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叨叨挺高兴的。
因为又有顺风车可以坐了。
上回叨叨坐了绿绿大哥的顺风车，虽然叨叨觉得绿绿大哥不如绿绿帅更不如绿绿好，可是他开车的技术还真是不错的，而且他的车里也很干净，香喷喷的。
今天请叨叨坐顺风车的，是比比的爸爸。
比比爸爸难得有空开车来接他，比比便邀请了班上的一些同学一起坐车，比比爸爸答应把他们一个一个送回家。
叨叨兴奋地告诉绿绿：“师叔师叔，你坐不坐？我们一起坐吧。”
绿绿说：“比比是邀请我了，可是我今天下午要开会。”
“啊，这太可惜了。师叔你知道吗？比比爸爸的车子叫宝马。你看，一辆车居然叫做马，这可太好玩儿了。车上是不是会镶一个马头的图案？”
“呃——没有。”
“对了师叔，”叨叨想起一件事，“你有宝马不？”
“没有。”
叨叨体贴地说：“哦，我明白了，那个车是很贵的，你买不起。真可惜，你这么好，可是工资这么少。以后我要当了国家领导呀，就让所有的好人都特别有钱，让坏人都变成穷光蛋，一分钱也不给他们，让他们通通去要饭。”叨叨雄心勃勃。
绿绿被逗乐了：“叨叨啊，好人没有钱是不要紧的，可是坏人没有钱他们就要犯罪了。”
叨叨觉得不能理解：“为什么好人没有钱不要紧？”
“因为好人受了委屈也不会说，而且，他们的精神很丰富，他们享受他们丰富的内心，于是就满足了，就心安理得了。”
可是叨叨还是不能理解：“可是我还是希望好人有钱，难道好人都可以不吃饭吗？”
也对哦，好人怎么能不吃饭？绿绿抓抓头发。不得了不得了，现在的小朋友真是厉害，绿绿想。
但是绿绿这个人嘛，每当遇上这种他答不上来的问题时，他就来个转移话题，于是他转转眼睛说：“哎，老师没有宝马，可是老师有宝驴。”
叨叨果然被吸引住了：“宝驴是什么车？”
绿绿得意洋洋地说：“特别好的车，现在可流行啦，一点儿也不贵，可是很好用，停车方便，又灵活又环保。”
可是叨叨还没来得及亲眼看看绿绿的这辆超级好的车就打上课铃了，可是她把这名为宝驴的好车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只等哪一天绿绿师叔能够让她看一看，再坐一坐这辆宝驴。
叨叨郑重地把宝驴这个名字记在了一个小本子上，这个本子上还记了一些其他的汽车牌子，像凯迪拉克、马自达，还有上次绿绿大哥开的奔驰，当然还有比比爸爸的宝马。
可是叨叨回去以后在网上查了老半天，没有查到任何一点儿有关宝驴这种车的资料，其他的车子都可以查询得到，这可有点儿怪。
纪伟豪和孙黎明偷偷地来告诉绿绿，叨叨有一个秘密的小本子，有一回他们无意中看到的，真是无意的，因为这个本子从叨叨的书包里滑了出来，掉在地上，“我们是好心帮她捡起来的。然后就瞟了一眼，就一眼！”
“哦？”绿绿斜斜眼睛。
纪伟豪有点忸怩起来：“真的只有一眼。可是啊，老师，你知道她写的是什么吗？哎呀哎呀！她写了好多别墅的地点，还有好多名牌汽车的名字，还有时装的名字，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
孙黎明插嘴说：“有个叫什么香香五号的，估计是一种新品种的蛋糕。”
“啊呸！”绿绿说，“那个是香水，不能吃的。”绿绿又斜起眼睛看伟豪：“我说伟豪，你只看了一眼，就看到了这么多的内容，你的眼睛好厉害哪！”
伟豪脸红起来。
绿绿摸着下巴思考：“也是啊，这小丫头，写这些做什么呢？”
孙黎明说：“我估计那个是她写的将来结婚时要的东西。啊呀呀呀！”孙黎明抱着头：“这么多东西这么多要求，非得一个特大的款才能买得起啊！叨叨真有野心啊！”
“我想不会。”绿绿笃定地说，“我觉得叨叨不是那样的女孩子。”
那叨叨写这些东西都是做什么的呢？
绿绿为了猜出答案足足摸了一个下午的下巴。
到了周末，绿绿终于有机会弄清楚叨叨的秘密了。
这个周末，绿绿有一位师兄结婚，请他去喝喜酒，绿绿好好地收拾了一下赴宴去了。
