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王小东给我和靳征讲了小毛姑娘的故事,她的经历并不具有代表性,我相信每一天在不同的地方都会上演,但我必须承认这是个不幸的故事,听得靳征泪水涟涟,我真怕他再次冲动地站起身再次说出“我想给她一点爱。”的话来。
几年前的夏天,王小东的咖啡馆刚装修好没还开业,一个午后他独自一人在店里清点物品时,扎着一根马尾辫、清瘦又疲惫的小毛走了进来,王小东说他看到小毛的第一眼就觉得心里动了一下,因为她实在太瘦。她肩上背着的巨大的旅行袋几乎能把自己装进去。
小毛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又出去了。前一天王小东刚在门口贴出了招聘服务员的信息,他还以为小毛是来找工作的,见她进来又出去只当是她改变了主意也没在意,接着清点他的物品。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小毛又回来了,还是站在门口的地方看着他。这一次,王小东跟她打了招呼,“你好。”
“我能跟你借点儿钱么?”这是小毛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王小东说听到这句话不禁哑然失笑,问她,“借多少?”
“二百。”紧接着她又怯怯问一句,“行么?”
王小东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把小毛的身份确定为“骗子”。然而他还是决定把钱给她,他想,即使是骗子,也是个惹人可怜的骗子。
小毛拿了钱却并不急着走,“你能给我一杯水喝么?”她看起来的确是口渴的模样,额头上冒着汗,身上的背心也已经被汗水浸透。
王小东于是又给了她一杯水。
喝完了水,小毛还是不着急走,又问他:“你借给我钱也不问问为什么?”
她这一连串的行动在当时的王小东看来不外乎是为了骗得更多的钱。于是他含笑地对小毛说,“你跟我借钱是因为你需要钱。”
“我跟你借钱是因为我没有钱。”她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小本子,拿出笔来一齐递到王小东眼前,“你把电话写下来吧,等我男朋友回来我就还给你。”
王小东按照她说的写下了电话,内心里却并不相信她会把钱还给他。
小毛走后第三天王小东的咖啡馆就开业了,开业之初的生意并不是很好,他忙得焦头烂额,很快就把有个姑娘曾找他借钱的事儿忘了一个干净。
又是一天下午,小毛把电话打到了店里,这着实出乎王小东的预料,他几乎是欣喜的。
“我给你打电话不是要还你的钱……”小毛说。
“没关系,没关系。”王小东已经确定她是一个骗子,但拿了钱之后没有像大多数那样消失这让他感到一丝诧异。“你还好吧,男朋友回来了嘛?”
“嗯,他回来了。”小毛一直很平静,“我给你打电话一来是谢谢你上次借给我钱,二来……二来是想问问你,还能再借给我一点儿钱嘛?”她声音里透着惭愧,急速地向王小东做着解释,“我知道这个要求挺过分的,你可能觉得我是一个坏人,我不是坏人,只是现在遇到点儿困难,我真的需要钱……”
王小东强压着怒火冷冷问她,“你借多少?”
“两千。”她的声音小得叫人听不见,“我一定还给你。”
“下次你跟我借钱的理由是什么?还准备再借多少?”
“我……”那边的小毛迟疑了一会儿,“等我有钱了,我会把上次借的那两百还给你。”说完,她挂断了电话。
当天晚上王小东怎么也睡不着,他猜想不到白天那个打电话来的女孩究竟是一个久历江湖的骗子还是单纯倔强的女孩,如果是骗子,她果断的挂掉电话又是为什么?是骗局被拆穿的惶恐?还是欲擒故纵?王小东仔细回想那姑娘的样子,那张清瘦的脸上有双闪亮而倔强的眼睛,他有点不愿意相信有着那样一双眼睛的姑娘会是一个骗子。于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按照白天的号码回拨了一个电话,对方的手机已经因为欠费而停机了。
第二天上午,王小东接着拨打那个电话,还是关机。他相信了那是个骗子,扔了那个电话号码。没想到,一个礼拜以后,姑娘的电话又打来了,这一次她哭着跟他说,“我真的很需要两千块钱,你能不能借给我,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王小东说他很奇怪,听到这句话之后自己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她。他问了小毛的地址,去给她送钱。
王小东开着车来到郊外的一片出租房,转了好几圈才找到小毛住的地方——那是一间简陋的平房,旁边就是公共厕所,臭气熏天。王小东轻轻地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不久之前跟他借过钱的小毛。她比以前更瘦了一些,眼睛红肿,看到王小东她像见到救命的稻草一般眼睛里满是渴求,这让王小东一阵心酸。然而还没容他说出话来,一群人就破门而入,不由分说将他按到在地,等他反应过来,一副冰凉的手铐已经套在他手上。王小东知道自己上当了,那姑娘不是骗子,是抢劫犯。然而当他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却发现“打劫”他的人当中有一两个还穿着警察的制服。他看向小毛,发现她也正用惊恐的眼神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浑身发抖。
一个没穿制服的人将王小东推到墙角,问他:“你叫什么?”
“王小东。”
有人怒喝一声,“真名!”
