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香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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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青城蝶梦

赵睢、黄俨、朱棣另行派遣护卫我们的一名锦衣卫陈千和我,一行四人策马前往蜀中。

我们抵达青城山下,远远看去,一面高大的石壁上题“剑门关”三字,字迹气势磅礴中带着幽逸之气,漫山青翠、松枝茂密,高高低低的山峰簇拥环绕,山形如城廓,诸峰犹如青城翠海,连绵不绝、蔚然生秀,果然不愧“青城天下幽”之美誉。

赵睢挽住缰绳,摘下墨镜悠然观望山景,对我说道:“你看,那边就是唐家堡,也是母妃的家。”

我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去,幽深山谷中座落着一个个青檐碧瓦的精致大宅院,皆是倚靠后山而建,依稀可见数名身着绿色衣裙的少女和黑色劲装的少年,或低头采摘药草,或炼制兵刃。

我回头问:“唐家堡是武林世家吗?”

随行的锦衣卫陈千一直策马跟随在我们身旁,见我相问,随即回答说:“‘蜀中唐门、威震天下’,唐门精通毒药和暗器,以此闻名于武林之中。自从殿下舅舅唐少扬大人接管唐家堡堡主之位后,每四年一度的太行论剑,唐门必定会派出精英人物参加,今年大会之期将至,唐堡主一定会亲自前往。”

他话音未落,早有数名黑衣人影仿佛从天而降,为首一人年约四十开外,肤色黝黑、眼神稳重沉着,如飞燕惊鸿一般飘落于赵睢马前,声音沉稳中带着欣喜,说道:“臣唐少扬恭迎赵王殿下!”

赵睢拉着我一起从马上跃下,伸手扶起他,亲热叫道:“舅舅!”他对唐少扬的亲密之情丝毫不逊于朱棣。

唐少扬凝神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孩子,一年不见又长大了许多,上次我交给你的轻功秘笈修炼得如何?皇上再三叮嘱,此事绝对不可以让熙妃娘娘知道!”

赵睢剑眉微挑,微带狡黠之色说:“我在紫微宫内暗中修习,母妃怎么会知道?秘笈内所载身法我都已学会,舅舅要查考查考吗?”

唐少扬道:“查考之事不急,你先随我回堡中歇歇,只可惜风儿与云儿刚刚前往京城,这次没有人陪你切磋武艺。”

赵睢道:“我在京城见过他们兄妹,舅舅让他们偷学暗器炼制技术,想必是为四月初的太行论剑之会作准备?”

唐少扬微微点头,说道:“自从老堡主仙逝之后,唐门所参加的武林聚会只剩下太行论剑,江湖上近年来崛起许多用毒门派,如江南霹雳堂、苗疆金花山庄,都对唐门地位虎视眈眈,不能不多加小心。”

赵睢神情轻松,说道:“我相信舅舅一定能获胜,我此次前来,还有一件事请舅舅帮忙,”他将我带到唐少扬面前,大略述说了一遍我中“白莲丹”之毒的经过情形,问道:“不知舅舅有没有听说过这种毒药?”

唐少扬静静观我脸色,抚须沉吟道:“唐门有一种毒药‘绝音散’,服下之后可使人永久失声,但是并无疼痛感觉、也没有潜伏期;她身体痛觉却似是‘惊涛’所致;唐门必须定期服用解药之毒,只有‘周而复始’……难道她同时中了这三种毒?”

赵睢剑眉紧簇,说道:“会不会有人将唐门毒药秘笈尽数掌握在手中,加以组合变化,炼制成一种新的毒药‘白莲丹’?”

唐少扬神情遽然变化,斩钉截铁道:“绝无可能。唐门毒药严格区分君臣佐使,药性相生相克,混合使用只会让药力互相消弭,不再有任何效用。况且唐门秘笈只传堡主,一直存放在后山洞内,附近设有重重机关,决不会有外人知晓,又有谁能够得到所有的毒药秘笈?”

赵睢紫眸闪过一丝犀利光芒,欲言又止。

唐少扬似乎明白他想说什么,说道:“大小姐只精于暗器,汉王妃不懂武功,二小姐……熙妃娘娘对唐门秘笈早已全无印象,如今除了我,并没有人任何人知道唐门的毒药秘笈。”

赵睢终于忍不住,说道:“大舅父呢?或许他生时行走江湖曾经收过弟子?”

唐少扬怅然叹息着说:“少堡主虽然精通暗器和毒药,但是极少行走江湖,即使他要收弟子,也会从唐家堡弟子中选择,断然不会将秘笈传给外人,除非有人能够从他口中得知唐门秘笈所在……”他话一出口,似乎察觉自己失言,匆忙说道:“斯人已故,此事更不可能。”

赵睢不再追问,看着我说:“舅舅,有没有办法可以帮顾蘅祛除体内残毒,让她不再受邪教控制?”

