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少摇下车窗,眯缝着眼睛,把手向停车场正门指了指:“好像有个人往那边去了!”
那个日本头目看一眼老罗,老罗握着香烟的手指颤了一下,一截烟灰落了下去。日本头目眼中掠过一丝狐疑:“下车,给我搜!”
老罗知道自己坏了事,心中害怕,忙低下头,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
“这是法租界凯莱先生的车!”十一少咽下一口唾沫,用日语说道,脸上依旧微笑着,只是眼中多了几分桀骜,“他和你们佐藤队长是熟人,正在外面急等着我们的车,太君这一搜,不怕伤了和气吗?!”他这句话绵里藏针,那个日本头目目光沉了沉,略思索了片刻止咳,领着那几个日本兵向正门口而去。
为了不引起怀疑,十一少也驱车出地下车场。到了斜坡上,见四下无人,他打开车门,让那个汉子下了车。那汉子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对他一抱拳:“多谢今日救命之恩,来日一定重报!请恩人留下姓名!”
“我救你,只因为你是鬼子的敌人!”十一少说道,“你如果真要谢我,以后多打几个鬼子!我的名字就不必记了!”关了车窗,扶摇而上。
老罗叹道:“我还以为你跟这人认识了,却不想——小孙,我倚老卖老说一句,说不定你放走的就是一个共党分子,你在玩命啊!”
十一少对他微微一笑:“老罗,今晚我请客,给你压惊,刚才我是不得已!”他虽然是笑着的,眼中却是冰冷,刻骨的仇恨在瞳仁里闪现。
老罗饱经风霜,怎么会不明白他心中所想,他叹了口气,说道:“唉,我何尝不痛恨日本人?我老家都差点被日本人连窝端了!可是,上海鱼龙混杂,到处是眼线,你以后行事一定小心,切不可鲁莽啊!你可知为什么钱副站长选中你来开车?因为他喜欢文化人,尤其是稳重的文化人!他的这种癖好跟军统那个戴先生一样!”
老罗系湖南人,因为老家的妻子病殁,不得不还家。这一回,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再回上海了。他连抽了两根烟,用一种过老人的口气叹道:“小孙啊,我捉摸着人这一辈子还是安稳点好啊,早点娶妻生子,那些官场啊生意场啊还是少碰的好。你别看咱们钱副站长一副大权在握的样子,可实际上,他可是一个不慎就要丢官,甚至丧命啊!小孙,听我老罗一句话,你年轻,可别误入了歧途。”
十一少故作惊讶道:“怎么会?钱副站长可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呢,哪那么容易就——”
“唉,钱副站长现在被机要处主任杨龙友抓住了小辫子,两人斗得不可开交!”老罗说道,“那个杨龙友上面有人,据说跟郑局长还有裙带关系,来头不小!”
十一少忙道:“不可能啊,钱副站长一向口碑很好,是党国的栋梁之才,有什么小辫子可抓?”
“嘿,管他官做到多大,毕竟有七情六欲!他不是常常去夜上海会那个舞女‘牡丹’吗?全局上下都知道了,站长还以戴老板‘家规’很严,不许在外面胡搞向他暗示过。只可惜,钱副站长在别的方面都英明得很,在这一方面却不开窍!”老罗掐灭了半支烟,“唉,不说了,不说了。这些也不是你我要操心的!总之,你听我老人家一句劝,不会害你的。”
十一少长嘘一口气,心道这个老罗与我素不相识,怎么会告诉我这些?难道是钱副站长在试探我?转念又想,老罗三天后就走人了,怕是憋屈得慌,随口一说罢了。而且,他话里话外,都是为自己着想的,怕真是把自己当成了小辈。十一少感觉自老酒死后,他的神经便绷得很紧,到处狐疑,这种状态让他很担心。他可不想成为惊弓之鸟啊!
他又想起那个侧影,问道:“你刚才说什么‘牡丹’?这不是真名吧?”
“不是,哪里有这样的真名!牡丹是夜上海的头牌,我听机要室有人私下议论过,怕是北平逃荒来的!”老罗漫不经心地说道。
十一少心弦一颤,牡丹跟表妹一样,也是北平来的?他心中一个不可知的希望升上来,牡丹会不会是表妹呢?
十一少驱车回到候机大厅前,副站长正好从里面出来,他身边跟了个虚胖的中年人,穿着少校军衔的军装,正是重庆前来视察的高级巡查员。几个日本兵恰好闯入候机室寻人,没有看见。十一少那颗悬着的心这才缓缓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