“王小东。”
那几个推倒他的人显得非常疑惑,互相看了看之后问小毛,“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
王小东这才明白自己遇上的不是抢劫犯,是真正的警察。
他说,“是不是搞错了,我来看看这个女孩。”
他们被带回到了公安局接受询问,在证实是一场误会之后很快又被放了出来。同时,王小东也弄清楚了他被错抓的原因。
原来,埋伏在小平房附近的警察们要抓的人正是小毛的男朋友,他替毒贩子带毒品,小毛从老家来到北京就是为了找他。小毛并不知道他具体做什么,将小毛安顿在这间简陋的出租屋之后就没怎么回来过,小毛只好一边等着男朋友一边到处捡些瓶瓶罐罐度日。小毛第一次跟王小东借钱的时候已经三天没吃过饭了,她从家里出来时带的几百块钱还没出火车站就被小偷偷了个干净,她本来是想到咖啡馆去应聘工作的,可是男朋友早就交待过不允许她跟外人接触,再次跟王小东借钱是因为她的男朋友一遍一遍打电话来叫小毛去替他弄点钱,他的声音里透着焦灼,小毛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儿,只好再次给王小东打去了电话,直到后来她后来才知道那是他的毒瘾发作了。
从公安局出来,小毛执意要回到出租屋去等男友回来,王小东拗不过,只好又送她回了那里。小毛在那等了十来天,她每天机械地拨打男友那永远不开机的手机,不停地发短信劝他投案自首,然而一切都是徒劳,那男的从此杳无音信。最后,连蹲守的警察也不得不放弃了等待。
王小东觉得小毛可怜,每隔几天就去看看她送些吃的,那天当他又去看小毛的时候正巧碰到她挥起水果刀割向手臂,鲜红的血喷溅到墙壁上,目瞪口呆的王小东慌忙送她到了医院,一阵抢救才算保住了她的命。从医院回来,小毛就成了王小东店里的新员工。她很少说话,每天都像发狠似的干活,不论打扫卫生还是招呼客人,小毛都做得认真又周到,从客人到其他的员工,没有人说她不好。
临近春节的一天,王小东在店里给朋友打电话,四处求人替他父母物色可靠的保姆,小毛听见他在电话里跟朋友们说干了很多年的保姆回老家没人照顾父母的话,就主动提出下班以后去家里照看老人。之所以让小毛去临时充当保姆的角色一来是因为长时间以来她心里一直背着王小东救自己的那个包袱,二来也是因为一时之间实在找不到踏实又可靠的人选,总之,小毛从那时起走入了王小东的家庭并且跟他的父母相处融洽,一直到两年前王小东远在德国的哥哥把父母接走。
在小毛充当王家保姆的三年多里,一向体弱、时不时都要到医院住上一阵儿的王小东的父亲一次医院都没去过,小毛对两位老人的照顾完全到了无微不至的程度,王小东的内心充满了感激,再加上父母远赴德国之前一再地叮嘱善待小毛,王小东干脆就让小毛继续在家里工作,名义上仍是咖啡馆的员工,其实只是帮着王小东的父母照看着房子和家里的几只猫。王小东说,这些年跟小毛的相处互相都有了感情,像亲人一样,特别是父母去了哥哥那以后,小毛几乎成了他唯一的亲人。
我们仨坐在一个不大的涮羊肉的馆子里,王小东说得情真意切我和靳征也听得聚精会神,说到小毛几乎成了王小东的亲人,靳征重重地点头说,“好人有好报。”
说实话我的心情很压抑,至于小毛后来到咖啡馆上班以及走进王小东家庭的细节到不怎么关心,我反而特别想知道她的那个男朋友最后的去向,于是问王小东,“她那个男朋友呢?后来抓住了没有?”
“没有,一直没消息。”王小东叹了一口气,“说出来我都怕你们不信,小毛每天都给她男朋友的手机上发一条短消息,劝他投案自首,我都跟她说过多少次了,没准人家早就不用那个号码了,她就是不听!小毛那个手机,十天半个月都不带打一个电话的,可是这短消息是每天必发的,每天一条,我总说她那手机是个短消息发射器。”
靳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真够执着的。”
我承认自打第一眼看到小毛内心里就不怎么喜欢这个姑娘,大概是因为她的眼神,她看人的眼神里总是保持着警惕,带着不信任,当然,看王小东的时候除外。听完她的遭遇,我有些理解她,对她几年如一日地给男友发短信的行为甚至有点肃然起敬。她无疑是个善良的姑娘,只是有些敏感。
靳征胖了一点,看着他我忽然想起来问到:“今天你怎么有空出来?”
“这不是下午陪着王小东看别墅去了嘛。”他点起一根烟眯缝着眼睛看我。
“呵,够阔气的,都准备买别墅了。”我也学着靳征的样子眯缝着眼睛看着王小东。
“哪儿啊,我哥要买,他过两年打算回来说将来能和父母住一块儿。”
靳征的电话响了,慧敏叮嘱他别喝太多酒,靳征答应着,一副很温顺的样子。他询问了香子的情况,又叮嘱了慧敏早点睡才挂了电话。
我见他兴致不错,调侃地问道,“有家的感觉幸福嘛?”
他仰头喝下杯中酒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嗯,有个家是挺幸福的,但是我得憋屈半辈子。”顿了一会他又说,“散了吧,我该回家了。”
王小东结了账还没出饭馆,他的电话也响了起来,是小毛,接了电话他脸色大变,说:“那个男的给小毛打电话了,约她见面,得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