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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貂蝉(1)

貂蝉说,我原以为我死了,你才能好好活着,才能一心一意地去和人争夺天下,实现你的理想。没想到你也厌倦了这个世界。这样也好,只有死者永远年轻,我不想让世人看到我苍老丑陋的样子。

我本来不叫貂蝉,叫得人多了,我便成了貂蝉。

我成名于一次民间的选秀活动,作为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农村姑娘,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可以成名,可以进宫,可以见到皇帝,可以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进而改变历史。

我从来没有跟吕布讲起过我的过去,我怕讲了之后她会看不起我。

我想把我的过去,我的自卑一直带进了我的坟墓里。可是我不讲,并不意味着那些事就没有发生,并不意味着别人就不知道。

十四岁之前,我一直生活在乡下。虽然父母心疼我,很少让我去田间劳作,可是洗衣做饭喂猪养鸭这样的家务事,我还是得做的,并且得做得很熟练。

父亲会编一些手工艺品,农闲的时候,我就和他一起到集市上去卖那些编织品。很累,有时还会被富家子弟调戏,但我已经习惯了,集市上很热闹,比待在沉闷的家里要好玩很多。年少的时候,我很喜欢热闹。

那是每年一度的选宫女比赛,那一天的集市比往常要热闹很多,我们带的编织品很快就卖完了。父亲让我去家里再带一些来,我答应了,却没有去做。我随着人流,到了选秀比赛的现场。

宫女分很多类,貂蝉只是其中一类,负责给文武百官制作帽子。

貂蝉的任职期是三年,三年之内如果被皇上看中,就可能会被选为秀女,继而做嫔妃甚至皇后。如果三年任满,没有受到任何赏识,宫里就会赏赐白银千两,遣送回乡。

太监在台上讲的时候,我心里想,苍天啊,大地啊,白银千两,那得买多少个编织品,多少头猪,多少只鸭啊。我想要是我有千两白银,我一定要买座大房子。我要买很多很多好看的丝绸做衣服,我要买好多好多的美食,吃得白白胖胖的。

我边想边往回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父亲的摊位跟前。父亲问我,怎么没带编织品来。我说我根本就没回去。我跟父亲说了宫女比赛的事儿。我说要是我被选上了,工作三年,就够我们一家吃喝一辈子了。

父亲边数着手里的钱边说:“你别做白日梦了,皇上身边是随便谁都能去伺候的么?”

我不服气,嘟着嘴巴继续顶嘴:“我在家的时候,很多人就叫我貂蝉,我怎么就不能去皇上身边了。”

父亲这才抬起头,看着我,语重心长地说:“人家那都是戏谑你的。

叫你貂蝉你就真以为你能做达官贵人?老实在家待着吧,别整那些没用的。你是长得挺好看的,可是咱家穷,没用钱也没有时间让你去学艺,没有吹拉弹唱的本事,宫里你不会要你的。”

“貂蝉的工作根本不用吹拉弹唱,你根本就不懂。那个太监都说了,只需要心灵手巧模样清秀就行了。我跟你学过编织,应该比很多人的机会都大一些的。”虽然嘴很硬,可是我心里已经有些打退堂鼓了,父亲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就这样放弃了,我觉得可惜。

“天上不会掉馅饼的,听爹的话没错,你要是嫌咱家穷,住着不舒服,明年开春我就帮你找一户好人家嫁过去享福去。”父亲好像也有些动摇了,他开始帮我想新的出路。

“哎呀,爹,你怎么变得这么悲观了。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以前你跟我说,生活是充满了未知,充满了希望的。只要努力的活着,幸福就一定会降临的。”我想无论如何我得再坚持一下,如果父亲执意不让我去,那就算了,就当没看到这机会吧。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看看现在,这个社会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今天这里造反,明天那里打仗。皇帝都不能睡舒服,我们这些小人物还想实现个人理想?做梦吧。梦里要什么有什么。”父亲还是老顽固。

“反正我就是想去试试。试一次,要是不行,我就跟你回去,再也不提这事。”我孤注一掷,心想最后再说一次,再求下去就一点儿脸面也没有了。

“天色不早了,还试啥呀,跟我回家吧。”父亲开始拿时间来搪塞,我知道,他已经是答应了。

“夜里还有一场比赛的,你就让我试试吧,爹,我求你了。只要你答应了我这一次,以后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说话可要算数啊,等我赶到比赛现场时,比赛已经结束了。我拦住了正要离去的评委,想让他们破例给我一个机会。