这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大酒楼，绿绿因为不认得路，迟到了一会儿，去的时候，喜宴已经开始了。绿绿迷迷糊糊急急忙忙地上了二楼，看见角落里还有一张桌子空着两个座位便过去坐了下来。因为赶路，绿绿的肚子里好像揣进了一只小蛤蟆，咕咕咕地叫了起来。绿绿低头猛吃起来。邻座有人跟他说话，他塞了满嘴的食物，不好答话，只好对人家笑笑。
一旁有个大妈看见绿绿埋头大吃，同情地说：“哎呀哎呀，怎么饿成这个样子，准是从早上就没吃饭，真可怜，多吃点多吃点。”说着捡了一只大鸡腿给绿绿，绿绿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只好又对大妈笑笑。
正吃着呢，新娘和新郎向这桌走来了。
绿绿抬头一看，啊呀，新娘子好像跟以前长得不大一样了，难道是换了一个？啊呀，这可不好意思开口问师兄啊。
绿绿便自我安慰说，唉，反正以前也没看清楚，而且也没见过几次，哦，也对，女孩子结婚总要化妆的，化得浓一点看上去是跟平时不一样。
这么一自我安慰，绿绿便安心了，接着吃。可是再一看新郎，又吓了一大跳。
啊呀，怎么连新郎也很面生？新娘子不认识也就罢了，怎么连新郎师兄也不认识了？绿绿慌了起来，东张西望之下，终于看见一块大红色牌子上新郎和新娘的名字。
啊呀呀，绿绿大惊，吃错了吃错了！
绿绿赶紧站起来，挨着墙打算溜出去，突然听到有一个惊喜快活的声音在叫他：“啊，绿绿！师叔师叔，你怎么也在这里？”
竟然是叨叨。
原来，这是叨叨家亲戚的婚礼。
叨叨和妈妈一起来参加喜宴，跟大伯一家人坐在一张桌上。
大伯的儿子，就是叨叨的大表哥，是一个白领，在饭桌上一个劲儿地吹嘘自己找了一个多么好的工作，工资有多高，他的女朋友和他一唱一和地大谈特谈他们新买的大房子和一辆新车。
叨叨连眼皮都不抬，说：“哧，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的老师比你帅一万倍，喜欢他的人排得像长城那么长，他还是研究生，特别有学问，他还特别地可爱，跟他比起来，你就像只癞蛤蟆一样，只会咕呱咕呱地乱叫！”
妈妈拼命地拉着叨叨，想要阻止她，可是叨叨跳脱得像一只小兔子，妈妈根本拦不住她。
大表哥走下座位来要抓叨叨，叨叨灵活地绕着椅子与桌子跑，突然，她看到了绿绿老师。
叨叨快活地把绿绿老师拉过来，一边叫着妈妈：“妈妈，我们老师也在这里。”
妈妈看到绿绿老师也很高兴地过来打招呼。
叨叨得意地把绿绿拉到大表哥面前，说：“瞧，这就是我的老师。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帅吧，比你帅，比你苗条，比你有学问，个头比你高，精神境界也比你高！”叨叨喜气洋洋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大家都冲这里看过来，一个一个笑嘻嘻的。
绿绿老师脸红透了，想挣开叨叨的手走开，可是叨叨紧紧地拉着他，接着说：“我老师是世界上最尊重女性的人，他说过对女性最大的赞美就是向她求婚。”她转向大表哥的女朋友：“不过，你放心啦，他不会向你求婚的，因为他不会喜欢你这样势利的人！”
啊呀啊呀，绿绿想，我是说过这话，可是不是对她说的呀！什么时候被这长耳朵的小姑娘给听去了呀？
“我的老师是一个高尚的人，他也有一辆好车，特别环保的车，叫做宝驴！”
地老爷呀地老爷，你快裂开一道缝，让我钻进去吧。绿绿祈祷着。
叨叨拉着绿绿飞快地跑出喜宴大厅，还没忘记回头对着大表哥他们做了一个鬼脸，咕呱咕呱地叫了两声。
叨叨和绿绿跑到饭店前面的小花园里，初冬的夜晚空气冷涩，混着植物干枯了的气味，冲淡了鼻尖那一团酒气与食物的香气，叨叨大口地呼吸着，“好舒服啊！”她叹道。
绿绿把手撑在膝盖上，喘了口气，从地上捡起一片大大的落叶，那叶子大得像大人的手掌，绿绿把它遮到自己的眼睛上，一边嘟嘟嚷嚷地说：“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叨叨一跳跳过来：“师叔啊，你做什么？”
“好丢人好丢人。啊呀啊呀！”绿绿用叶子遮住脸不肯拿下来。
“师叔啊，我一直在夸你，你为什么说丢人呢？”
叨叨亲热地围着绿绿跳：“我是真心真心真心地夸你的。你呀，在我心目中真是那样的一个好人哪！”
