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晨。
很早很早的时候，雅子便从他家出来，临走时给他留了早饭，还留了一张字条：“谢谢你。”
她想，如果她再待下去，有些感情会变得复杂。
到了学校，刚坐下来，卢简儿就迫不及待地问：“雅子，你昨天到底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拨弄刘海，遮住额角的瘀青：“有点累，就在家里休息了一天。”
“那现在好些了吗？”
“嗯。”
卢简儿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三节课的时候，伊夏凌戴着一副大口罩低着头走进教室，坐上座位后一声不吭，像幽灵一样。
“这孩子怕是吓坏了……”杨信他们围在一起偷笑，卢简儿也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她看了一眼伊夏凌可怜的背影，不表态，继续看书。
“于祈在看你……”
突然，简儿推了推她的手臂。
她朝于祈的方向看去，于祈确实在看她，而且毫不回避地盯着她额头上的瘀青。
她低下头，使刘海都垂落下来。
中午的时候，班里的女生谈论着，说刚刚看见段佑斯来学校了。
安琦言那边什么都没有发生，很宁静。
雅子听着窗外微风吹拂杉树叶的声音，有点恍神。段佑斯说的没错，安琦言确实不敢干出什么出格的事。
段佑斯还有另一件事说的也没错……
一整个下午，她的注意力一直没怎么专注过。
今天放学比较晚，雅子是在帮卢简儿整理好数学笔记后才离开教室的。到车站时学生并不多，甚至很少，但是有他。
离车站还有五米远时，她看见了段佑斯。
他站在车牌下，正在听电话，旁边的两个一年级女生盯着他的侧影窸窸窣窣地掩嘴讲话，脸颊红通通的。
在离他大约三米的地方，雅子心悸地停下，将视线投在来往的车辆上。
不久后，他将手机合上放进口袋，侧头的时候也看见了她。
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看向马路的尽头。
他仍旧看着她，那两个女生的视线也慢慢地聚集到她的身上。
一阵轻风拂过，雅子的刘海被吹起的同时，段佑斯将双手插进裤兜里，朝她的方向转过身，领带随风微微扬起，他缓步走来。
女生们假装扭过头不看他，但眼角的余光时不时会飘来。段佑斯已离雅子三步之遥，她仍旧没有回头。
“以前你很大胆，现在连看我都不敢。”他这次说话的语气终于带了点感情，低眉看着她。
“安琦言呢？”她闪烁其词。
“问她做什么？”
“她是你的女朋友。”
“你再装。”他开门见山地说。
她的呼吸终于开始不稳，回避开他的视线。
公交车这时候到站，是那两个一年级女生等的那趟公交车，她们上车前还往这边偷看了一眼，才意犹未尽地上去。
车子开走了。
车站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
“莫雅子。”他握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把话说开了，你看我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
她低下头，闭上眼睛皱着眉头。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他问。
她的手臂被握得紧紧的，过了很久，吹来的夜风渐渐变凉时，她叹了口气：“我喜欢你，段佑斯，可是你能回应我什么？”
“你还真的看上我了。”他笑道。
“你希望吗？”
“二年级三班的优等生，你拒绝过很多男生。”
“你希望吗？”
“如果我泡你的话，估计你的班主任会砍了我的班主任。”
“你希望吗？”
她还是问这个。
“你敢吗？”他终于回应她，“放弃你优等生的荣誉，和安琦言为敌，和一个可能不会对你怎么用心的浑蛋待在一起，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你对我是什么感觉？”她问。
他听到这个问题，眯了一下眼，看向别处说道：“比安琦言的好。”
公交车来了，是她等的那趟。
车门向她敞开，她的指尖有些颤抖，这来自对他的告白——原来自己是一个很大胆的女生。
“还有……”他在身后叫住她，“我目前不会和安琦言分手。”
她已经站在公交车上了，听到这句话后，回过头深深地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刚才那句话很真实地存在着，毋庸置疑。
