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来,第一次和妈妈睡在同一张床上,我的情被千百次抽动了。
我不知道,我怎么就从一个趴在妈妈怀里吃奶的女婴,一下子变成了再也不能吮吸母乳的大姑娘,再也不能在妈妈的怀里耍赖,不能扯住她的衣襟撒娇了!我吮干了妈妈的乳汁,吮大了自己,却吮走了妈妈的青春。妈妈,再也不会向我敞开她那温厚的胸脯,那一片清香的土地了。
十多年来,第一次和妈妈睡在同一张床上,我的心被一次次的振憾着。
从孩提之时,我就拚命挣脱妈妈的怀抱,再也没去理会她暖暖的胸膛。当时我离开的坚决又不屑一顾,我曾无数次地哭喊“我不要你抱,我要自己走路”,就这样,终于逃脱了妈妈的胸襟。如今想起,我当初是多么狠心又无情无义。后来十多年的日子,我一直都冷落着妈妈的怀抱,孤立着她那日渐消瘦的心。
十多年来,第一次,第一次和妈妈睡在同一张床上,我无法入眠,久久的,睁大着双眼,望着一团漆黑发呆。我想,我要感谢这个极为偶然的夜晚。父亲去偏远的村庄下乡,弟妹们在异地求学,唯独在乡村工作的我回到了家里,就这样,我和妈妈睡在了一起,我很兴奋。哦,妈妈,妈妈就在我身边,真是太近了,近得让我能闻到她身体的气息,我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久违的冲动,强烈而急切,我真想掀开她的被子,钻进她寂寞已久的怀抱,抚慰她那孤独消瘦的心。可是,我不忍,不忍在这静夜里,惊动已经熟睡的她。
静谧中,我听见了妈妈的呼吸,一种我从没听过的沉重、颤抖、呻吟般的呼吸。天哪!真想不到,妈妈的呼吸竟会变得如此艰难,如此压抑而痛苦,我的心,霎时要碎了。曾经搂着我安睡时,妈妈那匀称、轻柔、馨香的呼吸,哪儿去了?我是多么喜欢听她那音乐般美妙的呼吸啊记得小时候,妈妈每次哄我睡觉时,我都乖乖地爬在她胸脯上,一动不动的佯装入睡,妈妈以为我睡着了,然后自己也睡去,这时,她就发出了那种我好喜欢听的呼吸声。我偷偷而痴迷地听着,心中倍感安全和温暖,那种宁静的幸福,让小小的我,悄悄的满足着,喜悦着,我听呀听,总也听不够,直到很困了,我才在妈妈轻柔的呼吸声中甜蜜地睡去。那时的我,因为睡得太香甜,太安宁,既不做梦也不失眠,更不会半夜惊醒。在妈妈的怀抱里,我是一只无忧鸟。
我回忆着曾经年轻的妈妈,回忆着她那令人心醉的呼吸,而此刻听着身边现实中妈妈被沧桑扭曲的呼吸时,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我翻身把脸深埋在枕头里,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抽泣出声来,立刻,我听见妈妈问我怎么了?我竭力镇静撒谎说我的背好痒,想着这样会将并没有睡熟的妈妈骗过去。
果然,她信了,同时伸来一只手要为我挠痒,我慌忙将背转给她,然后抓起枕巾塞住了自己哭泣的嘴巴。妈妈的暖手,刚一接触我的背部,顿时有股电流似的激情传遍了全身,她轻轻的,一下又一下为我挠着并不痒的背部,这是我十多年来再也没感到过的幸福,母性肌肤的关怀与爱抚,一时间,带给我狂热的惊喜和快感,我禁不住,泪水如注。
许久许久,妈妈的手,都不知疲倦的在我背上轻柔地拂动着,温柔似水,我真希望将自己永远化在这似水的温柔里。可是,我不忍再为年华早失的妈妈增添半点辛劳,我努力咽住泪水,强迫自己平静地说:好了妈妈,不痒了,您睡吧妈妈抽去手,睡了。但很快,我又听到了她那沉重的,压抑的,呻吟般的呼吸声。我知道,妈妈并没有睡熟,就象刚才一样,妈妈在梦里,也一刻都不放松的为子女们的成长而牵心。
十多年来,第一次和妈妈睡在同一张床上,我在哭泣,我的心在哭泣。可我,却又禁不住自己千百次的渴望与幻想:何时,再能聆听妈妈年轻时,那熟睡中音乐般美妙、温馨又芳香的呼吸呢我要自己走路。一生的遗憾十多年前,因为一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我无辜挨了一次严重的处分——撤销预备党员资格。这对于一个已有三年兵龄的我而言,前途虽然说不至于多么黑暗,但却也是看不到多少光明。有的人幸灾乐祸地说是“活该”;有的人在我身边侧身而过,那情形,象是我携带了什么传染病源;有时候,舰领导在大庭广众前点名,也告诫大家——不要向我看齐,那滋味真是莫名之至。幸亏我自己没有心灰意懒,我自己觉得我还能把这兵当下去。
当许多人开始疏远我的时候,我开始亲近一位朋友——书籍。那时,我虽然不再合适担任舰团支部副书记,经副政委在支委会上力争,我还兼着舰报道组长和图书管理员。后来,我就伏在闷热的图书室的桌子上写了不少文章,在报刊、电台、杂志上发表。这样,还是有人要说闲话——“他除了会写几篇臭文章,还能干什么?”幸亏我的专业技术还是很不错的,没有因为有写作的爱好而有丝毫的疏忽。一次,在对某大国航母舰编队侦照中,是我首先发现的目标,使军舰圆满完成了侦照任务,我因此被大队党委荣记了三等功。可照样还是有人说:“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我并不以为然。
支队政治部首长想让我到机关帮助工作,舰上和部门领导,推三阻四,想尽了一切能想的理由,不让我去。可宣传科长还是和舰领导达成协议:平时在科里帮忙,舰艇出海还是要返回舰上。我临搬上陆地时舰领导还不忘关照了科长一句:“小心看着点,少让他开单溜,别再出什么事!”这话是科长开玩笑跟我说的,可还是象针一样刺痛了我的心。就这样,我舰上、科里两头跑,累了半年。既为舰上扛回了块“报道先进单位”的牌子,个人还荣立了三等功。舰上一些人开始改变对我的看法:“这也许是偶然的一次弯路。”听了这些议论,我第一次躺在兵舱的吊铺上哭了:“是的,年轻人难免会走弯路,但谁可以领我们再重走?”
再后来,舰副政委调到另一艘新组建的护卫舰上去当政委,把我也要了过去,并当上了文书。让这个“污点”伴我过一生吗?不,我想,我应该报知遇之恩。当年,我就在文书的任上,加入了驻地的新闻工作者协会,加入了省作家协会,成为全省最年轻的、唯一一位战士会员。面对着烫金锋红的证书,我问自己:“当初要是就地躺倒,还会有今天的我吗?”
转眼间十年过去了,我也该脱去戎装、解甲归田了。我不知自己该算不算是个好兵,但这十几年的经历,时刻在告诫我:“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要靠我们自己。”
从来就没有上帝,自己的事就靠自己。旋 律年3月7日,是我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日子。那是一个充满生命活力的季节,春雨萧萧,大地一片草青。就在空气都是绿色的春天里,我俩终于走到一起了。
记得那是一个下着绵绵雨的晚上,团里要演出,婚礼只能在演出后才能举行。当晚我们俩也参加了演出,卸妆后,急急忙忙地赶到舞台上,从戏剧人生的氛围里跳出来扮演生活中实实在在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