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家沉入书法艺术时,有时吃饭想着,走路琢磨着,坐时在衣襟上比划,睡时在被上、或身上练习……专心致志,甚至进入“忘情”的境地,闹出不少笑话。
有一回,王羲之正在练字,书童几次唤他吃饭,几次未能唤动,于是将一盘馍馍和一碟蒜泥放到他的面前,催他趁热吃了。羲之好像没有听到似的,仍情趣盎然地手不辍笔。书童无奈,只得禀告王夫人郗氏。郗氏来到书房,只见丈夫精研覃思,并把一个沾了墨汁的馍馍往嘴里送,还嚼得津津有味。郗氏见他满嘴是墨,生气地问他味道如何,他高兴地点头说:“很好,很好!”
“清六家”之一的吴历(1632-1718年),他不独善画工诗,而立之年时已写得一笔苏(东坡)体行楷书,丰腴劲健,豪放多姿,一时声名鹊起。有一次,他应浙江吴兴郡守之邀,前往拜访。这一天,郡守正遇事小出未归。吴留下字条,便上街观赏字号匾额。他得知隋朝书法大师智永苦练书法的永欣寺即在附近王善琏镇,寺内有历代名人题刻,喜出望外,决意前往拜读。他来到寺中,对刻石上的书法逐一潜心体察。当读到后人移置于此的苏轼楷书《醉翁亭记》巨碑时,如获至宝,当即贸纸笔,布席展纸,全神贯注地临摹起来。话说郡守回府看到吴氏留下的字条,非常高兴。随即准备酒菜招待客人。然一等再等。直至晚上仍不见吴氏到来。郡守怕出意外,派人四处寻访。时过三日,终于在永欣寺找到了吴历。届时,吴历还在聚心研究寺内题刻上的书法。他见郡守寻找自己,才幡然想起几天前留字条一事。
书法家醉心于书道而入“忘情”境地者,又如前面提到的钟繇,他得到了蔡邕《笔势论》后,爱不释手,甚至上厕所时还在披览,研究笔法。有一次竟看得入了迷,在厕内一蹲就是半天,急得家人四处寻找。
当代书法家宁斧成先生,一九六三年夏的一天下午,他应邀去王府井和平画店试笔。当他走出胡同口,见几个小学生在树阴下写大字,他好奇地走近一瞧,孩子们的字,既无古法,又写得七扭八歪,但结体奇趣,率真自然,稚气逗人。他想,我老腐的书法就是缺少这种新鲜和烂漫的性格。他越看越受启发,竟忘了去画店一事,随手捡起两块砖头坐了下来,在地上比划起字的间架体势,孩子们也都觉得奇怪。忽然,宁斧成情不自禁地叫喊起来:“有了!
有了!”说罢,拔腿往家里跑去。古人曰:“书痴者文必功,艺痴者技必良”,“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从上述故事中,我们不难窥见,他们所以能成为书法家的原因之一。
赵之谦发愤练书
着名京剧家四大名旦之一梅兰芳先生八岁时,家里给他请着名小生朱素云的哥哥教他唱戏。
那时候一般启蒙的戏,不是《二进宫》便是《三教子》一类较简单的折子戏。谁知这四句老腔,梅兰芳学了多时,总不上口。朱先生认为这孩子不是学戏的材料,就对他说:“祖师爷没给你这碗饭吃!”一赌气,再也不来教了。后来,梅成了名角。一天,朱见到梅说:“那时我真有眼不识泰山呀!”梅笑着说:“我受您的教益太大了,要不挨您那一顿骂,我还不懂得发奋苦学呢。”由此想起古今书法家悱愤学书的几侧小故事。
