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慕母苦心暗示,但Fancy却不听,委婉说实话,“夫人与老爷有一些不合意见。”
“什么不合意见闹得人都摔楼梯,进医院也不来关心!”
“大小姐……”
“说啊,你知道什么都说。”
“你爸要认个干女儿。”时音咄咄逼人,慕母最后只好放弃帮慕羌开脱,主动替Fancy说,自已都觉得这事丢脸,干脆闭起眼睛来。
“说关键。”芝爱也知道这件事,话里带话,“那个干女儿,有一个单身又美貌的艺人老妈。”
时音懂了。
当时面上没表露,尽心尽力安慰母亲,照顾她睡下后才启程回慕府,她上楼速度很快,刚进回廊就看见从书房走出的慕羌。
“我有事跟你谈,关于你想……”话边走边说,说到这里哑然一顿,因为看到紧跟在慕羌之后的还有一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女人衣着高级定制套装,脖子戴着珠宝首饰,手提名牌包,笑容璀璨夺目,完美得如同在镁光灯下,两人正细聊什么事情,慕羌的手摆在她腰后,她巧笑嫣然,不时用手拍打他的肩。
连人都带回来了。
时音心冷,慕羌面对女人满带笑容,转到时音这边就背手眯眼:“有事?”
“我不知道家里来客人了。”
女人轻轻用手臂摩擦慕羌的手臂,时音注意这一小细节,抬眼看女人,女人同样笑眼打量她。
“辛莉芬,”时音首先开口,不笑,“我从小就看你的电影。”
“谢谢你,你真是个小甜心。”她满脸开心地用手扶慕羌的手臂,“快跟我介绍一下这个小甜心。”
“时音,我的大女儿。”
“哦。”她回过头打量时音,“你的女儿真漂亮,很瘦。”
“满身酒气,搞成这幅样子。”慕羌则不领情,指责时音身上被饮料浇湿的裙子。
她昨夜宿醉过,脸色确实憔悴,现在被斥责也不回话,只静静地看着慕羌和这女人。
“对了,我要介绍亚蕙给你的甜心认识,”女人忽然说,笑着回头看向书房,“亚蕙!宝贝儿出来一下。”
干女儿也带来了。
时音不动声色地将视线穿过这两人,书房门口地毯上,影子比人先出来,长发披肩的女生出现在时音面前,膝上小波点裙摆随步子轻轻摆动,打量下来,是个气质古典的精巧姑娘。
虽然偏文静,身上却继承了母亲那举手投足的星味,她几步走来也优雅地像在走红毯,到时音面前后很有礼仪地点一下头,微微笑,完美得就像两年前的时音自己。
“我是辛亚蕙,时音你好。”
女人问慕羌:“年龄来说,两个孩子哪个大?”
“同年同月生,时音大两天。”
“姐姐好。”辛亚蕙立刻接上话,话语柔和。
时音始终淡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这女生不躲,一直保持微笑,直到慕羌看向她:“礼貌呢?”
“妹妹……”她声音很轻,辛莉芬与辛亚蕙都笑,辛亚蕙准备回应时,时音从容地继续讲,“在医院陪妈妈呢。”
慕羌瞪她,辛莉芬很快以笑声盖住气氛,握住辛亚蕙的肩:“时音别误会,今天来见你爸爸是要给他说个好消息的,这不刚说到一半你回来了。”
“继续说。”慕羌示意。
辛莉芬宠溺地拍着自己女儿的肩膀:“我们亚蕙啊,这次高考,分数线正好上了明御大学,总校部!”
原本一切都很好,时音再糟糕的状态,面对这对母女时仍可摆出完美的防御线,但从听到话里那几个关键字后全身血液差点凝固,防御线顿时也垮了,她步子有些不稳,扶住回廊栏杆,辛亚蕙注意到,眉梢轻轻一挑。
“是吗?”慕羌刻意盯时音,“恭喜亚蕙了。”
“是啊,亚蕙备考时这么辛苦也值了,当时还想填一填分校或者其他重点大学算了,但这孩子犟,我当时都做好了考不上就送她去国外念书的准备了,没想到真被宝贝儿考上了,还是最正统的总校部,呵呵……”正笑着,她忽然问,“时音这次高考怎么样?”
