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所有家里有个到了结婚年龄还没找着主儿的孩子的家长一样,长期以来我的父母四处打探谁家孩子还没对象,有一次在电视里看见某个公园里一帮老头老太太举着贴着自家孩子照片和简介的牌子互相看来看去的场景他们俩也动了心,第二天一大早就奔了那公园,在众多的男青年(照片和简介)当中,我妈一眼就相中了一个体育大学的老师,于是拉着我爸上前去跟举牌子的老师他妈攀谈起来,他们把我的情况做了简单介绍,并且重点强调了家里有个护士对老人而言是多么有保障的一件事,我都能想象得到陈大燕同志说起这些话的时候眉飞色舞的表情,有好几次在同学聚会上她托老同学替我介绍对象的时候都是这样,完全是不负责任地乱吹一通,就差说出把我娶回去能保家里老人长生不老的话了,连我都替她感到脸红。体育老师他妈很快被我妈忽悠美了,双方一拍即合,恨不得下午就拉着自家孩子到小公园见面。然而这桩美事还在萌芽状态就被“第三者”给破坏掉了,在他们即将敲定见面时间的时候旁边一个老头凑了上来,说自己家闺女是个大夫,并且提议说要真想找个搞医的儿媳妇大夫还是要比护士靠谱,那老太太一听,立刻撇下我父母跟那老头定时间去了。
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来我妈就忍不住骂人,一方面她怪那个“第三者”不讲先来后到“撬”了她看好的小伙子,另一个方面她又责备那个老太太没义气,即便俩人聊得那么投缘,她还是为了医生而冷落了护士。由此,我母亲更坚定了她的人生信条,那就是在个人利益面前没有情谊可言,全都是你死我活,那些看到了好东西不急于出手的人并不是真的谦让,只是在思考如何获取得更多。
我当然不能同意她这种悲观的论调,实际上就是有一些胆小如我的人在看到好东西的时候根本不会去多想什么,转身走开,并不是因为贪婪,而是内心明白自己根本就不是当强盗的料儿!就连我妈也不得不承认,在明知没有胜算的情况之下对强盗们的行径采取嗤之以鼻的态度是最聪明的做法。
那天回家以后我在饭桌上说了宋雪宁的事,看得出来,这对我的父母而言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好消息。特别是我妈,她愣了好半天,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我说,“总算替你妈报了仇了,也是个大夫,比那女大夫还有出息。”
我爸一听立刻皱起了眉头,“你这个人就是记仇,多大点儿事儿到今儿你都记着。”
“我就是生气,想起那老头的神气样儿我就生气,你闺女是大夫怎么了?大夫不也三十大几没嫁出去么!还那什么老师他妈,也不看看自己儿子什么条件还跟那挑来挑去的,我闺女护士怎么了,不对,护士还不是照样有大夫追,还是个有名的大夫。”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说着话居然像个孩子似的跷起了腿。
“妈,没你这样的,人家宋雪宁只是对我有点意思,算不上追求。”
我妈气的白了我一眼,“他都问你愿意不愿意跟我相处一段了还不算追求?傻了吧唧的你。”
“我……算了,我跟你也说不清楚。”
实际上,是我不愿意跟她说清楚。在跟父母叙述的过程中我只截取事实的一部分,对之前章晓雯所制造出的关于我暗恋宋雪宁的那场恶作剧只字未提。很多事都是这样,当一个华丽的结局出现在眼前,人们往往忽略了漫不经心的开始。然而我必须承认,在我有意的隐瞒导致了而今这个结局的起因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虚荣心在作祟。一个男的因为误会一个女的暗恋他继而转过来告诉那个女的说‘我觉得你挺不错的,我愿意试着跟你相处一段’跟一个男的主动对一个女的表白这是有着根本性区别的,前者更像是被女的逼到墙角没有退路之后的妥协,光是想一想已经叫人觉得心里别扭。所以,我很愿意抛开之前的误会直接谈论宋雪宁的表白,况且,我本来就没有暗恋过他。我知道这么做有点不地道,可是如果我不说,谁又能知道呢。
就在我们讨论的正热烈的时候,王小东给我打来一个电话,他路过我们医院想进去玩一会儿问我在不在。我说这个礼拜不是我的夜班,我正跟家吃饭呢,忽然间瞥见他的衣裳就挂在墙角我又说到,要不待会吃完了饭我到咖啡馆找你吧,顺便叫上我的两个好朋友,就是我跟你说起的总是在你的咖啡馆见面的那两个。王小东听了立刻说好,还说要亲自煮点咖啡给我们喝。
