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课外雅致生活-米开朗琪罗生平与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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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地玄黄

公元1475年3月6日,一位将震惊世界的艺术巨匠的灵魂与肉体诞生了——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刻家、画家、建筑师,他的全名很长:米开朗琪罗,狄·洛多维可·狄·利奥纳多·狄·博纳罗蒂·西莫尼。

在米开朗琪罗六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弗朗西斯卡溘然去世了。

送葬的那一天,小米开朗琪罗独自一人低着头走着,没有人和他说话。

站在墓前,他想到了很多,想起了殉难的耶稣,想起了画像上永远带着神秘微笑的圣母。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神父平静的祈祷声渐渐远去,他终于哭了。

米开朗琪罗10岁时,40多岁的父亲续娶了一位年轻能干的妻子。不久全家迁往佛罗伦萨。

佛罗伦萨是意大利的中部城市,文艺复兴的发祥地,位于该市中心的圆顶大教堂和市议政厅象征着佛罗伦萨的时代精神:既有尖锐的政治批评,又有美好的艺术创造。

米开朗琪罗站在穿城而过的阿尔诺河边,惊叹着这15世纪的城市风景画,夕阳下的粼粼水面,葡萄藤覆盖的庭院露出一角,高耸的钟楼旁飞过几只鸽子。

高大的教堂四周的雕塑,即使是残臂无头颅的,也同样显示出强烈的生命力。米开朗琪罗不敢去触摸那厚重自然的衣褶,唯恐惊动了沉睡的古老灵魂。

画廊展出的精美艺术品,米开朗琪罗只能隔着门玻璃往里观看,连鼻子都压扁了。在书商摆出的各种书籍中,他随时感到但丁、彼特拉克、薄伽丘等人的身影在晃动。

他不想上学了,这个叛逆的想法在他心里酝酿了很久,他决定对父亲说。

“早上好,父亲大人。”

桌上放着继母卢克丽娅做的早餐,有又脆又香的烤油饼、鸡肉香肠、枣泥和杏仁做的甜点心。洛多维科围着餐巾,正准备用餐。

“早上好,米开拉尼奥多。”父亲的兴致不错,亲昵地叫着儿子的爱称。

“我们血管里流的是贵族的血液,我们是有300年历史的博纳罗蒂家族,和梅迪契家族一样高贵。”父亲的眼睛发着亮光,仿佛又回到遥远的孩提时代,“那时博纳罗蒂家的藤蔓上都挂满了香肠。”

米开朗琪罗已背熟了父亲这唠叨的话。“孩子,我要送你去深造,将来像佛罗伦萨的所有富豪一样,红衣主教也会和你亲切地打招呼。”

“不,父亲大人,我要学绘画。”

米开朗琪罗说完后,准备着一场可怕的暴风雨来临。

然而父亲显得很平静,他好像早就料到这个不安分的儿子迟早会说出这句话的,只是他咬面包时差点咬疼了手指头,他咒骂起来。

这时佛朗切斯科叔叔匆匆闯进来,显然他已在外面听到他们父子俩的谈话。

“绘画是什么?哲学家塞涅卡早就说过画画是一种手艺,下贱的行当,你懂吗?傻小子。”佛朗切斯科叔叔吞了一口酒,狡猾地看着米开朗琪罗。

“你是一朵花,娇嫩得很,可是你的内心住着一个魔鬼。”

“不,我心中只有万能的上帝,赐给我生命,给我自由。”

“贱种,打死你!”父亲抓起了椅子狠狠地扔过去。佛朗切斯科叔叔挥起了硕大的拳头……

他像只野猫,躲避着周围人鄙夷、嘲讽的目光,更害怕听见父亲长长的叹息声和拉丁文老师的责骂声。

可怕的孤独感包围着他,也紧紧地裹住了他的强烈逆反心理。在冷漠、孤僻的外表下,蕴藏着一个艺术天才的自尊和高傲。

他是未经雕饰的巨大顽石。幸运的是他遇上了意大利大画家多米尼科·吉兰达约(1449~1494年)。

“他的手艺不错,贴在他父亲房里的壁画都是他画的。”好朋友格拉纳奇向他的老师介绍说。

吉兰达约以一个画家的目光描绘着面前的米开朗琪罗:一张瘦削的脸,高高的颧骨,平宽的前额,长着一头黑色的卷发。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可惜相距较远;眼睑厚实,该用画笔修饰一下。对了,还要仔细地画上他嘴唇上的细细须毛。