绿绿终于把叶子从脸上拿了下来，看着站在一片灿烂的灯光下的小姑娘。
“谢谢你哟，叨叨！谢谢你的赞美！”
绿绿跟叨叨一起坐在花园的长椅上。
叨叨突然说：“其实我一点也不想来吃喜酒。我不喜欢他们。他们，都欺负我妈妈。”
绿绿以前也从叨叨的片言只语中听到一些关于她家里面的事，可是叨叨从来没有明确地说过。绿绿看着叨叨，叨叨的头发长了，扎了两只麻花辫子垂在耳朵旁，长长的辫子梢，弄得有点卷卷的，冬天要到了，小姑娘长胖了一点，圆圆的脸上眼睛亮闪闪的。
“我爸爸生病死了，他们就说，我们家的小饭店该由他们来经营，因为他们也投资了。我妈妈就把钱全退给他们了。那个时候，我们真困难，妈妈生日的时候连蛋糕都舍不得买，省下钱给我去上补习班。”叨叨的声音突地轻快起来，“现在好了，我们都好了。现在我和妈妈，还有胡叔叔，我们在一起，又变成一家三口了。师叔，”叨叨转过脸来笑，露出她有点参差不齐的牙，“我还有师叔你这个老师。多圆满哪，生命！”小姑娘在把手张得开开的，像拥抱住了整个世界。
“我要好好地学习，将来好好地工作，像你一样认真负责，凭自己的力量挣好多钱，给妈妈买好多好东西，大房子、汽车、漂亮的衣服、香水、好吃的，让她做一个有福气的妈妈。”
绿绿想起了伟豪提过的，叨叨那写满了各样好东西的小本本，绿绿说：“叨叨呀，你妈妈其实现在就是一个最有福气的妈妈了。”
“已经是了么？”
“已经是了！”绿绿非常肯定地点头。
饭店一楼的大厅里传出了笑声和唱歌的声音。
“啊呀，一楼也有人吃喜酒。”叨叨说。
“是呀是呀，”绿绿高兴起来，“是我师兄呢。我带你去吃这边的喜酒吧，先跟妈妈说一下。”
绿绿拉着叨叨往饭店里走，叨叨这才注意到绿绿穿了件新外套。浅灰色，有白色的毛领子。
“啊呀，师叔，你今天穿新衣服了？好帅好帅！”叨叨笑得眯起眼睛。
绿绿又神气起来：“怎么样这衣服，酷吧酷吧？你看出这衣服的门道来了么？”
“呃——”叨叨学着绿绿的样子摸着下巴，一时没反应过来。
绿绿得意地摆一个pose：“正反两面穿的！正着穿，是灰太狼，反过来穿，就是那喜羊羊哪！”
太妙了，叨叨觉得这衣服真是太妙了。
当然更妙的是绿绿。
一楼大厅布置得美轮美奂，像海底仙境。一排桂枝形状的灯一直铺排到一个小小的舞台前，舞台上水晶杯堆成一座塔形，背景是深蓝色的，像是一汪湖水，微微波动着，点点的星光闪烁。舞台上，站着一位穿得如同美丽公主的女孩子，还有一位穿深色礼服的王子一样的男士。
绿绿细细地看了看这两位，呼出一口气，好吧，这下子，总算找对了地方了。
绿绿回头，看见叨叨像被施了定身法那样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绿绿从未见过小姑娘这么安静。
绿绿想，兴许就是藏在小姑娘心底最深处的，温柔的种子，发芽了吧。
这一天晚上，叨叨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绿绿老师的宝驴牌环保车。
原来就是一辆小轮自行车。
绿绿老师说，买这辆车是因为乘地铁方便。
绿绿老师就是用这辆车送叨叨回家的，他还给叨叨戴上了头盔。
小轮车的座椅很矮，叨叨不能坐，只能站在上面，她稳稳地扶着绿绿老师的肩，绿绿慢慢地骑着车，带着叨叨在初冬寂静的灯光下，在明亮的大街上行驶。
叨叨的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清凉如水的空气。叨叨想：啊，生活啊，真是太美了。
活着，有多好啊。
宝驴真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车啊！
到家门口时，叨叨终于问出了想问的一句话：“师叔啊，我长大了也会穿那样的美丽衣服结婚吗？”
绿绿的脸掩在黑暗里，他的微笑在一片漆黑中浮现出来。
“当然，叨叨。因为你会长成一个好姑娘。”
“有多好呢？”
“像玫瑰花那样好。”绿绿说。
“让人们念到你的名字，就觉得芬芳。”
-end-
2009.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