“她连笔都拿不稳。”慕羌直截了当地说,这回是辛莉芬微挑眉,她笑容浅收,自然又满足地收话题。
4
慕母在医院才住一个星期,慕羌就停了医药费的供给,芝爱没让慕母知道,头两个星期勉强以她和姐姐的生活费顶上,但慕母这回摔楼梯伤到了元神,大病小病一起来,躺床上简直就起不来,出院是件难事,昂贵的医药费更成了头等难事。
偏偏梁鸢还时不时不怀好意地来探望,她这两年大大小小找过无数次茬,姐姐颓废的那段日子都是芝爱在应付,好不容易前几个月她状态好一些了,经过上次和严禹森及辛家母女偶遇后,又一蹶不振。
酗酒,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就好像把前十几年的坚强与自信都透支光了。
还有一件事,就是辛莉芬和辛亚蕙母女两个搬进慕府了。
是的,没错,母女两个都来了,理由?没有理由。
她们每天与芝爱同一桌吃饭,私家车也供她们使用,除Fancy在医院照顾慕母外其他侍者都听她们使唤,俨然女主人一般。
更加乱上添乱的是北颀也来了,她又多一项炫耀,那就是无论这个家变换多少任女主人或者准女主人,她永远是出入最自由最嚣张的那一个,就仗着这别墅一半花的是梁鸢的钱。
这个家本就不像家,现在气氛更奇怪,慕西尉偶尔会回来一次,他对辛氏母女的态度就如对慕母,似乎这只不过是多两个餐碗的关系,比他更淡薄的是时音,时音整日整日不出门,饭都由芝爱送到门口,自打那对母女住进来后还没相互照过面。
这复杂又诡异的关系,到这天早上终于崩局。
侍者依次为几人倒果汁,慕羌单独喝茶,辛莉芬招手:“帮我和我的亚蕙换杯咖啡。”
“好的,辛夫人。”
“妈。”辛亚蕙看她手臂,问,“你的手表呢?”
慕羌看一眼过去,辛莉芬抚摸空落落的手臂,微微笑:“可能是洗澡的时候掉在什么角落了。”
说完继续用早餐,餐桌暂时安静。
“妈……”不久,辛亚蕙再开口,“你是什么时候丢的?”
“前天,亚蕙,专心吃早餐。”
“我的玉镯前天也丢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但让每个人都听见,周遭的侍者们都相互看着,北颀将勺子放进嘴里砸吧,唯有芝爱不受影响地用餐。
但是慕羌看向了芝爱,偏在这时候北颀火上添油:“哦,我也想起来了,我有串3克拉的钻石项链前几天也不见了,是不是家里面进贼了啊?”
话由北颀说出口,辛莉芬退居充当旁听的角色,辛亚蕙说:“不会吧,这里保安设施很严格,怎么会有贼?而且不拿钱财,专拿女孩子的首饰。”
“家贼呗。”
说到这时,芝爱正好放刀叉,她刚将一份营养均衡的早餐组合好,听也不听这几人的双簧,端餐盘起身:“我去给姐送早餐。”
一桌寂静。
将餐盘放到时音卧室门口,芝爱轻轻敲门:“姐,早餐给你放好了,你出来吃一下。”
没有动静。
芝爱照常准备走,只是出一步后,还是原地转回来,看那冷冰冰的门板:“姐,你让我看一眼你。”
“我想你了。”
她抿唇,继续说:“这个家的人,开始行动了,你知道吗,她们的把戏跟我们初中时遇到的那些人一样幼稚,我不理她们。”
“我希望妈好,你也好,”芝爱将额头抵到门板上,闭眼,“这两年,我过得就像没有姐姐一样。”
“你快振作起来。”
把心里想说的话说了一点,门内仍旧没有声音,芝爱轻轻叹气,正转身,看见已经候在楼梯口的北颀。
慕羌还在,所以北颀见她时比平时胆大一些,抱着手臂靠在扶手上,专等她过来后将她给拦住,芝爱目视前方,话也不说,北颀就问:“你最近没有丢东西吗?”
