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看过那部动画片儿吧,叫《大头儿子,小头爸爸》。
这种事在生物学上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一个老实的爸爸生了一个精怪的儿子这种事,怎么说都挺奇怪的。
绿绿老师在看到小蚂蚱的爸爸时就是这么想的。
在绿绿老师成了歪脖子的那一天,小蚂蚱的爸爸到学校里来了。
看到蚂蚱爸爸第一眼时,绿绿老师吓了一大跳,吓!怎么一会儿不见,小蚂蚱就长这么大了?
回过神才想起,有可能是小蚂蚱的爸爸哟。
蚂蚱爸爸穿了件中山装,领口的扣子系得紧紧的,斜背了一个大包,神情非常非常地严肃,连绿绿老师都忍不住坐得端端正正了。
接着,蚂蚱爸爸又把绿绿老师吓了一跳。
他对着绿绿老师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
绿绿老师跳起来,手足无措,只好也对着他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蚂蚱爸爸后退了一步又鞠了一躬,绿绿老师又还了一个躬。
一个办公室的老师都奇怪地看着他们俩,连笑都忘记了。
办公室门那儿伸进来一个大脑袋。
蚂蚱爸爸突然从包里刷地摸出一样东西,端着送到绿绿老师眼前。
绿绿老师定睛一看,是一块油光水滑的毛竹片子。
看到那个毛竹片子,那个大脑袋刷地缩了回去。
绿绿老师很奇怪,蚂蚱爸爸说:“小苗老师,今天,我是来负荆请罪的,负荆请罪。我找不到荆条,所以把这个带来了。”
绿绿老师连连摇手:“不要不要,老师是不能体罚学生的。”
蚂蚱爸爸保持着端着毛竹片子半低着头的姿势:“养不教,父之过,请苗老师责罚我!责罚我!”
绿绿老师这才明白,蚂蚱爸爸是叫他拿毛竹片子打他一顿。
“呃,不敢不敢!”绿绿老师说。
蚂蚱爸爸就说:“麻战战不尊敬老师,请小苗老师带我去找那些被麻战战轻谩过的老师们,我要向他们陪罪!陪罪!”
绿绿老师于是带着蚂蚱爸爸挨个儿地去找那些老师们,胡书记,教音乐的宋老师,因为小蚂蚱曾经跟宋老师说要她减减肥,教体育的老韩老师,因为小蚂蚱曾经说人家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还有美术邹老师,小蚂蚱嘲笑过他的秃顶。
蚂蚱爸爸诚恳地向每一个老师三鞠躬,端着毛竹片子请老师们责罚。
老师们当然不会打人啦,大家对蚂蚱爸爸都很和气,都说:我们已经忘记这些事啦,做老师的哪里能跟学生真生气呢?邹老师还笑着说:“我跟小蚂蚱现在已经是好朋友了,他还请我教他剪影呢,我们都一块儿吃过饭啦!”
蚂蚱爸爸红着脸,一个劲儿地说:谢谢谢谢,请老师严格要求,严格要求!
绿绿老师憋着笑,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事儿,这位蚂蚱爸爸说话总是喜欢重复最后几个字,很有趣。
老师们统统都跟绿绿老师一样有一个疑问:这样老实的爸爸,怎么会有那么一个跳脱精怪成天上窜下跳的儿子呢?
要不是他们俩有着相同的大脑袋圆眼睛五官象拷贝出来的一样,谁也不会想信他们是父子啊。
绿绿老师看着那根油光水滑的毛竹片子,竟然有玉的光泽与质感。绿绿老师伸手摸了摸说:“这个东西,小蚂蚱小时候就开始用了吧?”
蚂蚱爸爸说:“是的是的,一直用着,一直用着。”
“有年头罗。”
“有年头,有年头!”
“还打算继续用?”
“是的是的,继续用,继续用,物尽其用,物尽其用!”
“今天不要再打他了。”绿绿老师说。
“麻战战不尊敬老师的毛病由来已久,理当教训,理当教训!”