“先生,让我试一下吧。”米开朗琪罗舔舔干燥的嘴唇。他已经知道吉兰达约的老师韦罗基奥(1435~1488年),正是多纳泰罗大师的得意门生。

吉兰达约好像一时未听清,过了一会才吩咐说:“格拉纳奇,去拿纸和炭笔。”

米开朗琪罗一拿起笔,呼吸反而平稳了。

“行了。”吉兰达约伸出细长而柔软的手指,拍拍米开朗琪罗的肩膀,拿起未画完的素描,仔细地看着,脸上掠过一丝惊讶的神色。很快便决定录取了他。

冷冷清清的教堂里充满着香火,几百米长的宽宽长廊两旁留下了意大利艺术大师乔托、马萨乔、布鲁奈列斯奇、吉贝尔蒂等人的珍贵手迹。

他跪倒在圣母像前,这里曾是母亲和外祖母朝圣的地方。而他现在则是以一名学徒的可怜身份前来祈祷,他哭得很伤心。

他的祈祷留在了唇边。

在教堂唱诗班顶部,米开朗琪罗一人坐在高高的脚手架上,壁画上的新鲜灰泥和颜料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他蘸了一点颜色,开始涂画起来。

到了第三天,师兄们都吃惊地看着他笔下出现的裸体,然后再加上飘逸的衣裙褶折。

也许吉兰达约也听到了在教堂附近发掘出古代少女或维纳斯女神像的传说,面对弟子们对米开朗琪罗的“不满言论”,他只是毫无表情地耸耸肩膀。

翌年春天阿尔诺河谷又充满了生机,米开朗琪罗果真离开了吉兰达约画室。

等到大家都知道有一位天才的大雕刻家米开朗琪罗,人们才纷纷打听他当初为何放下画笔。有人说,吉兰达约忌妒米开朗琪罗的天赋,因为米开朗琪罗竟然修正了老师的一根线条。

有人说,吉兰达约发现米开朗琪罗潜在的巨大艺术能量更适合搞雕刻,亲自推荐他到大富豪罗伦佐·梅迪契那里去。

有人说,米开朗琪罗梦中常常看见多纳泰罗艺术大师创作的《圣乔治像》,他渴望到梅迪契雕刻园去,那里还收藏着大量的精美的古典雕刻艺术品,主持雕刻园的是贝托尔多,他正是多纳泰罗的嫡传弟子。

不管后人如何猜测,米开朗琪罗晚年仍然以尊敬的口气谈起多米尼科·吉兰达约——他的第一位老师,他还清楚地记得吉兰达约的父亲是一位技艺高超的金匠,曾因制作“吉兰达约”的花环而名声大作。

“你想学雕刻吗?”

贝托尔多个子矮小,满头银丝被头巾遮住了大部分,裤腿上洒满了大理石的石粉。

“基督用5个饼和两尾鱼喂饱5000人时,犹大在哪里?”贝托尔多说着就笑起来。他喜欢烹调,仿佛与雕刻有关。在他眼里,每块大理石都是美味佳肴。

“你想学雕刻吗?”贝托尔多眨着淡蓝色的眼睛,故意问道。

米开朗琪罗的自尊心顿时受到了挫伤,他涨红了脸,咬咬嘴唇,点点头。

“多纳泰罗的雕刻技艺,并不是仅仅体现在凿子和锤子上,上帝会告诉你的。”

贝托尔多好像并没有感觉到米开朗琪罗的窘迫,扯下头巾喊道,“托里吉亚尼,你的小师弟来了。”

绘画桌边坐着一位金发碧眼的17岁学徒,一听见喊声,就抬起头来,脸上浮起了热情的笑容。

“这里可不是吉兰达约的画室,梅迪契庭园只欢迎有教养、彬彬有礼的来访者。”托里吉亚尼说完后,再也不看米开朗琪罗一眼,吹着口哨,干着手里的活。

过了一会,米开朗琪罗还呆呆站着,托里吉亚尼拉着他的手,笑着说:“尊敬的阁下,请绘画吧。”

