哪里还敢埋啊,我们吓得半死,慌不择路地跑了回来,连独轮车都扔在乱坟岗子里了!”张三摇摇头。
张七沉吟了半响,方才说道:“好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们都各自回家息着吧。驱鬼仪式看来是不顶用的了,我们还是要请几个外来的道士做做法事。我去趟远门,看能不能请个手艺好的来。”
张四福的女人忙将几张皱巴巴的票子送到张七手上,含着泪道:“他七爷,你可得早点回来啊!我怕那个东西,都死了好多人了……”
张四福脸色一黑,骂了声:“臭婆娘,乌鸦嘴!”
张四福的女人忙扇了自己一个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