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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四幕戏·起(3)

第一幕戏:给深爱的你(2)

寒风凉薄,一个小时里,三辆车从我身边视而不见地呼啸而过,世情真是比寒风还要凉薄。第四辆车停下来时我起码愣了五秒,很难不怀疑它之所以停下来是不是因为爆胎了。

汽车头灯的强光里,跳舞的雾尘无所遁形。高个儿男人打开驾驶门走下来,单一的强光下我没看清他的脸,只看到他走近的身形,那身形却突然顿住,良久,叫了我的名字:“聂非非?”

我拿手挡了挡眼睛:“……你谁?”

他走到我跟前,整个人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略长的头发,穿铅灰色皮衣和高帮靴,混血的缘故,脸部轮廓很深,眉眼极其英俊。

我看了他半天,在大脑里搜索出三个字:“阮奕岑?”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淡淡道:“是我。”

我说:“你还真是阮奕岑啊……”

他右手从皮衣口袋里拿出来,完全省略了叙旧这一步,敲了敲我的前车盖:“出什么故障了?”

我配合地也省了叙旧这步,将刚才和客服的对话重复了一遍给他听,他打量一眼我的车,有条不紊地道:“你打个电话给客服,让他们先把车拖回去修好,我先载你去C市住一晚,明天送你去他们店里拿车。”

记忆中的阮奕岑从没这么古道热肠过,我被他搞得不胜惶恐,说:“你载我一程去C市就好,明天我租辆车,这车就先扔4S店里,我赶时间。”

他转头看我:“赶时间?你要去哪里?”

我“跑路”还是不够专业,竟然脱口而出道:“长明岛。”

他怔了怔:“你去那里做什么?”发问的速度和强度就像审犯人。

我用尽平生智慧尽了最大努力在一秒内编出个借口:“去旅游。”

他说:“大冬天去长明岛旅游?”

我说:“我就喜欢大冬天去长明岛旅游。”

他目光锐利,审视了我起码十秒,突然道:“真巧,我也去长明岛旅游,正好顺路,不如一起吧。”

我愣了,问他:“你真要去长明岛?”

他已经走到他自个儿的车后去打开后备厢,半身都隐在阴影中,低声道:“对,公司在那边有个年会。”

他这个理由很站得住脚,我一想阮奕岑他们老家在H市,和S市的聂亦家相隔足有两千公里,且一个搞生物制药一个搞景观设计,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心中顿时淡定。

这可不就是命运给了我一个酸柠檬,我靠运气就把它搞成了一杯甜柠檬汁?

都还不用去租车行,上天就自动给我掉下辆奔驰ML650,还配了个司机。上天待我何其仁慈,开挂的人生真是不需要解释。

阮奕岑问我:“你车上有没有东西要搬过来?”

我说:“有一点儿。”

他走过来打开我的后备厢,俩饱受车顶压迫的柚子立刻掉下来砸在他脚上,我赶紧跑过去捡起来。他目视面前堆到车顶的物资,问我:“聂非非,这是一点儿?”

我赔笑说:“你要觉得多了,就看着搬,呵呵,看着搬,我不讲究。”

坐上阮奕岑的车已近十点半,天上银月依旧,车窗外可见黑色的林木融在黑色的夜里,因是不同程度的黑,竟也称得上是种风景。

真是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和阮奕岑再见一面。当年我和他可是差点儿不共戴天,那时候我气性大,半夜都想跑去砸他们家窗户,结果六年后江湖再见,彼此竟然都能表现得这么自然……我叹了口气窝进座椅里,不由得佩服自己的宽容,果然是药吃多了,心灵也得到了净化。

女朋友之间经常会聊一些恋爱话题,阮奕岑曾在我和康素萝泡汤闲谈中出现过一次,在有关初恋的话题里,而且是在话题的后半段。但其实很难定义该不该把阮奕岑放进我的初恋。

话题始于康素萝唠叨完她自己的初恋,回头特别自然地就开始夸奖我:“非非,真的,我觉得你特酷。你说一个人吧,刚认识那会儿大家不熟悉可能会觉着酷,久了也就那样儿,你倒挺奇怪,你说我连你穿秋裤的样子都看过了,我怎么还是觉着你酷?”

我说:“那是因为我就是酷。”

她说:“但我就是特不明白,你这么酷一人,你还搞暗恋?你们酷哥酷妹界不都兴看准了直接就上吗?”

我说:“看过《变形金刚》没有?威震天酷不酷?他那么酷不还暗恋擎天柱?”

她说:“不对吧,威震天不是和大黄蜂一对吗?”

我说:“你这个CP(配对)观倒是挺新颖别致的。”

她想了想说:“聂非非,你丫带着我歪楼了。刚我们说什么来着?”