放下电话我不得不提早结束了针对宋雪宁大夫的讨论约上靳征和陈喆匆匆出了门。
绿帆咖啡馆就在离我们医院不远的一条街上,周围大型商场和高档住宅林立,每次来都能见到平日只能在电视和报纸上露面的明星。我赶到的时候王小东正跟一个歌手在楼梯口聊天,“来了,”王小东对我点点头,指着不远处靠窗户的座位,“座位我都留出来了,那边,你先坐,我马上来。”
尽管无数次光顾这里,却是第一次在这看见他。跟那天不同,王小东今天穿了一件蓝色的短袖T恤,新剪了头发,看起来干净清爽却又带着咖啡馆里才有的慵懒气息。
从窗户看出去,初冬的街景就像一幅油画,静谧,从容。
王小东走过来,“不好意思,遇见个朋友。”
“干嘛那么客气。”我把装着外套的袋子递给他,“你的衣服,洗干净了。谢谢。”
“洗它干嘛,”他微微笑着,“拿回家给小毛就行了。”小毛大概是保姆一类的人物。
“那多不好意思。”
王小东笑的时候脸上有两个酒窝,他的眼睛经常在一瞬间透出温暖而单纯的光芒,这跟他乍看上去有点不羁的感觉形成鲜明的对比,也让我更加好奇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说实话,我有一点喜欢他,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有哪个女的不喜欢这样细致的男人呢。
我们正说话的时候有个高挑秀丽的女孩上楼来,手里拿着保温桶,我注意到她是因为她从一上楼就一直盯着我看。她就那样一直朝我走来,在王小东的身后站住,依旧含笑地看着我。我弩弩嘴示意他向后看,他这才注意到身后的姑娘。“哦,这是小毛,”他笑着接过保温桶,“今天特别忙没来得及吃饭,小毛非要送过来。”打开,里面装着白粥和一些咸菜。
“看着就有胃口。”我恭维到。
小毛说:“他有胃病,不能吃凉东西,早晨跟晚上都得喝点热粥。”她说话带着点南方的口音,声音很好听。“咦,这件衣服怎么在这儿,上次洗衣服怎么都找不着,”她从袋子里拿出王小东的外套来看了看又团在一起塞了回去,“我带回家洗洗。”她说话的时候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王小东肩膀上,俯身问他,“好不好吃?”
“嗯。”王小东点点头,“你晚上吃的什么?”
“中午的剩饭随便热了一点儿。”小毛在他身边坐下仍旧含笑地看着我。
王小东忽然想起来,“对了,我还没给你介绍,这是左娟,我朋友。”
“左娟?这个名字挺好听的,左娟,是左宗棠的左吧。”
“是,也是左右的左。”我忽然尴尬起来,“王小东,我还有两个朋友要来,要不然我先到别的座位上等他们?”
“不用,”他连连摆手,“小毛一会儿就走,我这就吃完了。”
“呵,瞧你多有福气,你太太又漂亮又会照顾人。”
我的一句由衷的称赞惹来王小东一阵大笑,“你说小毛是谁?我太太?”
我知道说错了话,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对不起小毛。”
“没事儿。”她说,“不知者不怪嘛。”
王小东没有再做进一步的解释,把保温桶和筷子一齐交到小毛的手上,小毛带着东西走到楼梯又返回来,把装着王小东的外套的袋子拎在手上。
王小东说:“不用洗了,刚洗过。”
“还是洗洗吧,外面洗得我不放心。”小毛姑娘转回头来看着我,意味深长。
正在我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陈喆和靳征来了,陈喆在我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好久不见!”
我白了他一眼,“德性。”
“打情骂俏!”靳征在一旁坏笑。
我故意挤兑靳征,“呵,今儿怎么又活过来了,前两天不是还胡子拉碴的装深沉呢么,你妈这两天没念紧箍咒?”不等他回答,我向王小东介绍“这是我的两个好朋友靳征、陈喆,这是我以前的病人王小东,这儿的老板。”
陈喆、靳征和王小东一见如故,坐下就聊个没完,过了好半天王小东才想起来要给我们做咖啡。趁他不在,我赶紧问靳征他是不是真的打算在周末跟慧敏摊牌。
“那还用问么!”他立刻又把眼睛纵到了一起,一副不耐烦地表情,“那天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都忘了?”