米开朗琪罗这才体会到以前在吉兰达约画室的温暖,哪怕是师兄们恶作剧的笑声,也是发自内心的。

他很不情愿地拿起画笔,肚里窝着气,“只要给我一把锤子和凿子,一定会惊动这里的主人。”他只能在心里愤愤不平地说着。

梅迪契雕刻园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模特儿出现,有戴着十字架的修道士,也有作丘比特的孩童;有衣冠楚楚的绅士,也有脸像秋天枯叶的农民。

这给米开朗琪罗提供了仔细观察各种人物的机会,他不停地画着。

贝托尔多有时会悄悄地出现在他的身后,冷不防冒出一句,“这不像是商人的手,”或者喊叫起来,“不行,不行,你可以画得更好。”

米开朗琪罗刚想喘口气时,贝托尔多就会不由分说地吩咐模特儿站在楼梯上,或者水池后,并要米开朗琪罗变换着角度去画。甚至有时让他把一周的人物素描拼凑到一幅画中,表现一个主题。

米开朗琪罗气得真想扔下画笔,再也不干了,况且他从未领到过任何报酬。

师兄托里吉亚尼则轻松地说,“人人都说贝托尔多是个好老头,你说呢?”

无聊之中,米开朗琪罗随手临摹了托里吉亚尼的画稿,这可激怒了贝托尔多,“学跛子走路,永远只能是跛子。”

然而贝托尔多递给米开朗琪罗的不是凿子和锤子,而是一团泥和蜡。

“我可以直接雕大理石。”米开朗琪罗哀求着。

“不行!”

木棍和铁丝的构架竖起来,浇上热蜡,再用小工具加工,连米开朗琪罗粗粗的手指都成了灵活的修饰工具。

“当初多纳泰罗大师也是这样教我的,塑小样时他的指头都会说话,”贝托尔多耐心地说,“你还不具备雕琢大理石的条件。”

米开朗琪罗与大理石息息相通。当他不耐烦,甚至发怒的时候,大理石就会龇牙咧嘴地报复,好端端的石料会突然出现一块结疤,一个丑陋的空心窟窿。

他同情这些被遗弃的大理石边角料,也知道它们各自的不同颜色在显示着自己的脾性,渴望成为艺术长廊中的精品。

他凭着自己的天赋感觉,挥起锤子,手中的凿子有规律地移动,“当,当……”的韵律响起,大理石表面便出现了点、横、竖、交叉各种形状。

有时他要除去石头粗糙的表面,露出清晰的纹理,才能摸索到一个沉睡的古老灵魂。

晚风送来了一阵淡淡的香味,既像无花果的甜香味,又像李子成熟的诱人气味。

米开朗琪罗无意中抬起头,发现不远处有一块纯白的完整大理石,在月光下静静地卧在草地上。

他欣喜若狂地抚摸着大理石——一个生命,在那冰冷、坚硬的外表之下分明隐藏着一个农牧神的头像,有着凶狠的眼睛,张着大嘴,长长的胡子上还沾着美酒的痕迹。

他小心地抱起沉重的大理石,安放在自己工作台后面的树丛里。

回家的路上,他想起自己曾经描绘的农牧神的画稿,但不知塞到哪里去了。

第二天晚上,米开朗琪罗终于打下了第一锤,大理石发出了“当”的悦耳声音。

晚风又送来了一阵淡淡的果香味。

梅迪契宫的威严大门冷漠地注视着每天的来访者,拱形的窗子紧闭着,生怕泄露了这里主人的生活秘密。

米开朗琪罗第一次进宫,惊奇地张望着富丽堂皇的大厅,数不清的大理石雕塑和绘画闪耀着令人尊敬的艺术大师的名字。

“请进。”穿红上衣的童仆弯下腰,恭敬地说道。

熠熠发亮的宽大书桌后坐着一位40岁左右的中年人,他的下巴突出,鼻子朝天,连同他一头又黑又密的蓬发,都像是雕刻出来的。

他就是声名显赫的罗伦佐·梅迪契(1448~1492年)。他那又大又黑的眼睛洞察着佛罗伦萨共和国的一切,他所奉行的纵横捭阖的外交政策确保了意大利半岛的均衡政治局面。

他说的每一个天文数字,都会使金融界、商业界投机者的眼睛呈现出强烈的忌妒绿光。

他庇护的富有非凡才华的作家、诗人、建筑家和画家,都把他奉为理想王国的贤明君主。

他写下的美丽诗篇,风格多样,在意大利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米开朗琪罗忐忑不安,两只手不知该放在哪里。紧急召见他,是不是他偷偷雕刻大理石的事被告发了,这意味着他即将被打发回家,或者……

“这是你的作品?”罗伦佐的声音很动听。

在他宽大的书桌上奇迹般地出现了米开朗琪罗的几十幅素描画,还有几件蜡制的雕像样品。

“殿下,我……”米开朗琪罗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想作解释,但又能解释什么呢?

