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尚在埃克斯度过了1865年的冬天。他还在素描学校学习。塞尚及其朋友A.F.马利翁经常和德国音乐家H.莫尔西泰特见面。莫尔西泰特用理查·瓦格纳的高尚的音乐震撼朋友的听觉神经,演奏瓦格纳的作品给他们听。在1867年,还让塞尚画了几幅各种式样的画,标题为《但霍查序曲》。塞尚非常爱好音乐,经常到巴黎去听歌剧,而且,到老年时还能想起《疯女》、《白女人》、《恶魔罗贝尔》等歌曲。
1866年2月,塞尚又到巴黎,他和左拉的友谊立即恢复了。左拉在一周内选定一天,召集全部朋友到自己家里来进晚餐。后来左拉在写作《杰作》的准备工作时说:简直像恋爱幽会那样等待那一天。于是星期四成了小组生活的特别日子,交谈绘画、诗和评论。当星期四的集会变成不是幼年时代老友的集会,而是作家和评论家在曼当别墅里给他捧场的集会时,左拉在《杰作》中再现了这个时候的集会。
1866年的星期四聚会最热闹、最亲密。塞尚、巴那和纽玛·柯斯特在左拉组织下,和乔治·已乔、卡美尔·皮萨罗、埃克斯学院雕刻奖获得者诽力普·索拉里等老乡重逢。他们各谈各的计划和梦想,所有的人都由于要进行互相帮助的愿望而活跃起来。
索拉里花完了雕刻奖金,塞尚和索拉里一样,也花光了自己的生活费。塞尚非常喜欢这种只梦想做大事的朋友。索拉里是个“对生活费之类毫无感觉,对任何事情都不关心,性格变化无常,任何时候都同样冷静,对利害关系毫不介意的浪漫艺术家,而且是个懦夫”。
塞尚拜访过马奈,此事已经告诉过你了。马奈在基依迈那儿看过塞尚的静物,此事恐怕你还不知道吧。据说马奈认为塞尚的静物是用心画的,塞尚觉得非常高兴,激动得难以自禁。对于塞尚来说,马奈的这种鉴赏成了为1866年沙龙继续提供展品的行为的巨大精神支柱。塞尚选出2幅画参加沙龙展出,其中一幅是朋友瓦拉勃莱格的肖像画。
在截至收件的最后一天的最后一刻,他把作品搬进了安丢斯特丽宫。他将画装在手推车上,由朋友推拉着运去。到达宫殿后,塞尚便慢慢地将画从车上拿下来,给宫门前成群结队的学绘画的学生们看。
塞尚没有弄错,完全知道自己的作品会被拒绝,但还是抱着很大希望,不过他的作品还是落选。塞尚知道了自己和马奈、雷诺阿及其他人共命运以后,他便写了一封激烈的信呈美术监督官纽魏尔克,要求重新设立落选沙龙。不用说,这封信不过是个人的请愿书,但它却表明了一群信仰马奈和库尔贝的青年画家的共同观点,因为他们的展出作品遭受到了同样的命运。这个请愿书的起草似乎是左拉参与筹划的,这是因为在这个请愿书中也能看到热情、讽刺而又机智的文笔,令人想起一系列具有这种特色的沙龙文章。而这些有关沙龙的文章是由左拉执笔,加上塞尚以画家的鉴赏眼光从旁间接协助而成。自不必说落选画家有要求举办落选沙龙这个愿望,左拉也要求举办落选沙龙,连审查员之间也有这个要求。左拉不放过这个机会,为画家同伴执笔,决心帮忙,最后在沙龙赢得“美术评论家”的称号。
塞尚“是个很出色的气象台,早晨快活,傍晚忽而悲伤”。有时说绘画是“狗的工作”,忽而说“画画时的确心情很好”,忽而绝望地呼喊“不行,不行,我永远不会画画”。
1866年夏,马利翁给莫尔西泰特说:“今年的保尔是个少有的仪表堂堂的画家,有着留得略长的头发和革命的胡子。”杰奚姆·加斯克还还曾这样写道:据当时见他的人告诉我说,他束手无策,似乎是个被幻觉束缚的人,又似乎成为一头神灵附体的野兽。每周更换模特儿……因不如意而绝望。粗暴与胆怯,卑下与傲慢,疑惑与独断,这些东西交织在他的身上,使他心痛,生活陷于混乱。他隐遁了几个星期,逃避与生人结识,朝气勃勃的人都不想进他的画室。
左拉在备忘录中关于当时的塞尚写道:“简直没有出现自己所梦见的、结实的、栩栩如生的作品,全是些无力艺术家的激怒似的东西。每天长时间绝望地鼓作勇气,已经撕破了约15幅画……而对自己有某些缺陷的画发生莫大怨恨,并将这种怨恨安稳地隐藏在自己身上……快要一年没有碰画布了。”