“小蚂蚱不是真的要轻谩老师,他太小了,再怎么聪明也还是小孩子,他只是不知道拿捏分寸,不懂得,即便是最亲近的人,有时候也是需要距离的。”
蚂蚱爸爸认真地看了看这个年青的老师。
绿绿老师笑起来:“我觉得小孩子真象一个神奇的口袋,你不知道可以往里面装进多少好东西,也不知道可以从里面掏出多少好东西来!小蚂蚱这个口袋格外地神奇啊,呵呵!”
绿绿老师笑得弯弯眼:“他有很多精妙的理论,一定是得自您的真传。”
蚂蚱爸爸不好意思了:“胡言乱语!胡言乱语!见笑见笑!”
蚂蚱爸爸在走之前一定要把早饭钱还给绿绿老师,他说,自从绿绿老师带了三二班以后,小蚂蚱就不在家里吃早饭了,说绿绿老师会给他带早饭,比家里的好吃一万倍。
绿绿老师当然不肯要,蚂蚱爸爸咕咕哝哝地也说不上句整话,不停地挠头,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后来他买了好多好吃的放在门房,请许师傅转交绿绿老师,居然有一盒人参丸,现在轮到绿绿老师不好意思了。
绿绿老师就把人参丸送给了宋婆婆,当然没有忘记给他的小姨张小然老师也送一些好吃的。
下午放学的时候,绿绿老师发现小蚂蚱在办公室门前探头探脑,绿绿老师问他:“你怎么还不回家?”
小蚂蚱抬头看者绿绿老师,呱唧呱唧眨了眨眼睛,眼泪就下来了,在脸上冲开一道道印子。
“我不敢回家,呜呜呜……”
绿绿老师想起了那个油光光的毛竹片子,有点儿明白了。
“我爸爸说,我不尊敬老师,错误很巨大,后果很严重,所以要请我吃两顿毛竹片子烧肉,呜呜呜……,昨天吃过一顿了,呜呜呜……,今天还要吃,呜呜呜……”
绿绿老师安慰他说:“不会的,我跟你爸爸说好了,叫他千万不要打你,他答应了。”
小蚂蚱还是哭:“我不敢回去,呜呜呜……我想去浪迹天涯。”
绿绿老师说:“那我送你回去吧。”
小蚂蚱抹抹花猫一样的脸,不哭了。
一路上小蚂蚱都很快乐,进了自家的小区就笑不出来了。
绿绿老师知道蚂蚱爸爸这会儿还没有下班,就掏出手机,当着小蚂蚱的面再次请蚂蚱爸爸今晚不要打小蚂蚱,小蚂蚱终于放了心,却拉着绿绿老师舍不得放手。
“小绿小绿,到我们家吃饭吧。我爸爸做饭很好吃的。”
“不用了小蚂蚱。”
绿绿老师看小蚂蚱粘粘乎乎地不肯上楼,就笑着问:“小蚂蚱,昨天的毛竹片子烧的是哪块肉?”
小蚂蚱摸着屁股扭扭捏捏地说:“屁股上的肉。”
绿绿老师转转眼珠说:“真的?眼见为实哦!”
小蚂蚱扭得象条胶股糖儿说:“不要啦不要啦,大庭广众的。”
绿绿老师露出了小狐狸的笑容说:“麻战战同学,人体是不肮脏的,是纯洁的呀,人家还裸泳呢,来来来……”
小蚂蚱象被踩了尾巴的猫似地一溜烟儿地上楼去了。
绿绿老师转头往回走,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小绿小绿!”
抬头看去,四楼窗口有个小小的身影,接着伸出一截竹杆,竹杆上挑着一件鲜红的毛衣,向绿绿老师晃,象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
晚上,蚂蚱爸爸回来了,小蚂蚱缩头缩脑地迎上去:“老……爸爸,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要不要吃毛竹片子烧肉啦?”
蚂蚱爸爸还是很严肃的样子:“肉涨价了,我们今天吃素!”
