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和薇薇通话后,杨靖就辗转反侧,再也无法入睡。好几次,他想拿起手机拨通薇薇的电话,告诉她马上让姨妈停止化疗。可是,他伸出的手却犹豫了。他走上社会后经历的一系列打击让他想到自己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无知无畏的少年,再也没有为了救母亲不顾中考、逃学求医的勇气了。
当年用一剂药方将母亲从阎王爷那里要回的神医,激发了杨靖学医的理想。但是他发奋苦读,怀揣理想考上医学院后,发现自己所学的中医和理想相去甚远。不用望闻问切、没有实践只有理论的中医,所有的诊断技术都是照搬西医罢了,只是最后的处方用到中药材而已。他毕业了,他进入了中医院,可是他却不会把脉、不会望闻问切。刚开始门诊的时候,他靠着背药方来套患者的病情,可是患者的病情比教科书上复杂多了,没有一个病患的症状能和教科书完全对应上的,病患身上的病症总是既像这个又像那个,他完全不知从何下手。凭着西医仪器的检测给患者开药方,三个月下来,没有一个能看好的。他于是干脆申请不坐诊,去各门诊替老中医打下手抄药方,整整抄了一年的药方,仔细观察老中医的望闻问切,自己再重复做一遍进行检验。
一年过去后,同期进来的一些同学都已经考了不少职称,发表了不少学术论文,可是他却像一张白纸一样从头做起,才开始看门诊。不过一年的沉淀,让他再次回到岗位时,误诊率大大降低,越来越多的病患开始挂他的号。几年后,因为业务精湛他被破格调去了肿瘤科。
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肿瘤科,一样是用西医的化疗、放疗来治疗癌症,中医只是作为辅助减少一下放化疗的副作用。刚开始,他充满成就感地看到癌症患者在先进的化疗放疗技术面前获得新生,肿瘤被切除了,缩小了消失了,患者出院了。主治的医生以及他本人都多次因为敬业、加班加点抢救病人而被评为先进。他所在科室也是他的带教人廖主任被捧为科室的红人、招牌,他负责整理汇编了很多治癌的案例写成《中西医结合治疗癌症临床病案》,署上廖主任的名字,而他也通过廖主任的申请则得到了丰厚的奖金。廖主任欣赏他的文笔,而他也感激廖主任知遇之恩。
可是不久他就发现,当初以为治愈的一些肿瘤的患者出院后几年就复发、转移或者有痛苦不堪的后遗症,再次到医院住院。他开始怀疑放疗、化疗的作用。越来越多的患者在他面前转移复发不治死去。而当初一些因为没钱治病绝望地离开医院回家等死的人却还奇迹般地活着。
他和廖主任促膝长谈,谈到他的怀疑,谈到放化疗的疗效。廖主任安慰他说:“要对科学有信心,要相信科学,如果不是放化疗,那些病人不会延长生命,我们已经尽力了。”
“可是,廖主任,我私下里翻了不少古籍,我发现在中国古代用纯粹的中医疗法有很多治疗癌症的案例,只不过那时候不叫癌症,叫积聚、叫膈中、叫其他各种各样的名字。廖主任,我还追踪了一些因为没钱治病而出院放弃治疗的肿瘤患者却还健在。我们是不是要反思一下,化放疗真的有效果吗?如果不用放化疗用纯粹的中医治疗是否会更好呢?我们中华文明几千年的积累,为什么要放弃反而去相信西方几百年的科学呢?”杨靖的眼里充满了疑问,迫切的疑问。但是,他并没有在廖主任那里得到答案。
“要不,你再回去休息一段时间,生死,有时候是无常的,不是所有的病都能治好,医学没有解决的问题还很多。年轻人有怀疑精神是好的,但是还是要走正道,不要走火入魔误入歧途,现在大家都如火如荼地钻研抗癌新药、化疗介入治疗等新技术,你却说着不合时宜的话,竟然幻想回到古代去。历史是不允许倒退的,我们的眼光要往前看,不要沉湎于历史,那都是在科技不发达,人们无奈情况下借助中医望闻问切的治疗,如今科技如此发达,医疗诊断技术如此先进,还走回头路,就是逆潮流而为。”廖主任用关切的眼神望着杨靖,看到自己鼎力提携的下属遭遇人生的困惑,他十分忧虑。毕竟,医院也不是慈善机构,不会允许杨靖这样长期神情恍惚、不务正业的。他已经挡住了院方的压力,让杨靖休假了三个月,可是,他似乎看不到一个振作起来的男子汉。
杨靖忽然发现自己好孤独,好失落,好像之前坚信的一切都瞬间崩塌,找不到方向,看不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