我揶揄他,“不是,我是看你现在状态这么好,保不齐又改变主意了呢。您靳征大少爷反复无常的,主意一会儿一变,谁知道这会儿你想什么啊。”
“好,”他一拍大腿,表情立即又变得严肃起来,“那我就当着陈喆你们俩的面儿再重复一次,我必须得承认,当时我跟慧敏说娶了她的话有点被正义冲昏了头脑的意思,不够冷静,但是,我也必须得说一句,我确实是看着慧敏挺难的想帮帮她……嗨,就不说这个了,说了也没用。”他喝了一口水,又拿出烟来点燃了“我觉着吧,再这么下去我也是害了人家慧敏,害人害己,所以我想我必须尽早跟慧敏把事儿了了,给大家一个交待。”说完,他重重地低下了头,一副很沉痛的样子。
我和陈喆沉默了一会儿,他问到:“我说,你就真没想过这么跟慧敏过下去?”
“说没想过那是瞎掰,可是,理想和现实是有差距的,我必须得向现实低头。”
“有时候你觉着自己走错了一步路,你以为只要原路返回来就能柳暗花明,其实不一定,要是你咬着牙走下去说不定情况没那么糟……”陈喆看着靳征,希望听他说点什么,然而靳征一直低头对着烟灰缸发呆,陈喆只得继续说到:“既然你都已经想好了,那就忘掉过去,勇往直前。”
他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解除痛苦就是迎来欢乐。
王小东给我们做了一种加了威士忌的咖啡,喝到嘴里苦涩极了,然而苦涩散去之后留在记忆当中的却是一缕缕的香甜。像感情失意的人回想从前时的心境。
我们四个一起待到很晚,聊起很多从前和未来的事。靳征一支接一支的抽烟,我猜对于如何解决与丁慧敏的事他心里也没底。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们都是善良的无辜的好人,特别是靳征,在失去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之后他的内心仍充满那么多对女性的爱,我永远记得他说过的那句话,面对失魂落魄的慧敏,他说他想给她一点温暖。
靳征问我,如果我是丁慧敏会不会怪他。
“不会。”我说,“我会原谅你并且感激你曾经想给我的关怀。”
他听了似乎得到一点安慰。
“但是,”我又说,“如果我是丁慧敏,从一开始我就不会接受你的帮助。”
说完这句话,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陈喆和靳征都沉默着,王小东静静地起身去给我们拿了一点饼干。
我知道这样的回答会让靳征尴尬甚至狠狠刺痛了他,但现实的确是这么残酷,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母亲陈大燕就曾告诉我,当你不小心一脚踏空掉入深渊,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爬上来,擦干眼泪,再把伤口的鲜血舔舐干净,朝前走。
我又说起几天前去看慧敏时遇到朱小伟的事儿,靳征说他不相信丁慧敏真的原谅了朱小伟,她那么爱他,愿意为他抛弃一切,他却并不领情。
“宽恕是最好的解脱。”一直没有说话的王小东一边抽着烟一边缓缓地说到。大概为了缓解沉闷的气氛,他提高了声音又说,“我发现左娟儿是个高手,感情上肯定没少吃亏,不然哪来的这么多经验。”他对我眨眨眼。
我被他的表情逗乐了,“说得对,不过没有成功的经验,净是失败的教训。”
“她?”靳征白了我一眼,“我们几个当中最鸡贼的就是她,以后慢慢你就知道了。”
“没错,”陈喆也跟着附和,“她比我们都早熟,十二岁就开始暗恋美术老师……”
我踢了他一脚,“你好?你好?你三岁就知道追着幼儿园小朋友亲嘴儿了。”
“对对对,”靳征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对王小东说,“那幼儿园小朋友就是丁慧敏,陈喆三岁就追着她跑,还美其名曰玩亲嘴儿游戏,哈哈哈……”
那天的聚会在我们久违了的欢笑声中结束了,从咖啡馆出来已经是凌晨时分,王小东穿着单薄的衣裳把我们送出去很远。陈喆在我的耳朵边上吹着热气说他已经看出来了王小东对我有点儿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