这以后,蚂蚱爸爸就常常到学校来与老师交流,了解小蚂蚱在学校的表现情况。
绿绿老师知道了,原来小蚂蚱是单亲家庭,从很小的时候就是爸爸一个人带着他。
蚂蚱爸爸是很能干的,菜做得好,还会烫衣服,所以小蚂蚱衣着总是挺整洁,天天都换,虽然总是不那么合身,因为蚂蚱爸爸一直搞不清那些尺码的问题。
蚂蚱爸爸跟绿绿老师一样都是学中文的,在一家娱乐杂志社做编辑,绿绿老师说:“哦?就是那个很有名气的周刊呀?嘿嘿,有一点八卦呀。”
蚂蚱爸爸就说:“惭愧惭愧!”
蚂蚱爸爸自己很喜欢读书,尤其喜欢诗歌,所以从小就教小蚂蚱读诗看文学作品。
有一天早上,绿绿老师在上学路上碰到这父子俩。
原来他们从来不坐车,都是一路走到学校的。
绿绿老师偷偷跟在他们身后,饶有趣味地听着父子两人的交谈。
蚂蚱爸爸说:“春江潮水连海平,今天在学校要表现好,小麻。”
小蚂蚱说:“江上明月共潮生,知道了,老麻!”
蚂蚱爸爸又说:“兰叶春葳蕤。我今晚加班,你自己把冰箱里的饭菜热热吃,小麻。”
小蚂蚱答:“桂华秋皎洁。知道了,老麻!”
父子俩个迈着一模一样的步履,雄赳赳朝学校走去,背影看起来那么相象。
后来,绿绿老师问小蚂蚱:“你居然叫你爸爸‘老麻’?”
小蚂蚱笑咪咪地说:“嗯嗯,爸爸不生我气的时候我都是这样叫他的,生气的时候就不行啦!”
绿绿老师笑得捂着肚子:“幸亏你没有哥哥,不然只好叫做‘大麻’,多吓人!”
又说:“小蚂蚱,爸爸又要上班又要照顾你,很不容易的,你要懂得感恩,爸爸打你不要恨爸爸。”
小蚂蚱说:“我只有在挨打的时候想不到爸爸的好,不打的时候马上就会想起爸爸的好了。”
小蚂蚱突然凑到绿绿老师耳朵根子下说:“小绿呀,你小时候犯了错你爸爸会不会请你吃毛竹片子烧肉?”
“呃……不会。”
“那他怎么罚你呀?老师呀,不要保守嘛,说吧说吧!”
“呃,他让我跪搓衣板。”
绿绿老师想起小时候来了,哭兮兮地自己揪着耳朵跪在搓衣板上,还说:“我不敢啦,我不敢啦!”
不久之后,有一个机会,绿绿老师对蚂蚱爸爸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那一年,市里组织了文教卫系统八十分大赛,(一种扑克游戏)绿绿老师打八十分是很棒的,以前拿过全校冠军的,这次代表区里参赛,区里说会有一个出版系统的人跟他做搭档。
绿绿老师一看,啊,熟人啊,原来是蚂蚱爸爸呀!
原来蚂蚱爸爸也是八十分高手,两个人配合默契,越战越勇,最终取得了第一名!
当天晚上,获奖选手聚餐,大家都约好了似的,一起来灌冠军的酒。
绿绿一看就是好欺负的人,所以他们都冲着他来。
绿绿老师小孩子心性,贪杯却又量浅。一杯下去,头晕脑胀,两杯下去,有人故意逗他:老师你贵姓啊,他就笑眯眯地说:姓绿,嘿嘿,姓绿!
再有人来灌绿绿老师,蚂蚱爸爸就站出来,神情严肃地说:“他年纪小,酒量浅,来来来,我跟你喝!大家都冲我来吧,冲我来吧!”
蚂蚱爸爸一个人单枪匹马,勇战群雄,替绿绿老师挡下了所有的酒。
他慢吞吞地一杯接着一杯,等到全桌人都趴下了,他看着一桌子东倒西歪的人,悠悠地念了一句诗:小荷才露尖尖角!
从此以后,绿绿老师一提到蚂蚱爸爸就感慨地说:“老麻同志,人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