唐少扬道:“我将‘惊涛’、‘绝音散’和‘周而复始’的解药各配制一份,她所中之毒并不深重,利用内功心法就可以逐渐替她驱散体内余毒,只要持之以恒坚持一个月左右,应该不会有大碍。”

赵睢面带喜色,说道:“多谢舅舅!我想和顾蘅在青城山住下来,要打扰舅舅一阵了。”

唐少扬目光慈和,看着他说:“你们在唐家堡小住,舅舅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说起‘打扰’二字!你们过些时候若是回京城办喜事,别忘了请我去喝一杯喜酒,恭贺皇上与熙妃娘娘。”

赵睢开心微笑,拉着我的手走进唐家堡大厅,说道:“那是自然,希望她不会让我等太久……”

我们进入厅内,两名身着绿衣的美貌少女立刻沏茶奉给我们,她们似乎都与赵睢相熟,微笑着说:“奴婢曼云、冬云,恭迎殿下!”

赵睢将手中茶盏放下,向黄俨示意,黄俨走近她们,将随身携带的一个大包裹交与曼云,说道:“这是殿下赏赐给姑娘们的,上次冬云姑娘说北京城的绸缎和胭脂水粉好,殿下特地嘱咐我带一些来,姑娘们看看合不合意。”

两名少女欢欢喜喜接过包裹,一起叩谢赵睢,又向黄俨道:“谢谢黄公公!我们这里有新制的苦丁清茶,给殿下和您留了许多呢!”

唐少扬道:“都下去吧,这些小丫头被云儿惯坏了,每次都盼着领殿下的赏!”

曼云低头掩嘴微笑,轻声道:“堡主不是常对奴婢们说,赵王殿下是唐家堡的少主子,不用对他见外吗……”她一边说,一边和冬云退出花厅外,临走时又向赵睢投去一眼。

赵睢正襟危坐,若无其事品茶,仿佛没有看见曼云含情脉脉的眼神。

他似乎很受女孩子欢迎,早在李若蝶的生日宴会上,我就察觉李若蝶与唐云之所以针锋相对争执绝不是因为一串小小的珠链,暗里争风吃醋才是真。她们都是赵睢青梅竹马的玩伴,一个是曹国公府大小姐,一个是唐门堡主国舅千金,难免互相不服气。

赵睢平易近人,对待所有人都是一样真诚宽容,对女孩们的态度更加温柔亲切,处处关心照顾,就像当初在风雪天池对我一样,这些明代少女情窦初开之际,极易对他芳心暗许。

我暗自回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和赵睢相处越久,我越能感觉到心中对他的依赖和依恋之情,看到别人对他眉目传情,我心头不由一阵郁闷。

赵睢见我低头闷闷不语,立刻起身走近我身旁,说道:“青城山风景美丽,我带你四处走一走。”

青城山的春天,美如仙境。

幽深的山谷中盛放着一朵朵、一簇簇的野花,红似朝霞般灿烂,蓝如天空般纯净,还有遍地丛生的淡紫色鸢尾花,间杂在漫无边际的绿色松枝、碧草柔丝之间,如同偶尔坠落草地栖息的紫色蝴蝶。

赵睢携着我的手,在山谷中畅游,我心情渐渐好转,随口唱着一首E文乡村歌曲《What Colour is the Wind》(风是什么颜色),他凝眸注视着我,随着我的曲调帮我打着节拍,赞道:“很好听的歌!”

我仰头微笑着问:“真的吗?”

他声音无比温柔,回答说:“当然是真的,我从来没想到能够认识你,还能听到味道这么醇正的E国歌曲。”

我向他顽皮吐吐舌头,说道:“唐堡主说我身上的毒性可以祛除,你如果帮我治好病,我就每天唱一首E国歌儿给你听。”

他似乎很意外,忍不住笑出声道:“好,我答应你,那我们就从明天开始吧!”

百花盛开得最娇艳的季节,也是青城山最多雨的季节。

次日清晨,我醒来时隐约听见窗外传来“滴滴嗒嗒”的细雨敲击窗棂之声,刚刚睁开双眼,赵睢就举手掀开粉红色的纱幔,问道:“睡醒了吗?”

我身上穿着一件薄而透明的浅绿色丝绸睡衣,没想到他会一大早前来我的卧室找我,吓得急忙缩进锦被内,蒙着头大声嚷道:“你快出去!我还没穿好衣服呢!”