评委说,按道理,比赛结束了就结束了,不可能为了谁而延时比赛的。可是这次的比赛我们没找到一个满意的人,回去也不好交差。

所以你破例给你也一次机会。

我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我厚着脸皮滔滔不绝的说起了我的本领,边说还边舞蹈。一开始评委看我有些疯癫,差点就挥手让我走了。

但是很快,他们就改变了态度。他们紧绷着的脸越来越松弛,最后甚至露出了微笑,我知道,我的表演征服了他们。

临别时,他们给了我一张卡,说让我回去准备准备,明天把这张卡交给这场比赛的工作人员,他们就会把我送到宫中。

有些事儿就是这么简单,像做梦一样。我离开赛场,去找父亲,向他说明了一切。他沉默了,回家的路上,他一直沉默着。到了家里,我把我要进宫的事情告诉母亲,她很开心,说我实现了她年轻时没有实现的梦想。

可是父亲依旧不言不语,我不知道他是舍不得我离开他,还是担心我一个人背井离乡去那么远的地方会遇到很多麻烦。

不过无论如何,我都决定了要进宫。如果现在放弃了这个机会,我恐怕永远都脱离不了这个贫困的乡村了。如果世道再乱一些,我可能会活活饿死,即使活着,恐怕也是屈辱的活着。

可是如果就这样走了,是否有些不孝,父母艰难的将我养大,我还没有报一天的恩,就要离开了。虽然有三年的期限,但也有一生老死宫中的可能。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这些事情,直到天快亮了才睡着。

父亲在送我离去的路上,依旧沉默不语。一夜之间,他又多了许多白发。我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可话一出口,就显得那么的无力。

“命运掌握在你的手中,为父虽然不舍,可是也不能横加阻拦。你自幼没有出过远门,这一次却要远行千里,独自生活。为父无能,不能给你什么。只希望你不要忘了这个家,无论到什么时候,这个家都向你敞开着门。如果在外面遇到什么让你难过的事情了,记得要回家。”

父亲哽咽着说出这番话,说得我也泪流满面了。

“我会照顾我自己的,爹爹放心,我已经长大了。再者此去也有几个同乡做伴,路上不会孤单,只要我在外面挣到钱,我就回来孝敬爹爹和娘亲。”

我上了进宫的车,撩起车上的帘子,看到父亲在远处挥着手,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去吧,去吧。”

因为我们那里离皇城很远,坐马车也要几天的车程,所以母亲给我准备了许多干粮,可一天过去了,我却一点东西也吃不下。心里像被掏走了一块儿一样,只感觉空荡荡的。如果不是已经走了很远,我真想跳下车,回家去。

宫中的生活是单独乏味的。虽然衣食住行比家中奢侈万倍,可是受到的约束要比家中严厉千万倍。走路的姿态,说话的声音,语气,甚至连眼神都要学,稍有不慎,就会触犯宫规或者得罪上司,就会受到严酷的处罚。

有一个同乡,辛辛苦苦干了半年,终于得到了赏赐,积攒了一些银两,可是因为在和主子说话的时候不小心放了个屁,被主子听到了。

结果不但银两全部被罚了去,还挨了顿打。

还有一个同乡,被一个老太监喜欢上了,每日都要带她到僻静处戏弄她。有一日她被戏弄得受不了,推开了那老太监,跑回房里,再也不肯跟那老太监见面。那老太监因此怀恨在心,寻了个机会,就打发那个同乡出宫了。据说那个同乡被卖到了青楼,受万人戏弄,夜夜以泪洗面。

这样的事比比皆是,因为就发生在身边,所以愈发让我胆战心惊坐立不安,生怕做错了什么得罪了谁。幸好很快宫里就出事了。

我进宫后才得知,皇帝是个小孩子。国家大事都由几个太监做主,皇后和皇太后因为不满这几个太监,就和皇后的爹爹和太后的弟弟联合起来,想瞅机会杀了那几个太监。

刚好有一日,那几个太监聚集在一起议事。就有人通知了那几个皇亲国戚,那些皇亲国戚带人在太监们议事的房子上放火,并在门外埋伏了刀斧手。那些太监最后有些被烧死,有些被砍死。

那帮太监死后,我们这些宫女原以为可以过一阵子太平日子了。

没想到遭遇更惨,那些外戚常常带人到宫里聚众淫乱。见到宫女就行不轨,很多宫女都因此羞愤而死。

我见势不妙,就随同几个宫女,穿着小太监的衣服,趁宫门无人守护之时,逃了出来。因为担心人多被人发现起疑,我们出宫后就分开了。这一年多来我一直小心做事,得了不少赏赐,手里还是积攒了一些银两的。和她们分开后,我便雇了俩马车,打算回家看看父母。