“哗——”
车门关上了。
窗外的景色渐渐移动起来，雅子包里的手机轻微震动，收到一条来自段佑斯的短信——
“你能忍就做我的其中之一，受不了，就算了。”
她深刻地明白“其中之一”的含义。
2
小院露水潮湿，石墙角的青梅树投下婆娑树影。
她打开院门的时候，女人正坐在木阶上洗衣服。
那是一个有点捉摸不透的景象，女人洗衣服时的样子很安静、很正常，相比之前的撕心裂肺，倒反衬出了一些诡异。
“妈。”
她轻唤一声，倚在院门旁不出不进。
女人循声抬起头，脸色有点憔悴，眯着眼盯了一会儿后，突然放下手中的衣服站起身来。
雅子向后退了一步，门发出“吱呀”一声。
“你去哪里了？”女人急步上前，拽住她的手臂，满脸急切，“我快找疯了……”
“我刚放学。”
“下次早点回来，听见没有？妈妈从昨天早上就开始找你了，真是的……”
还是像以前那样，女人可以将所有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妈，我上楼了。”
雅子所能做的也只是配合着女人的健忘症。
房间一切都整理好了，她打开桌子上的小灯，拿出手机，定定地看着那条短信。
她的脑海里全是他的样子和他的话。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在看到自己喜欢的男生后，整颗心都悬起来的那种感觉。
雅子走到校门口的时候，看见了对面正走进校门的段佑斯和安琦言。
这次只有他们两个人，安琦言手里拿着一杯现磨咖啡，右手提着包，一边和他并排走路，一边浅笑着说话。段佑斯偶尔回话，有时会揽一下安琦言的腰。他们真是一对交往了很久的情侣，每一个动作都是习惯的亲昵与自然，而且他们和好了。
雅子停下脚步的同时，段佑斯也看见了她。
她不动声色地直视他，他回应了她一眼，很平淡无奇的一眼，接着就走进了校门。
人流如往常般进出。
他那一眼或许是漠然，或许是掩饰。
§§§第二节课下课铃响起。
“雅子。”卢简儿放下书，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你这两节课看上去都心神不宁的，心情不好吗？”
她握紧手中的笔，着看练习册，其实已经看了很久，却始终没有什么动作。
“跟我说一下，别一个人憋着嘛。”
她侧过头看着简儿的眼睛，犹豫了很久，直到上课铃响起的前一秒，她才开口：“我喜欢一个人。”
“叮……”
在急促而尖锐的上课铃声中，卢简儿兴奋地问：“谁啊？”
“段佑斯。”
简儿一下子怔住。
“真的，我喜欢他了。”
上课铃声仍旧响个不停。
简儿突然拉住她的手，朝教室外跑去。
“卢……莫雅……”两人的速度快到连于祈都没反应过来。
“卢简儿！”刚走到教室门口的班主任诧异地看着她们一闪而过的身影，“莫雅子，卢简儿！上课了你们还去哪里？”
“老师，我拉肚子！”
她一直被卢简儿拉到了学校花圃旁的洗手台，到了那里，卢简儿才放开她的手，不，几乎是甩开的。
“雅子，你还记得我在这里对你说过的话吗！”卢简儿指着洗手台，一边喘气一边说道。
“记得。”她双手撑在洗手台的边缘上，调整着呼吸，“他已经知道我喜欢他了。”
“段佑斯会玩你的，他不会对你认真的！”简儿大喊。
“我知道。”她回答。
“莫雅子，你不能这么笨啊！”简儿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臂，“你是要考第一名的，为什么偏要喜欢段佑斯啊？”
“因为他帮了我。”她回答得很干脆，“我喜欢他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而且我保证不会影响到学习。”
“但是……”简儿的鼻子都红了，她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擦脸，安静了一会儿后才开口，“但是，段佑斯对你有感觉吗？”
“不知道。”她轻轻地说着，打开水龙头，让凉丝丝的水流浸湿她随身带着的浅蓝色手绢。
卢简儿没什么话可说，惴惴不安地站在原地，偶尔不爽地跺了跺脚，就是不开口。
她将手绢拧干后，走到简儿身旁擦拭她的脸颊。
卢简儿扯过手绢，自己擦了起来，开始抱怨：“为什么都喜欢他，溪儿也是，你也是……”
“滨田溪？”她依稀记得这个名字。
“对啦！”简儿用力地擦了擦鼻子，“他是很帅没错，但是很奇怪，怎么你们这种类型的女生对他都超级没抵抗力。”接着问了一句，“那他有明确表示什么吗？”