“没有。”
“怎么就你没有丢东西呢?”
“我比你们多长点心眼,很奇怪吗。”
“心眼不会是用错了地方吧,”北颀凑到她面前,不客气地讲,“这个家最缺钱的人是谁?不就是你们母女三个。”
芝爱与北颀对看,再看楼下,辛莉芬与辛亚蕙母女早就是置身事外的状态,她浅吸口气:“不管是手表还是玉镯还是你的3克拉项链,我都没有看见过,但是。”
她继续说:“丢了活该。”
北颀火霎地就起来:“爸!你看她!”
慕羌的不作声就是纵容北颀了,芝爱转身回房间,北颀噔噔噔直跟在后:“慕芝爱!你别走!你要让我搜身搜房间!”
吵。
房间窗帘全拉,时音睡着,房间外的争执声不绝于耳。
慢慢地睁眼,撑起身体从床头坐起,时音捋起垂在前额的长刘海,然后麻木地看着昏暗的前方。
稍打开一点窗帘,就被外面的光刺到眼,她用手挡住,白光漏过指缝,霎那好像雪光耀人。
“慕芝爱别走,你不心虚就别走!让我搜!”
房间外那尖利一直传到这里来。
咔。
门打开,芝爱恰好在那刻从时音房前走过,时音出门,与气势汹汹的北颀迎面相对,北颀没料到突然出现的她,就在两人擦肩而过时忽地被她绊了脚。
北颀嗵一声仰面摔地上,楼下辛亚蕙与辛莉芬条件反射性起身看,芝爱也回头,时音蹲在地上,面无表情地将还在吃痛的北颀翻过身,手伸进她衣袋,摸出一根3克拉钻石的项链。
接着将项链从二楼丢下,辛莉芬与辛亚蕙后退以防被砸,母女对看一眼,时音在二楼俯视她们,慢慢地讲:“东西值钱就别瞎放,好好往自己身边找找。”
“下来吃早饭。”慕羌说,时音像是没听见一样,她颓靡的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又颓靡退出,摇摇晃晃地回房。
这时候芝爱的手机响。
时音正要关门,芝爱边听电话边快速将门板挡住不让关,时音看着她,。
“姐!”芝爱嗓音内有颤音,“妈……”
慕母心脏病发了。
时音与芝爱以最快速度赶到医院,慕羌难得有良心也来了,和他同来的还有那母女俩。
现在人正在手术室准备抢救,Fancy说引发慕母情绪激动的是一份文件,时音从病床床头找到那份文件,打开看一眼后直接出门,猛将这份《离婚协议书》丢慕羌身上:“你明知道她现在身体很差不能受刺激!”
一身黑装戴墨镜的辛莉芬试图开口,时音一句过去:“闭嘴!”
辛莉芬保持微笑,那是一种虽被呵斥却维持了风度与优雅的胜者自信,时音揪慕羌的衣领:“你在杀她!”
慕羌身子很稳,动也不动,任由她揪衣领,低声说:“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看你,看你这发抖的手,连抓我的衣领都抓不稳。”
手确实一直在抖,力道只能使三成,时音下唇轻微地颤起来,慕羌凑到她耳边:“现在的你,就是随便一个路人都不会多看一眼,我花钱养你养你妈,有什么用?”
辛亚蕙在旁文静地看着,慕羌的视线转向她。逼时音:“你再看看她。”
时音看到的是全身上下都光鲜亮丽的真正少女,慕羌无情地说:“如果你是我,你会养她,还是养一条丧家犬?”