谁知行至人迹罕见之处,那马夫竟然看出我是个女人,竟欲对我行不轨之事。好在我手边藏了一把短刀,锋利无比。趁他淫笑脱衣之时,我刺死了他。

丢了工作,又杀了人。我心里惶恐极了。因为担心被人发现,我就丢了马车,自己纵马狂奔。也不知走了多久,我腿和屁股都被颠得没有了知觉,只好下马休息。

正休息着,路边经过一队车,中间的一辆车上坐着的人突然撩起窗帘向我张望,我因为杀了人,心中发虚,赶紧把脸挡了起来。谁知还是挡得慢了,只听她喊到:“停车,停车。”想:“这下糟了。”

车停之后,那车上的女人下车走到我面前,对我仔细端详,然后才试探性地问:“你是貂蝉?”

“貂蝉?貂蝉是谁,我不是她,也不认识她。”

“你别遮掩了,我还能认不出你么。我们是同乡,同一天进的宫,也是同一天出的宫。”

“你是,小岚?”我抬起头,仔细看了她一眼,总算认出。

“对呀,你怎么在这里呀?”

“说来话长,我出宫和你们分开后,就租了匹马,往家中赶,走了几日,才走到这里。你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说来巧,我出了宫,就遇到了我们的同乡,他在京城经商发了财,正要回去,我就搭了他的顺风车。因为少年时就与他颇有情义,所以这次就索性嫁给了他。”

“我说你的打扮怎么如此不同了,真好。你已经心有所属,我却还不知前路如何。”

“别灰心,你这么漂亮,嫁得人不会比我差。要不你就跟我一起坐车回去吧。你一个人骑马不知要走到何时,而且一个人也孤单,遇到危险也没人能帮你。咱们两个人一起,还能说说话,消解一下行路的艰苦无聊。”

“嗯,好吧,没想到我弄得如此狼狈,你还能认出我。只是我和你同乘,方便么?”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那丈夫,是个宽宏达理的人,你又是我的同乡好友,没有理由不带你同行的。”

上了小岚的车,换了身衣服。一路上晃晃悠悠,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几天就过去了。离家不远之时,我下了车。和小岚约好以后去看她,然后便道了别。

快到家门前时,我心跳突然有些加速,不是许久未归的激动,而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担忧。因为远远的,我就看着门前挂着白布,难道家中有人……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却发现门只是虚掩着。我叫了几声,也无人应答,我进到屋里,才发现爹爹瘫软在床上,昏迷不醒。

我赶紧去找大夫,大夫把脉看舌,扎了几针,爹爹才缓缓醒来。

见到我在面前,他以为是梦,我连忙向他解释。

问起母亲何在,爹爹突然间老泪纵横,他说,你没看到门里门外的白布么,乡里闹瘟疫,你娘已经亡故,你爹爹我也离死不远了。

“都怪女儿,远行千里,不能在爹娘身边照应,女儿不孝,不孝啊。”

“你无需自责,瘟疫这种事,谁也无法控制。幸好你离家在外,不然你此刻怕也病倒了。你赶紧去找块干净的布把脸蒙上,不要被传染了。还有,不能喝家里那口井的水,要去村外的深井打水吃。”

“爹爹不要担心我,爹爹安心养病,等爹爹病好了,我们一同去京城生活。”

“我怕是没有那福分了,你去给我打一碗水吧。”

“好,我这就去,爹爹躺好不要动,等我回来就给爹爹煎服大夫开的药。”

许久没有回来,村里清寂了许多。以前门前屋后都是戏耍的小孩子,现在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幸好是夏天,草木繁盛。如果是秋冬之时,这情景不知该有多么荒凉。

到了那口井边,我看到了许多蒙着白布的人在打水。彼此间都不交谈,只用眼神沟通。我排了会儿队,终于打到了水。谁知回到家中,父亲已经气绝了。

只是为了见我最后一面,才苦撑到今日的么?我在父亲床前枯坐了两日,眼如烂桃,心如死灰。

这样的乱世,到底是活着幸福,还是死去安乐?我安葬了父亲,去找小岚。正遇上她要和丈夫一同进京,于是我便和她一同前往。她家中也出了事儿,她父母都死了,只剩下一个弟弟还活着,幸好她回来的及时,不然弟弟也活不久了。她丈夫家也死了两个人,就是他回来的这几日,还死了一个随从。

之所以要匆匆回京,也是因为怕被传染。路上小岚问起我到京城后的打算,我一脸茫然,我确实没有想过去京城干什么。只是我长这么大只在两个地方生活过,一个是家,一个是京城。现在家已不复存在,就只能到京城谋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