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默·巴肯契姆
我们的家庭是一个非常“规矩”的家庭,每一个人从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感情。我们之间难得互相拥抱,很少互相亲吻、握手,颇具有男子气概,像父亲教给我们的那样:坚定、豪爽,双眼无所畏惧地直视对方。
可是,随着岁月的流逝,父亲的头发渐渐地变得花白,全然不像以前那么刻板。他会在人前流泪并不觉得难为情;他会大大方方地握住母亲的手并当着儿孙们的面亲吻她……有一次,父亲对我说,年纪越大就越觉得自己过去混淆了人的自然感情的流露与不得体的举止这两个不同的概念。一个人的生命如此短暂,应该将自己内心真实的感情在活着的时候告诉人们。
父亲变得容易亲近了,我感觉到我对他的爱也在日益增长。我非常渴望能用一种意味深长的方法表达出来。然而,当我每一次与他“再见”告别后,总要为自己没能俯首向他吻别而后悔得直拍巴掌。就连“我爱你”这句话也如鲠在喉,想说,却缺乏勇气。
终于,我觉得不能再长期这样下去了,我都快被这种所谓的“男子气概”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了。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离家35英里远的父母亲家中。走进父亲的书房,发现他坐在轮椅里,正在壁台上埋头工作。
“我来这儿只是为了一个目的,”我说,“我想告诉你一些事,然后我想做一些事。”
突然,我觉得自己真像一个傻瓜。我46岁了,他86岁了,但是,既然已迈出了第一步,那么,好马决不吃回头草。
“我爱你。”我说,激动得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你来这儿就是为了对我说这句话吗?”他彬彬有礼地问道,然后放下笔,双手插进了衣袋,“你不必跑那么远的路来对我说这句话,但我听了感到非常高兴。”
“我想对你说这句话已有好几年了,”我说,“我发觉我很容易把这句话写在纸上,却很难将它说出口。”
他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还有一件事。”我说。
他并没有抬起头来,双眼依然凝视着前方,慢慢地点着头。我俯首吻了他,首先在他的面颊上,然后在他光洁的前额上。
他伸出了他那双强健的手,握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向他。然后,他双臂抱住了我的脖子。最后,他松开了我。我感到窘迫。他嘴唇神经质地颤抖着,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滚动。
“我父亲死在印第安纳州,那时我还年轻。”他说,“不久以后,我离开了家去学院教书,然后又去法国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战争结束后,我定居佛罗里达州。除了偶尔去看望妈妈以外,很少回家乡。”
“妈妈年纪大了,我去看她,并请她到佛罗里达去和我们住在一起。”他顿住了,咧嘴笑了笑,一个破碎的笑:“她说,‘不,我住在这儿很好。但我很高兴你来请我去和你们住在一起。纵然,我不会那样做,但我希望你还是能经常这样地来请我,一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他抬起头来,望着我说:“我知道你很爱我,我希望你能经常这样对我说,一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那个星期六的下午,激情如同洪水般在我心中汹涌。我忘不了这一天。当我驱车回家时,我仿佛觉得我的灵魂在升腾、升腾,一直到达永恒的苍穹,在那儿自由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