晚清艺术家赵之谦(1826~1884年),字扌为叔,号悲庵、无闷。浙江会稽(今绍兴)人。自幼聪敏,其书法早年学二王和颜鲁公。三十岁左右,自以为写得一手好字。某年,到扬州卖艺。两个月过去了,无人过问,生活将成问题。一日,有人送来笔金,请他写出楹联一副,他喜出望外。此后,不再见人求其墨宝,失望之余,便投刺谒见请他写过字的那位赏识者。他被引进书斋等候时,欣赏了悬挂在四壁的当代名人字画,却不见自己的作品。忽见废纸篓里有一卷写了字的宣纸,他好奇地抽出一看,竟是自己一个月前写的对联,顿时大怒,正欲不辞而别,主人出来相迎,见客有怒,忙道歉意。赵之谦问主人为何将自己作品投入纸篓。主人忙赔罪说:“先生初临敝境,无人过问,我不想使你失意,特照润例求之。大作拜读,似觉先生天资很好,只是魄力不够,小字娟媚有余,大字腕力未足,更无自己面目,故未付裱,仆人误投纸篓,望请谅解。”赵之谦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如挨当头一棒。但一细想,主人颇有眼力。于是,回故里,勤学苦练,主攻魏碑。他在临摹过程中,不仅肯于动手,更善于动脑,从细审默察中领悟出:碑上的字是经镌刻者加工成的,不是笔写原貌。他认为,刀与笔是两种艺术创作的工具,不能彼此取代,这一领悟是一大发现。所以,他在师碑过程中,师笔不师刀,敢于突破。其书开创别调:行楷书出入北碑,行笔灵活自如,点划不带雕琢气息,仪态大方,风神既存碑意,更具自家面貌。取悦众目,誉为北魏书体的大师。秦汉书体任他自由自在挥腕书写,在书法界常留鬼才的名气。
做学问,难免受到不同情况的评贬。问题是如何对待。明文征明在生员岁考时,文章做得不错,只是字写得不太好。主考大人一气之下,竟把他的试卷扔了。文征明受到很大打击,但他并不自馁。从此以后,他除了孜孜不倦地读书外,更发愤苦练智永的真草《千字文》,他的同龄人都在游玩、闲聊时,他却在桌前练字。他规定自己每天坚持临写十遍,寒暑无间。终于书艺精进,成为吴门书派的领袖。
听了逆耳之言能悱(fěi)愤者,当代书家中也不乏其人,沈尹默(1893~1971年)先生,浙江吴兴人,十二岁始习书法,从欧《醴泉铭》入手。十五岁始,为人书写扇面、题匾额。二十岁那年,曾于杭州为青年诗人刘季平书自作诗《题季平黄叶楼》。陈独秀认为诗做得很高雅,就是字写得太蹩脚。“其俗入骨,不堪一看”。沈尹默听后,颇觉刺耳,继而细想,实有道理。由此,他发愤钻研书法,每日临池不辍。从学褚开始,扁临晋唐以及北宋苏、黄、米各家,更崇尚二王,终成现代书坛上的一位大师。又如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启功先生,其书法“一画这间,变起伏于锋杪;一点之内,殊衄挫于毫芒”,刚柔相济,挺拔俊媚,深得晋唐精髓。启先生幼年时受先祖影响,酷爱绘画,曾立志作个画家。二十一岁那年,有位表舅叫他作画,又嫌其书法不好,不愿让他题款。启功深受“要画不要字”的刺激后,发愤功书,刻苦临摹历代法书。经过不断探索,成为当今书坛名师。
在成才路上,遇有类似情况者,又如着名篆刻家李白凤(1914~1978年)先生,四川人。年轻时爱给人刻戳。一次,他把自己刻的两方章钤在绘画作业上,不料竟遭美术老师的训斥:“这是啥子印么,不会就不要刻吗。”他差点儿哭出来。事后暗下决心:一定学个样子给老师看看。他从学习古文字开始,继临摩秦玺汉印,后又对历代篆刻流派的风格特点逐一深研,博采众长,融会贯通,莫不卓特。时人誉他“一支铁笔,给顽石以生命”。