她的思绪正飘忽，“叮”的一声，手机响了。
雅子打开看，是一条来自段佑斯的短信——
“12点50分，学生会会议室，在那里等。”
3
“卢简儿，莫雅子。”教室里，班主任不悦地看向她们，“下课后到办公室来找我。”
结果显而易见，卢简儿和雅子必须在明天早上交一份一千字的检讨，因为班主任让一个女生去卫生间找过她们，结果发现人影都没有，而卢简儿又不肯说到底是什么事，班主任就发火了。
中午，简儿闷闷不乐地坐在餐厅靠落地窗的木椅上一圈一圈地搅拌咖啡。
雅子倒显得十分自若，好像那是已经注定的事，无比坦然地接受了。
“你还好啦。”卢简儿烦躁地挠着头说，“喜欢的男生约自己见面，心情总会舒畅点，我就不同了！”
她心不在焉地笑了笑，这时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她放下杯子，打开短信收件箱。
“你好，我是比你大一级的学长，想问一下你有没有男朋友。学妹，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卢简儿凑过来，看完后提醒道：“雅子，其实你很受男生喜欢的。”
她要删除短信，卢简儿急得一把抢过手机：“你也先问问他是谁吧，至少要知道是哪个人喜欢你啊，说不定还不错……”
说话间手机又振动了，卢简儿兴奋地打开，还是那个学长。
“其实我向我的朋友打听过你了，知道你目前还没有男朋友，我很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女孩子，所以能让我追你吗？”
“删掉吧。”她对简儿说。
简儿刚想说她，视线突然越过她盯向玻璃墙外，一下子移不回来。雅子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见了缓缓向餐厅走来的部分三年级一班的同学。
最耀眼的永远是他。
其实他很低调，走在万野后面，漫不经心地听着身边的安琦言说话。
万野仍旧是活蹦乱跳的，偶尔会回过头逗逗于温怡，弄得于温怡伸手往他的背拍打了好几下。另外还有两个男生分别走在段佑斯的一侧和身后，边说话边笑着打打闹闹。
安琦言一直挽着他的手臂，他单手插在裤兜里，侧身极好看。
卢简儿抚额呢喃道：“他还真是有型……”
当他们走进餐厅的时候，其他同学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女生们交头接耳地向伙伴传达私密话语，男生们收声敛色，气场皆在无形中弱下去。
其实段佑斯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出现了而已。
他们坐在靠角落的一张桌子上，但那里已经成为焦点。万野又想到什么冷笑话，一坐下那张嘴就没停过。
安琦言边笑边向段佑斯的怀里靠去，那边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白木的桌上，绚烂得刺眼。
雅子一直淡淡地看着他，他却始终没有看她一眼。
简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雅子，直到最后雅子收回视线，对简儿说：“短信留着吧。”
卢简儿挑了挑眉，咽了一口口水，点了点头。
午休时间。
进了教室后一眼便看到伊夏凌，她的脸包得严实，却还是用仅露出的两只炯炯大眼狠狠地瞪着雅子。卢简儿也直勾勾地望着伊夏凌，看她要看到什么时候。
“看什么看！”
伊夏凌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
“神经病……”卢简儿嘟哝着转过身，“明明是她先看个不停！”
“别看她了。”雅子并不在意，将笔记本放到卢简儿的桌上，“午休的时候别东张西望的了，多做点题目，现在几点了？”
“午休刚开始，12点30分吧……”
她站起身，卢简儿立刻拉住她的衣袖：“你要去？”
“嗯。”
“真的这么喜欢？”
“嗯。”
“他说什么你都会答应吗？”
“嗯。”
“如果是对你不利的呢？”
“他还没坏到那个地步。”她笑了笑，推开卢简儿的手。
“那早点回来，老师那里我只能帮你掩护到午休结束……”
“谢谢你，简儿。”
经过于祈那边的时候，他正低头翻书包，看见雅子，顺带叫住她：“莫雅子，你有没有看见我的数学习题册？”
“没有。”
学生会会议室里光线很暗，与室外的光差对比强烈。