他将我从锦被中拉出来,笑着说:“我有一个好地方帮你运功驱毒,你快起床,我马上就带你过去。”

我被他生拉硬拽出被子,那件丝绸睡衣本就舒适宽松,不慎滑落肩头,雪白的肩膀和胸口肌肤都裸露在外,显出隐隐春色,我脸颊顿时一片绯红,用力推开他说:“你好坏!”

赵睢的神情十分奇怪,紫眸中透出冷热交织的奇异光影,仿佛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注视我片刻后,俊容浮现一缕红晕,轻咳了一声,迅速转过头不再看我,说道:“是我不好……你赶紧将衣服穿上吧。”

他虽然喜欢和我玩笑,有时候也会对我有一些亲昵之举,我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尴尬场面,房间中气氛一时之间变得幽冶而诡谧,我迅速抓起床头的衣物,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跳下床盥洗梳妆。

赵睢见我梳洗完毕,唇角又挂上了淡淡的笑意,像往常一样拉着我走向唐家堡后山。

春雨淅淅沥沥,我们走进一个山洞内,顿觉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钟乳石溶洞,洞内石柱千姿百态、形状各异,岩壁上几缕清泉悬垂而下,汇集成一条涓涓流淌的清流,小溪畔生长着一种浅黄色的美丽野花,散发出幽幽的醉人香气,中央地面有一张白玉所制床榻,铺设着一张狐皮,床榻附近一根圆柱顶上镶嵌着一颗明珠,散发出逼人光华,宛如仙境。

我不禁暗自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我在E国见过许多巨大钟乳石溶洞,但是都没有这个小溶洞美丽特别。

赵睢站在我身旁,问道:“喜欢这里吗?堡内人多嘈杂,我们以后每天就在这里运功祛毒。”

我满心欢喜,点点头说:“好!”

他微微一笑,说道:“我昨天忘记告诉你,运功之时必须心无杂念,你心中除了我之外谁都不能想,听见没有?”

我继续点头。

他悠然看着我,紫眸带着一丝狡黠之色,说道:“先把外衣脱下来!”

我听见这句话,心中只觉莫名其妙,难道驱毒还需要脱衣服?我立刻向他瞪了瞪眼。

他毫不生气,笑道:“你不脱衣服,我怎么看得见你背部的穴位?你别说我骗你,我本来没打算亲自帮你驱毒,是你自己要求我这么做的!”

我又急又怒,原本以为赵睢武功高强,找他帮忙比较有把握,却没想到他想出这样的“法子”来为难我,轻哼了一声向山洞外走,说道:“我不要你帮我,找别的唐家堡女弟子……”

赵睢的身影拦住了我的去路,他迅速伸手拥住我,在我耳畔低语道:“来不及了!你既然进了山洞,我怎么会轻易让你出去?我答应了帮你驱毒,你就别想反悔。”

我尽力挣扎,他却不肯放手。

一阵“晨曦之露”的清新气息轻柔掠过我的鼻端,赵睢如酒般迷醉的眼神凝注着我,伸手轻拂我耳畔细腻的肌肤,说道:“想不想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仙境?我们就在这里一起尝试那种感觉……好不好?”

我左右躲闪他,低头说道:“你想说什么?我听不懂你的话!”

他一手紧紧拥住我的腰,唇角依然挂着一抹温柔的微笑,深邃的紫眸中却带着一抹幽幽的热度,说道:“你一定听得懂。”

他带着淡淡笑意的俊魅面容让我的心一阵阵悸动,那鬼祟的感觉让我禁不住轻颤了一下,我急急后退一步,说道:“你不要这样……原来你今天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为了……”

他柔声道:“本来不是,因为刚才意外看见你……我可不是圣人,没办法对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不动心,这一个月帮你运功驱毒,与其到时三心二意,还不如现在就要了你,况且,我也不想再等了。”

我隐约预感到他想对我做什么,心中既害羞又恐惧,支支吾吾说:“我怕……我们还没有订婚……”

他伸手解开我衣襟前的丝绸花结,温柔低语道:“父皇母妃已经默许,我们迟早都会成亲,今生今世我决不会辜负你。我不会伤害你的,你抱紧我就不怕了……”

赵睢绵绵密密的亲吻不断落在我脸颊上时,我没有再拒绝和反抗他。

虽然我与他之间没有任何名份,可我真心喜欢赵睢,他想要的一切我都愿意给予他。

天地之间仿佛落下一场淋漓尽致的急雨,我在迷茫与无助中隐约听见山洞外春雨敲击山石的声响。

赵睢心满意足地抚摸着我的长卷发,指尖划过我光滑的后背,丝丝轻柔的抚触如一阵春风吹拂过原野,将我的疼痛和惶恐渐渐消解,让我渐渐融化在他的无边温柔之中。

我乖巧蜷伏在他怀中,眼圈带着些许红肿,眼角还有一丝未干涸的泪痕,委屈地噘着嘴。

他低头微笑道:“紫微宫内设有司帐宫人,可我一次都没有召幸过她们……你是我真心喜欢的第一个女孩子,你如果觉得心里不舒服,我让你打几下好不好?求你不要哭了,我现在觉得自己像一个罪人……”