塞尚的房间里非常杂乱元章,东西随便乱放。令人吃惊的是新画上蒙满灰尘,可见几个月不打扫了。许多东西摊在床上,而且床上还积着一层烟草灰。房间中惟一的大台子上,总是堆满画笔、绘画颜料、脏碟子、酒精灯、锅类。再从习作不镶镜框就挂在壁上来看,大批堆得乱七八糟的习作,一直堆到房外的泥地屋。
塞尚的生活是不愉快的,这是父亲的津贴不够呢,还是塞尚的安排不行?无人得知。
塞尚非常用功,即使发生灰心的事也已经不再考虑回到父亲的银行里了。岂止如此,他还重新努力挺进。有时不断取出旧画来补笔,最后变成完全修改画了。
塞尚在班纳科尔的左拉母子身边度过了1866年的春天,在这里会见了巴耶、索拉里、瓦拉勃莱格、谢扬、伽布莱尔等人。左拉曾想比当年“星期四聚会”更进一步地重新与青春时代的朋友亲密接触,现在可以说达到这个目的了。这种在田圃、河边和“吉古大娘旅馆”的无忧无虑的生活,使朋友们的心更加靠拢,交换意见的气氛更加热烈。大家讨论的中心问题是:诗人要保卫浪漫主义,画家要是个狂热的写实主义者。他们还醉心于这样一个希望:“他们自己是对著名人物执行死刑的新艺术的预言家,不久将来为了敢于阐明新艺术,就要推翻一切。这些青年在静寂的子夜躺在麦秸上征服了世界。”左拉主张写高尚的评论书和以评论为前提的艺术作品,但这个愿望终究没有实现。
在年轻的画家们眼中看来,被审查员拒绝与受奖的意义归根结底是一样。塞尚还那样说,即使在“不给鉴别作品任务”的审查员手里每年新展出作品也不认为特别不合理。
惟有腓力普·索拉里一人,好容易才入选了,展出了比等身还大的左拉胸像。此像的铸造由左拉和塞尚帮助完成。
1867年初,塞尚出现在巴黎了。左拉写信给瓦拉勃莱格说“保尔在努力工作”,还接着说“他目前在做梦画庞大的作品”。
这次沙龙的展出品准备工作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因为据左拉的热情的文章说,希望形势有些变化,同时又因为这次沙龙是和吸引许多人到巴黎的国际博览会一起举办的,但这次还是落选了。
根据1867年4月8日《费加罗报》上登载的阿尔诺德·莫尔狄的文章,有如下的报道:人们关于赛萨姆先生(M.Sésame)的两幅落选画有各种传说(虽然说赛萨姆先生的画,但不是《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在1863牟的落选沙龙上,这位赛萨姆展出了一幅《两条猪腿组成的十字形》的画,果然他成了大家的笑料。
这次赛萨姆先生向展览会提出两幅构图。这两幅画不说稀奇古怪,至少被沙龙抹杀。
这两幅画题名为《古罗哥酒》,一幅是描绘一名衣着整齐的妇女供给一名全裸体的男人古罗哥酒;另一幅是一名裸妇和一名穿意大利贱民服装的男人在倒古罗哥酒。
埃米尔·左拉读了这个报道后,立即给《费加罗报》投寄更正文章,4月12日的报上刊登了如下的文章。
我亲爱的同志:
我衷心恳求贵报刊登一些更正文章,问题是关于鄙人的竹马之友,鄙人特别尊敬的、有强烈个性和才干的青年画家。
1863年的落选沙龙上展出了一幅《两条猪腿组成的十字形》,据说今年一幅《古罗哥酒》落迭了,贵报刊登了关于赛萨姆先生其人的文章。
现在声明一下,在蒙面的赛萨姆的假名中,某些人认为像我中学里的同学之一保尔·塞尚先生,但至少在塞尚的美术作品中迄今尚未画过猪腿之类的画。鄙人这样讲,也是因为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像画香瓜和人参那样来画猪腿。
保尔·塞尚先生和许多朋友一起,今年确实准备展出《古罗哥酒》和《醉》两幅画。阿尔诺德·莫尔狄先生对这两幅作品很满意,在其上倾注了多大的努力和想像力赐以说明,这时塞尚来说真是无上光荣。
这次不像去年那样举办落选沙龙,落选画家提出请愿书,要求在香爱丽榭宫的一部分展出他们的作品。
据和左拉同一思想的保尔·阿历克西斯说,左拉还给属于汉诺威王室的《西丢西翁报》写过“沙龙”文章。这种报纸今天不存在了,根据其他确证,因这篇“沙龙”文章激烈攻击沙龙,立即停止刊登。