室中央是一张气派的椭圆形办公桌，转椅整整齐齐地倚桌放置。因为平常只作学生会活动用，无人时，会议室的灰色窗帘都拉上了，整个会议室显得阴沉沉的。
雅子合上门，看见了圆桌另一头安静地躺着的灰色笔记本，正在这个时候，一侧的资料室发出“嗒”的一声响。
资料室与会议室是相通的，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长相温和的男生抱着一叠档案走出来时，与莫雅子碰个正着，他微微一愣。
“你……同学，你……”
“会长的笔记本忘在这里了。”她走向圆桌那头，拿起笔记本，“我来帮他取。”
“哦……”男生这才点点头，视线却没有移开，甚至有些兴奋地问，“你叫莫雅子，对吗？”
“嗯。”她随意应道，看向墙上的时钟。
12点40分。
“你有兴趣加入学生会吗？”男生的手在自己的后颈摩挲，小心地发出邀请。
“谢谢，我会考虑的。”
“哦，我是三年级四班的班长，也是上届学生会的会长，因为换届的关系，现在是会长助理。你如果有兴趣加入的话，直接把申请表给我也行。”
雅子点了点头。
男生这才觉得有些尴尬，整理完怀中的档案袋后便朝门口走去。等他离开后，雅子不缓不慢地走向门口，目视他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她回过头看了看时钟——
12点51分。
学生会会议室位于二年级教学楼顶层靠左的通道里侧，十分隐蔽低调，无论谁进谁出都是很难察觉的。
12点55分了，她坐在转椅上，耐心地等着。
4
“叮……”
一点整，午休结束铃响起的时候，门口传出“砰”的一声响动，有人将门踢上了。
雅子的转椅正好背向门口，原本摩挲着大理石地面的鞋尖停住，心内紧张。
“还真的来了。”
段佑斯的声音清晰而慵懒地在这个灰暗的空间中响起，轻易揪住了雅子的心。
椅子突然被转动，她看不清什么，只是当椅子停下转动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他的气息。
他的手撑在转椅的扶手上，俯身看着她的眼睛，她也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眼神淡漠，深不见底。
“喜欢我到什么地步？”他问她。
“只要让我看见你就行。”她慢慢地回答，“安琦言不会知道的。”
“你是我见过最表里不一的女人。”
“你有没有对我有一点点心动？”
她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没有回答。
她的手指不可控制地用力抠着转椅的扶手。
教学楼里，铃声又响了。
“我要去上课了。”一直都没听到答案，雅子干脆收回视线，推开他的手。
她的头发上有茉莉香，在与他擦肩的时候飘出来，终于在她的手触到门把手的时候，段佑斯问：“你几点放学？”
“跟昨天一样。”
他来到她身后，握住门把手的同时也握住她的手：“莫雅子，你除了能勾引我还能勾引谁？”
这句话该是嘲讽却又听出受用之意，她看着他的侧脸，他的侧脸在灰暗中蒙上好看的阴影。
“咔——”
门打开，一道光亮投射进来。
会面宣告结束，他折身朝三年级教室的通道走去，而雅子仍站在门口，感受着手背上那残留的一点触电般的感觉。
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上课10分钟了。
雅子叩了叩门，老师正拿着课书讲得不亦乐乎，挥了挥空闲的左手示意她进来，也没说什么。
她经过于祈的桌边时，将他的笔记本轻放在桌角，于祈抬起头纳闷地望了她一眼，回了声“谢谢”。
她坐回到卢简儿身边，简儿按捺不住，立刻小声问：“怎么样？他有没有来？”
她点了点头。
“他对你说什么？”
“他问我几点放学。”她边打开书边说。
卢简儿的嗓音显激动又忧虑：“说不定他会等你放学，和你一起走……”
“他会和安琦言一起走。”她说道。
说到安琦言，卢简儿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雅子……你是要介入他们俩中间吗？”
她听着这句话，并不回答。
放学后。
这天卢简儿没有打工的任务，于是和雅子一起去了车站。
天空呈暗蓝色，风有点凉，毕竟夏末了，秋天的触角开始缓缓延伸过来。
到车站的时候，段佑斯已经在了。
学生此刻比昨天多，他就像上回那样倚靠在站牌旁，那里还有若干三年级一班的学生，他们很是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