他糊涂了。

“ 我们都是上帝的仆人,对你的一切安排,都是上帝的旨意。”罗伦佐微笑着做了一个手势。

米开朗琪罗零乱的思绪渐渐照进了一道亮光,进宫以来的许多似乎偶然的细节串联起来,勾画出了一个故意磨炼他的培养计划轮廓。

他想哭,又想笑。

“贝托尔多早就发现了你的天才,你会成为多纳泰罗的出色继承人,甚至超过。”罗伦佐得意地笑起来。

他拿起一个蜡制样品,说“这上面有你的语言,你的歌声,还有你的坚强意志,我说得对吗?”

米开朗琪罗的心底涌起一股热流,猛然冲散了他长期以来积压的屈辱、忧虑和孤独感。

善良理解的价值无法用成袋的金币来衡量。

“你的农牧神还在哪里睡觉?”

“殿下,他已起床了。”米开朗琪罗高兴地说。

米开朗琪罗感到了沉重的压力。皮埃罗殿下的傲慢与偏见,父亲的自卑与痛苦,大哥利奥纳多反艺术的叛逆激情,托里吉亚尼的刻薄嘲笑,周围人对他的毒蛇般的忌妒,还有罗伦佐殿下、贝托尔多的殷切期望,这些都不约而同地把焦点投在一个目标上:米开朗琪罗的雕刻新作是什么?

他沮丧地蹲在一块大理石旁,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腿。早晨的第一缕娇媚的阳光无情地揭示了这块大理石上致命的疵点。

昨天傍晚他还在采石场的山坡上又唱又跳,因为这块大理石可利用的一部分,恰好能巧妙地展示他的构思。

他又重新观察了刚才准备放弃的大理石。

人体素描对了,左边的疵点可以避开,雕刻成旅馆的台阶,右边大部分则是圣母子,圣母可以表现为侧面像,占据主要位置。让小耶稣的头部扑进圣母怀里,露出他的背部。还有空余的部分就让给施洗者小约翰,由他趴在楼梯上,手伸向圣母子。然后再加上两个小天使,给浮雕添上些浪漫、活泼的气氛。

整个浮雕像一幅油画,可以采用透视新技法,突出右面的圣母子,左面作阴面处理。明暗相映,呈立体感。

米开朗琪罗惊呼起来,可真笨,原先怎么没想到,他还得感谢那大理石上的疵点,逼迫他想出更妙的构思。

米开朗琪罗不安地坐在接待大厅里,贝托尔多拍拍他的手,挤挤眼睛,表示一切都会顺利的。

米开朗琪罗在这件浮雕上已开始采用“过度琢磨”的技法,先用锉刀锉去粗糙表面,然后用细砂纸精心细磨,最后让轻石块磨出鲜亮的大理石晶粒,凸现高光部位,整体作品具有浓厚坚实的质感,这高超技法的秘诀正是贝托尔多悉心传授的。

罗伦佐书房的厚实大门开了,从出来的学者脸上的神色和相互交谈的举止上已看出,米开朗琪罗的浮雕作品获得了成功。

《山道儿之战》给人的第一印象与罗伦佐殿下书房里挂的油画和雕刻作品大不一样,哪里还有精细纤巧的装饰风味?

这正是米开朗琪罗永不满足的创新风格。

的确《山道儿之战》表现众人扭作一团的奋力拼争,不能不使贝托尔多感到震惊。

多纳泰罗大师的作品是以含蓄、细腻的典雅风格,表现新时代的英雄主义。而米开朗琪罗则大胆地撕下温情脉脉的纱巾,赤裸裸地呈露出疯狂厮杀的场面。

仇恨的目光,扭曲的躯体,吼叫的斗士,痛苦挣扎的伤者,都淋漓尽致地表现在每个人的紧张肌肉上。

这是生与死、黑暗与光明的殊死较量。

这是不屈服命运而终于冲出苦闷阴影的理想英雄象征。

这是吹响人文主义胜利号角的时代旋律。

但是不久,贝托尔多也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