从发表许多关于艺术的著作来看,左拉在一群青年画家之间占着重要的地位。献给塞尚的、全篇充满友爱的小册子,以及《费加罗报》上发表的有关塞尚的文章等。对塞尚来说,出现了非常有趣的结果,即过去塞尚将左拉介绍给艺术家,所以左拉是“画家之友”,而现在左拉做了全体的评论家,塞尚便成为“作家之友”了,而且这种状态一直继续到左拉去世。
塞尚的作品又被拒绝了。审查员对他的朋友却不严格,《埃米尔·左拉肖像》及其他马奈的作品,皮萨罗、克洛德·莫奈、巴裘、雷诺阿的作品入选了。
我们的风景画家好像热爱大气的猎人一样,背着画箱从黎明出发。他们不管什么地方都行,或者坐在那里的林边,或者坐在这里的水边去寻找画题,找出到处皆有的地平线,可以说以人的兴趣工作。
某种风景画家,画得十分像真的一样,同时具备虚假的、刺激性的优雅,创造迎合时尚的自然。我非难这样的人是在于缺少个性这一点……他们粉碎大自然这个主人,创造因袭守旧的自然,在他们的画中必然可以看到模糊不清的自然。有才能的自然主义者反而是个性的解释者,他们把真理翻译成独创的语言。在保持那种独创性方面是非常深刻而真实的,因为首先他们是人类。他们不管怎样小的细胞都要渗入那种人性,所以才能将作品画得栩栩如生。
听了左拉这番话,便觉得他的朋友都在户外工作了,实际上这种工作方法那时刚开始。
以往画家们都是使用基于自然的画稿或着色的习作,在画室里画风景。德拉克洛瓦、杜庇尼、卢梭、库尔贝、柯罗等的大多数风景画都是这样制作的,只有柯罗,显然在户外画的作品比由“梦幻似的色彩排列”而成的画室里制作的大作更为真实和出色。他已经向自然迈出了第一步,要是完全在户外画他的作品就好了。作为先驱者之一的约翰金德,在水彩画上也做到了这一点。尤开·勃坦和克洛德·莫奈继续发扬这种作风。接着,卡美尔·皮萨罗又在巴黎附近的蓬图瓦兹建造房屋,将在户外画的茅屋风景画拿到沙龙去展出。左拉说“艺术家的优秀作品是诚实人的工作结果”,皮萨罗的作品证实了这句话。
如果从这点来着,或许可以认为左拉懂得在户外画画恐怕是全靠卡美尔·皮萨罗、克洛德·莫奈和勃坦(或许还有雷诺阿),也可以认为不是依靠塞尚知道的。因为那时塞尚在画群集的构图、裸体像、肖像和静物等,很少在巴黎画风景画。塞尚在理论上也在树立户外工作的趋势。
左拉对塞尚和马奈的绘画特色不太感觉到,他认为题材非常重要。塞尚的题材是风景和浪漫主义的情景,马奈则坚决取材于新奇的日常生活和事物,所以完全相信左拉对马奈方面的画“易懂”,同时在马奈的画中还能看到自己所热烈拥护的自然主义要素。左拉为了献身于小说,放弃了艺术评论,不再担任马奈周围的画家的领导工作了。不过还通过塞尚和画家朋友交际,画家朋友每当要想拜托左拉什么的时候,总是来委托老相好“左拉之友”塞尚,从此塞尚便叫做“左拉之友”了。由此也可想见,左拉如何保护他引导他了。另一方面,我们还可想见塞尚的强烈个性给左拉的艺术观念以影响,可是左拉决不像为马奈、库尔贝、约翰金德、皮萨罗、索拉里及其他人而写那样,为塞尚写文章。左拉还为马奈争取公众,尽管他全力发挥一切雄辩,谁也没有抱着要责难马奈的想法。
然而朋友中也有人认为塞尚是个非常伟大的艺术家,马利翁给莫尔西泰特的信是其一例。此信是为谈“塞尚与写实主义”而写。马利翁说:“他的画在官方艺术派的世界会取得成功之类的说法,仍然好像是梦话。他的画被官方艺术派的展览会展出之类,确实也是渺茫。即使有时画家审查员挺不住而让他的作品入选,他也过分著名了,过分是个有革新艺术观念的人了。由此想来,他一定在考虑什么别的办法,在考虑更大的宣传。他现在已经达到实在惊人的科学阶段了,那种太明显的凶暴性格温和起来了。我相信,现在是周围的人给他许多做工作的方法和机会的时期。”
塞尚年轻时对绘画所表现的热情随着岁月淡薄起来了。塞尚对天才的信赖没有改变,但对这种天才是否能表达出来,开始抱着畏惧的思想了。当然塞尚的作品连续落选也使他的心动摇起来,恐怕塞尚还认为自己没有掌握表现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