唰一记放开手,时音冷冷地瞪着他,护士这时请家属来支付手术费,慕羌不动。
医院消毒水味儿是这样刺鼻,头都痛,她扶着墙跟护士走,慕羌又说一句:“喝酒方面的开销我还是愿意帮你支付,你只要想喝,尽管跟我说,毕竟这酒帮了我不小的忙。”
芝爱看够了,冷脸进病房,时音最后一次回头看他。
“还记得两年前有人留给你的三家上市公司股份吗?”他说,“你已经把它们都转让给我了,名字是你亲笔签的。”
“在你喝醉的时候。”
5
所以啊,所以能这么干脆果断地与慕母离婚,是把该挖的全都挖光挖透了才敢大刀阔斧赶人的,辛莉芬辛亚蕙慕羌三人现在才是完美的一家,完美得如同几年前慕母与他的组合一样!
时音点着头后退,颤栗的手紧紧攥住衣摆。
手术费用卡内的最后一点积蓄支付,慕西尉从Fancy那儿听说病情后也援助了一点,他人在大学不能赶来,也不知道这个家正在改朝换代,或许就算他知道,他也不能做什么。
慕母的手术开始,时音落魄出医院,这会儿正是雷阵雨前的阴霾天气,她人都枯了,摇摇欲坠在大风中,一路走得眼神空洞。
最后回神过来时停在一家时装店橱窗前,她看着橱窗内华贵的晚礼服,慢慢地慢慢地,再看着橱窗玻璃面儿上自己的样子。
没错,这是她现在的模样,发长久不修搭着肩,身形瘦弱不堪,肌肤与眼神都黯淡,这就是她现在这幅摸样。
慕羌说得没错,慕西尉说得没错,芝爱说得没错,慕母说得没错。
时音越看,风越大,遮眼的刘海被风拂开,终于露出她额头,干涸的嘴唇渐渐抿起,豆大的雨伴一记响雷落到她肩上。
视线后来从自己身上转移,放到同样被玻璃面儿反射出的对面店门的影子,从一开始的模糊到后来的清晰,她的双眼一秒一秒地回神。
她来过这个地方。
她首先从玻璃面上看到对面的滑雪俱乐部,然后看到俱乐部门口的宴会告示牌,上面的内容她在几天前就一清二楚,她回头,再好好看这豪华的滑雪俱乐部的品牌标志。
脑袋里画面迅速交叠闪过,她想起严禹森曾进出这里,她也想起这两年日夜折磨她的录像带影像,席闻乐滑雪时身上所穿服装的标志就是这个。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标志。
就是这个俱乐部。
从慢慢走,到慢慢停,她站在滑雪俱乐部的阶前,芝爱终于找到她,从十米之外喊她时,她缓慢侧头,那刻的长发于风雨中扬起,所有听过的话都冲荡进耳内。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看你,看你这发抖的手,连抓我的衣领都抓不稳。
——现在的你,就是随便一个路人都不会多看一眼,我花钱养你养你妈,何用?”
——你觉得这样的你他会要吗?
——你不自重没人爱你!
——这两年,我过得就像没有姐姐一样。
——你快振作起来。
——你又把自己弄成这样……
芝爱停住,强风逆雨中,她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姐姐,与几个小时之前判若两人,仿佛那些颓废与自卑都已经受够,现在这个姐姐比两年前还要惊艳,那身形像一只涅槃重生的燕尾蝶,被雨淋得湿透也浑然不觉,眼睛里隐隐透着力量,欲恨交织。
“姐。”
时音没有回应,看回竖立着的公告牌,任由雨淋,看好久,她慢慢说:“这世上,能让我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最大权利的人只有一个。”
芝爱不说话,时音在雨中沉默许久,终于抬眼,说三个字。
“去总校。”
蒙尘珍珠终有会发光的一天,长久的潜伏是为了更强大的反击,那些在她低谷期肆意践踏的人。
都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