我往池子壁上一靠,说:“暗恋。”叹了口气说:“聂亦是我男神,你别拿暗恋俩字亵渎他,我这辈子能再见一次活的他已经心满意足,就跟你们追明星一个样儿。”

她说:“我不追明星……”

我喃喃说:“你们追明星吧,明星还开个演唱会,你还能买票去参观,要见一面其实也不难,聂博士那可真是活脱脱一朵实验室里拿军事级安保系统供起来的高岭之花,那实验室还建在珠穆朗玛峰上。”

康素萝怜悯道:“你别感伤了,其实我没说你暗恋聂亦,我是说你暗恋那个什么什么阮奕今,说是你以前那个大学的学长,我听你妈说的。”

我说:“小学语文及格没有?人叫阮奕岑,有点儿文化成不成?”一想:“不对,我什么时候暗恋阮奕岑了?”

她缩在一边:“你妈说的。”

我都想伸手过去照她脑门来一下,我说:“你妹啊,我这么酷,我能主动暗恋人吗?我妈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不会动脑子自己想想啊。”

她简直要缩成一团:“那,那你妈说的,你都快跟人订婚了。”

我拿起池沿子上的红酒一饮而尽,说:“是有这么个事。”

是有这么个事。

我从十八岁开始相亲。

我爸妈的意思是,咱们做生意的,找女婿最好能找个互相帮衬的,社交圈认识的公子哥儿没几个好人,而且我一大学生还是该以学业为主,所以咱也不进社交圈,还是老实本分地靠相亲。如果相亲对象里有双方都比较满意的,那就先开始交往着,培养感情,要是实在相不上中意的,找个对我们家没什么帮衬的女婿他们也认了。但是不希望我一开始就有所抵触,非要找个圈子外的,其实就为和父母唱反调,却非要说什么是追求真爱。退一万步说,如果圈子里实在是只剩下人渣了,我再朝圈子外发展也不迟。

我觉得我爸妈说得不错,是这个道理,我又不是充话费送的,他们也不会害我,就老老实实配合相亲。

我爸妈给我挑的相亲对象,基本上都符合五讲四美三热爱,比如他们都会扶马路上跌倒的老太太,就算被讹了还是会继续扶。头两个我没相上纯粹是对方长相不符合我的审美,我妈从中摸到规律,第三个就挑上了阮奕岑。

其实在相亲之前我就认识阮奕岑,我们一个大学,他大三,念商科,我大一,念海洋生物学,我们同在学校的水下摄影俱乐部,一起随团出去拍过几次东西,属于彼此都知道有对方这么个人物存在的关系。

阮奕岑那时候在学校里以桀骜闻名,长得是那种秀气的英俊,却骑重型机车,在手臂上文身,听说还逃课,主专业是商科,辅修了个珠宝设计,商科念得一塌糊涂,在珠宝设计上展现的才华却令人瞠目结舌,有设计院之花的美名。

因为他太有个性,我感觉我也挺有个性的,可能是一山不容二虎,虽然同在一个社团里,一直也没熟起来,两人连对话都只有过一次。

那是第一个学年寒假,社团组织去三亚那边的水域拍东西,社长因为感冒嗓子废了,让我帮忙一个人一个人挨着通知。

我拨通他的电话,问他:“阮奕岑是吧?2月7号组织去三亚拍东西,你去不去?”电话那头他沉默了很久,我都以为拨错号了,他才说:“聂非非?”

我说:“是我。你去不去?”

他说:“你为什么问我?”

我愣了,想说社长让我问的我就问了呗,这还有什么为什么。我这么想的就这么说了。结果他“啪”一声挂了电话。后来他也没去,但那次三亚拍摄还挺愉快的。

这事过了大概有半年,我们就相上亲了。

我其实一直觉得阮奕岑不太喜欢我,有个性的人彼此看不惯这很正常,我也没觉得有什么,相亲完了就跟我妈说这事没戏,对方可能看不上我,因为我太有个性了。

结果第二天我妈跑来跟我说,对方觉得可以先相处下去,问我什么意见。

我傻了半天,说:“他长得是挺好,但我也没觉着喜欢他,当然我也没觉着讨厌他,某些方面我其实还挺欣赏他的。”

我妈说:“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你先抱着能和他培养出感情的积极心态试着和他接触,要实在培养不出来再另说,又不是让你和他相处着就一定要结婚。我看这孩子除了经常逃课不太好,其他倒是蛮好的。”

我就和阮奕岑先相处着了。

做人女朋友就要有个女朋友的样子,自从相处开始,我每天都会主动和阮奕岑发短信汇报当天行程。汇报了一个星期,有天我去阶梯教室上贝类学的课,进教室一眼在倒数第二排看到他。

和我同进教室的是同在水下摄影俱乐部的一个同班同学,我还和同学说:“那不是阮奕岑吗?看来他真是很爱水下摄影,还专门跑来选一门贝类学的课。”同学也大为佩服,她一个宿舍的朋友帮她占了位,她跟我摆了摆手先过去了。

我目视了下教室后三排,看到除了阮奕岑旁边那个座位其他全被女同学坐得水泄不通,我就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了。

下课后我边收拾书包边问他:“阮奕岑你怎么也来听贝类学?你对这个特别感兴趣吗?”