上述故事中的主人翁,所以能取得卓越成就,其原因之一是:当听到刺耳的评贬后,不是自暴自弃,而是严格要求。古人云:“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启功先生说得更好:“有志竟成当悱愤……悱愤是用功的起点,而坚持不懈才为不断进步垒起阶梯。”
林散之在肚子上练字
书学史上“秃笔成冢”、“墨池尽黑”的故事启迪人们:有造诣的书法家,无不下过一番勤学苦练的功夫。练字不仅需要笔和墨,还需要大量的纸。古代有不少书法家学书时因买不起纸而用别的材料代替。
如“秃笔成冢”的怀素,他在零陵(今湖南零陵县城东)当小和尚时,无钱货纸,就在寺院周围种了数万株芭蕉,在蕉叶上运笔挥毫。蕉叶虽不及纸张柔韧,但他为了增加每片蕉叶的使用价值,常常是先用淡墨写,再用较浓的墨写,最后才用浓墨写。一张蕉叶要反复写三、五遍。这正是藏真蓄意种芭蕉,用代纸张心计高。后来,他把自己的居处额为“绿天庵”。唐代另一位书法家郑虔,李绰《尚书故实》中说他年轻时,“学书面病贫无纸,知慈恩寺(隋无漏寺故址,原在西安市南郊)存柿叶数间屋,遂借僧房居止,日取红叶学书,岁久殆遍。”以植物叶子代纸练字者还有晋京兆人王育和南齐东阳太末人徐伯珍。王育,《晋书·忠义》说他少时孤贫,给人家放牧谋生,时有空就摘蒲叶练字。徐伯珍(419~595年),陈思《书小史》说他“少孤贫,学书无纸,常以竹箭、箬叶(箬,ruò音。竹类的一种,叶宽长,常用它包粽子)、甘蕉……学书。”
除植物叶子外,也有在其他材料上练字的。如怀素,到了冬天,蕉叶用完了,就在漆盘上作字。又如以草隶盛名的颜元孙和颜惟贞兄弟俩,自小失去双亲,寄养在舅舅殷仲容家,用黄土在墙上、木头上、石头上练字。颜真卿(颜惟贞之子)年少时也用泥浆在壁上临池。在石头上练字的还有北宋的韩琦,他工正书,“法颜平原,而时时露柳骨,锋距四出,令人不敢正视”(明王世贞《弇州山人稿》)。宋韩元吉《相阴旧话》说他“少年贫时,学书无纸,庄门前有大石,就其上学字,晚即涤去。
遇烈日及小雨,张敝自蔽,率以为常。”此外,南梁的陶弘景,北宋的欧阳修,年青时以荻画地练字。抗金名将岳飞,曾在地上堆沙盘练字。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以上提到的人,后来都成了有名的书法家。即是成了名的书法家,如林散之先生,他与翰墨结下了不解之缘,几十年如一日,从不辍笔。八十高龄时,一次有病住院治疗期间,他仍不忘练字。可是“文房四宝”都在家里,怎么练呢?他就用手指在自己的肚皮上划字,反复推敲怎样把字写得更好,有其自作诗一首为证:“几夜昏沉神出舍,虚窗良月乱纷纷。回环念绝平生字,腹上深留指爪痕。”
“欧字数行”
历史上有“半部《论语》治天下”的故事。说的是宋初宰相赵普,他学识不深,平生只读过《论语》。宋太宗就此事问赵普,赵答曰:“臣有《论语》一部,以半部佐太祖定天下,以半部佐陛下致太平。”无独有偶,书学史上却有“欧字数行成书家”
的故事。说的也是宋朝人的事,他叫唐询,字彦猷,浙江钱塘人。行书笔迹遒劲,“非精纸佳笔,不妄书也”。黄山谷云:“唐彦猷得欧阳率更书数行,精思学之,遂以书名天下。”事情是这样的:唐询自小喜爱书法,家里好不容易给他弄到了欧阳询的数行真迹,于是他日夜苦练,得其一点一画,几年后能把那数行字写得乱真。许多人请他写字,喻为“本朝的欧阳询”。但他并不就此满足,继续精思、苦练、领悟欧字的形体结构,尤以掌握欧字的笔势、笔意为主旨,终于由仅能写数行欧字而成为一名书法家。古人云:授人以鱼,仅供一食之需;授人以渔,则终生享用不已。唐询所以成功,就是掌握了“授人以渔”
