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黄包车车夫拖着车远远地过来,十一少上了车,摸出镀金怀表一看,现在是凌晨一点。他在一家旅店前下了车,住了店。从皮包里拿出一套深蓝色的中山装换上,在头上扣了顶蓝色的鸭舌帽。他又摸出一把微型的德国产小手枪,用毛巾将枪口裹了几层,推开窗户,悄然而出。
黎明前的那一段时间是最黑暗的时刻,连一向喧闹的鼎香楼也在这个时刻安静不少。侧门忽而打开,闪出一个大腹便便的身影,这身影的腰间还别着一把匣子枪。他在门口点了根烟,大口大口吸着,等黄包车车夫。
昏暗的光线映着这人发白的脸色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这人正是龙哥。昨晚上,他倒是真的一夜未睡,小红把他侍候得舒舒服服的。他有些发困地抹了把脸,脑海中还回想着小红那白晃晃的大腿。
“砰——”黑暗中传来一声低沉的枪响,一颗子弹穿过龙哥的左耳,从右脑勺飞出。龙哥张大嘴巴向子弹飞来的方向看去,那里一个人影飞奔过来,一把揽住他将倒的身子,靠到墙上。龙哥几乎是当场毙命,来人膝盖抵着龙哥的尸体,飞速戴了副白手套,把龙哥指尖烧着的香烟插进他的嘴巴,这才麻利地翻着龙哥的口袋。
一个黄包车车夫走了过来,有些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瞧。那人没有回头,只是口中怒吼道:“娘个X!龙哥,你今晚已经杀了三个人了,跟个黄包车车夫计较个屁!是不是昨晚那****没把你伺候好啊?”
黄包车车夫吓得面色煞白,哪里还敢再探头探脑,拖着黄包车就拼命地跑,恨不得多生几条腿。
周围安静了下来,那人终于从龙哥身上摸出一封密函,揉成一团,吞进嘴里,痛苦地咽了下去。他将白手套摘下,向来路匆匆而去。龙哥的尸体在风中一点一点地倾斜,终于倒了下去。
老上海的早晨,电车滑动声、鸣笛声、军靴踏地声、小贩的叫喝声一锅烩了。在乱世的人们听来,这些声响有说不出的苍凉的况味。这个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时代,闹市声却似永远不变,跟随人们走向辛亥革命,走向民主共和,走向国共合作,又走向八年抗战。
南京路北胡同17号大院响起一阵敲门声。一会儿后,里面一个声音叫了起来:“十一,你娘的不知道俺是个夜猫子啊!刚睡着梦了个露大腿的骚娘们,给你这一拍门,全跑了!你得赔我!”接着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和走动声。
十一少站在门口,腋下夹着那个又大又旧的皮包。一个小脚老太太送小孙女上学,听到里面的喝叫声,忙皱着眉头带着孙女远远地走开,怕那些流氓话语污染孙女的耳朵。
房门开了,露出一张酒糟满布的大脸,两颗黄色的板牙也半露出嘴。十一少走了进去,抽下门后钉子上挂着的毛巾,一边掸长袍上的灰尘,一边问道:“老酒,昨晚生意怎么样?”
老酒有些神秘地看看外面,把门关上了,龇牙从身上摸出几张美元票子,在大手上摊开:“哈,倒手了个好价钱!那家伙自称是军统的人,还跟戴先生握过手!我说十一,你以后有啥好情报,还是直接卖那些军统、中统的特务得了,别卖那些中间人,太黑了!嘿嘿,今天我请你吃酒。”
“老酒啊,”十一少正色道,“初到上海,人生地不熟,还是稳重点好!那些军统和中统是什么人?他们可是党派的!一旦卖给他们的情报有误,你我都得吃铁花生米!卖给中间人到底稳当些,至少不那么危险!这年头,什么都没有这小命要紧。”
老酒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啊,就是胆小!这年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俺受罪受够了,等赚足了钱,回东北老家置地去!妈了个逼的,俺婆娘翠花到时候还不跟俺低眉顺眼地过?!要是像你这么小心,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存够钱哇!”
十一少摇了摇头,从皮包里拿出那颗夜明珠,恋恋不舍地把玩。老酒去床头捏了瓶老白干,喝了一口,咂吧着嘴唇说道:“我说十一,‘盛世古董,乱世黄金’懂不懂?!这些稀罕物件哪里是你我这种穷光蛋玩得起的?你以为自己还是孙家那个随手挥霍的小少爷啊?!拿情报换点黄金大米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