他一脸诧异:“不是你让我来陪你旁听的吗?”

前后左右的女同学齐刷刷将视线盯过来。

我看了他半天,说:“阮奕岑,我们谈谈。”

一直走出教学大楼,看方圆五米没人跟着了,我问他:“阮奕岑,我什么时候让你陪我旁听了?”

他停下步子,掏出他的iPhone 7s按开屏幕给我看:“你不是给我发了短信吗?”

我看了一眼罗列有致的短信,说:“我没让你来啊,我不就给你发了几个行程短信吗?”

他皱了皱眉:“你发这样的短信不就是这个意思?”

看他一脸理所当然,也不好跟他强辩,我就让了一步,说:“好吧,我就是这意思。”又顺嘴说了一句:“也到饭点了,咱们去哪里吃饭?”

他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挑眉问我:“这是……还想让我陪你吃饭?”

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说:“要么你还是当没听见吧。”

他说:“我听见了。”走了几步说:“跟上来,带你去吃湘菜。”

那之后,阮奕岑经常跑到我们专业来旁听。由于他旁听的课程一般都是赶着饭点下课,所以课上完了很自然地就两人一起吃个饭。出于礼尚往来,我也去过他们班几次,想陪他旁听,但不幸总是赶上他逃课。我爸搞文化传媒,经常能拿到一些歌剧、话剧、舞剧、音乐剧的好票,课没陪阮奕岑上成,我就约他去看剧。基本上约他他就能到,可见打骨子里热爱艺术。

学校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我在追求阮奕岑的传闻,据说这消息已经传了有段时间,学校BBS上关注这事的帖子也置顶了两个多月。我一不上网,二不八卦,等到从水下摄影俱乐部社长口里听到这传闻时,阮家和我们家已经开始商议订婚了。

社长跟我说:“以前阮奕岑实在太酷了,酷到性向成谜,以致学校里喜欢他的男男女女都不敢妄动。结果一看你追他,没追几天他就能陪你吃饭看电影,小伙伴们纷纷表示‘他也太好追了吧’的同时,都在眼巴巴等着看你们什么时候能分手,好让她们也能试一试。”

我说:“看来这真是一段不被祝福的恋情。”

恋情两个字刚落地,自己先愣了半天。那之前我从没用过跟“恋”啊“爱”啊之类的字眼来形容过我和阮奕岑的关系。

其实订婚这事是阮家先提出来,阮奕岑那时候准备出国,他爸妈的意思是最好我们能在他出国前订婚,回国后就结婚。

商量订婚那一阵,我妈问过我爱不爱阮奕岑。我那时候表面上看着又酷又淡定,其实心里直发毛,毛骨悚然地问我妈爱是什么,有没有一个参考标准,让我参考一下我到底爱不爱阮奕岑。

我妈嫁给我爸之前是个诗人,年轻时作的诗歌有新月派遗风,每当她说话时用比喻句我就有点儿听不懂。

我妈循循善诱地跟我说,人的心就像是个玻璃房子,里面撒了花种,爱就像是阳光,有一天它突然照进玻璃房子里,然后你的心里就会盛开一朵花。如果你感觉你心里正盛开着一朵花,那就是爱情。

我果然又没听懂,问她:“有没有更加通俗的解释版本?适合中小学生那种低龄版的?这个版本不太好懂。”

我妈叹了口气说:“看来你只是和阮奕岑相处得好,订婚这个事我再和你爸商量商量。”

结果没等我爸妈商量出个结果,我就和阮奕岑掰了。

我和我妈谈话的那个周末,记不得是星期六晚还是星期日晚,天上下着瓢泼大雨,整个S市像是被泡在水罐子里。我正埋头在窗前整理前一阵拍的照片,突然接到阮奕岑的电话,说就在我们家门口,让我出来一趟。

我挂了电话找出雨伞来撑着就往门口跑。

大门口没看到阮奕岑,我又往外走了一段。远远看到阮奕岑跨坐在他那辆宝蓝色的重型机车上,昏茫的路灯下,背后的盘山公路像一条黑底泛白光的蚯蚓,公路两旁开满了山茶花,过了雨水,莹润有光,灯下看着就像是簇拥的玉雕。

走近了才发现阮奕岑没穿雨衣,我小跑过去将雨伞往他头上移,雨水顺着他半长的头发滴下来,划过脸颊,滴进他湿透的黑衬衣的领子里,就像江河汇入大海,陡然无形。

我看他这连人带车像是刚从河里捞起来的样子,赶紧打电话给陈叔让他把大门打开,打算先把阮奕岑弄进屋里换身干衣裳再说。

他伸手拦住我,声音有些发哑,没头没脑地问我:“非非,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我说:“这有什么为什么,不是相完亲,你说我们可以先相处一阵子,我们就在一起了?”

他说:“我说你就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