之本事。唐询成功的经验是“泛滥百书,不若精于一也”。但精于一而不博,又恰好是唐询的不足之处。
我国古代与书法有关的“三绝”
“三绝诗书画,一官归去来。”这里郑板桥辞官返扬州后,里人李啸林秀才赠给他的一副对联。联文中的“三绝”,概括了板桥在诗、书、画方面的艺术造就。绝者,极度、独特也。
“三绝”这个词,是用标数概括的方式构成的简称。我国文化史上较早获“三绝”于一身称号者,要数东晋的顾恺之。
顾恺之(约345~407年),字长康,小字虎头,梁溪(今江苏无锡)人,精绘画,工诗赋,善书法,对艺术的追求达到了如痴如醉的程度。《画禅室随笔》记曰:“虎头与桓灵宝(玄)论书,夜分不寐。所书《女史箴》,风神俊朗。”《书林纪事》说他:“善书,图写精妙。谢安深重之,谓有苍生以来未之有也。时人号为三绝,痴、书、画也。或谓三绝者,才绝、书绝、痴绝,画非其数。”
梁元帝萧绎,“工书善画,自写宣尼像,为之赞而书之,时人谓之三绝。”(《南史·梁元帝纪》)唐代获“三绝”称号最负盛名者,数推河南荥阳人郑虔。他擅长山水画、诗歌、书法。书法工真、行、隶,行书遒劲秀逸。《尚书故实》说他曾将自己的画,亲笔题上自作诗合为一卷献给唐玄宗。玄宗亲笔于卷尾写道:“郑虔三绝”。杜甫为此赠诗赞曰:“三绝自御题,四方尤所仰。”宋令文是高宗时虢州弘农人,一说汾州人。据《旧唐书本传》载:他“有勇力,工书,善属文”。其书备兼诸体,尤以草书翩翩媚趣。《书断》赞其“有三绝,曰书、画、力”。
也有把某一时代三个人的卓越才能并称为“三绝”。三国魏文帝《受禅碑》,由王朗文,梁鹄书,钟繇刻,誉为“三绝”。唐文宗时诏以李白的诗、裴竁的剑舞和张旭的草书,世称“三绝”。南京灵谷寺宝公塔正面有块碑,碑上刻着南朝梁着名和尚宝志的像。像由吴道之画,像赞由李白撰,字由颜真卿书,称“三绝碑”。
还有将人的技艺和物合谓“三绝”。湖南祁阳的《大唐中兴颂》碑。碑文由元结主之,誉为“心语适相应,出句多分外”(唐·皇甫氵是《题摩崖诗》
);丹书由颜真卿主之,赞为“字画方正平稳,不露筋骨,当是鲁公法书第一”;天工神斧造就的“可磨可镌”的峭石。后人以文奇、字奇、石奇称其“摩崖三绝”。又,清代张照曾书范仲淹《岳阳楼记》,被刊后悬于楼中。人称“名楼、妙文、好字”为“三绝”。山东大明湖的历下亭(北魏年间初建,早已废,今亭建于清代)上有一联:“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为清何绍基书唐杜甫诗句。名亭、名联、名书法,堪称“三绝”。古钱“崇宁”、“大观”
为宋徽宗御书瘦金体,与王莽时的悬针篆、南宋(金)完颜亮(海陵王,1156-1161年)时的“正隆元宝”,合称古币“三绝”。元代吴兴(今浙江湖州)冯应科制笔妙绝天下,时将其所制笔和赵孟兆页的书法,钱选的画并称为“吴兴三绝”。
“三绝”,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文化艺术发展的情况。如魏、晋、唐与清中晚期是我国古代书画艺术发展史上的兴旺时期,故该时期获“三绝”称谓者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