我在金陵皇宫担任皇太孙朱瞻基的“司衣宫人”时,隐约听说过明朝皇子成年后,司礼太监会依照礼制在宫中为他们挑选四名贴身侍女,分别名曰“司仪、司门、司寝、司帐”,其实就是为他们准备的婚前侍妾。

赵睢虽然是大明皇子,但是迄今为止,我们还都是对方的惟一。

我早有感觉他和别的皇子王孙不同,亲口听见他这么告诉我,心中更觉得开心甜蜜,说道:“以后也不许……不许你纳妾,也不许和别的姑娘眉来眼去。”

赵睢肃了肃脸色,认真说道:“我和谁家姑娘眉来眼去了?你在哪里看见的?”

我仰头一个个数给他听:“李若蝶、唐云、莲儿、曼云……”

他不禁哑然失笑道:“好好,她们都是、都是!”

我得意洋洋盯着他说:“你承认了?我没冤枉你吧?”

他紫眸中掠过一抹幽魅光影,用力将我抱紧,我被他的力量所俘获,沉浸在他制造的狂风暴雨中,如同大海中的一叶浮舟,随着惊涛骇浪载浮载沉,早已辨认不清身处何方。

大海恢复和煦宁静时,赵睢轻轻舒了一口气。

我感觉骨架都快要散开,全身毫无一丝力气,对他大叫道:“坏蛋!你是帮我驱毒还是故意整治我?”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被那种娇媚温柔的韵味吓了一跳,我此时的话语不但没有丝毫威胁力量,听在耳中,简直像对情郎撒娇。

赵睢眼神充溢着坚定深浓的爱恋之色,一只手温热掌心紧贴着我的后背,温柔说道:“你这个笨丫头、小醋桶,若蝶和唐云都是我的妹妹,唐云的婚事早就定下了,父皇将她赐婚工部尚书夏原吉的次子,她从小就喜欢和若蝶斗嘴,怎么会是为了我?我可以对天发誓,和身边侍女没有任何纠葛,你是我的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以后这样胡说八道,看我怎么惩罚你……”

我红着脸小声说:“知道了!”

他微微一笑,掌心开始发力,我倚靠在他肩上,任由他运功替我驱除“白莲丹”之毒,感觉背后瞬间传来一种阳光照射的温暖感觉,立刻浸透我的四肢百骸,

时光如电般飞逝,转眼到了四月初。

我渐渐知道了“蜀中唐门”的江湖地位和唐家堡的规矩,现任堡主唐少扬和他的妻子安云,是赵睢的外公唐中天收养的孩子,唐安云曾经是唐蕊的贴身丫鬟,唐少扬成为堡主之后,他们的后代唐风和唐云就不再是奴仆身份,而是唐家堡的主人。

堡中的少年少女都是唐家堡收养的孤儿,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姓氏“唐”,女孩名字里都有一个“云”字,男孩名字里都有一个“扬”字,唐门的女孩只能嫁给唐门的男子,否则就只能终身不嫁。

唐风与唐云从北京顺利返回唐家堡后,赵睢经常与唐少扬、唐氏兄妹在堡中切磋武功,商议筹备四月初八江湖群英太行论剑之事。

一个晴朗的午后,我身穿着与唐云、冬云等唐门少女一模一样的绿色纱衣,卷发挽成双鬟,发间斜插一枝碧玉珠钗花钿,与她们一起在山间采摘药草。

唐云妙目微转,看着我说:“顾蘅,你这样子真的很像唐门的人,依我看你不如随我们姓更好,起一个和我们一样的名字,又方便又好听呢!”

我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想了想说:“叫什么名字好?翠云?盼云?香云?”

冬云忙摆手道:“不好不好!这些名字前辈姑姑们都已经叫过了,你和我们可不一样,将来要做皇妃的……我听堡主常常叫大小姐‘云儿’很好听,你不如叫‘月儿’吧!”

我暗自觉得好玩,说道:“唐月儿?”

唐云琢磨了半晌,突然拍掌说:“我有一个好名字,赛儿,唐赛儿,这个名字好不好?”

我默念了几遍,“唐赛儿”,隐含胜过男儿之意,在明朝这个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并不多见,十分新颖别致,连连点头道:“好,我随你们姓唐,以后你们就叫我赛儿吧!”

冬云将装满药草的小篮筐放在一旁,正准备歇一歇,突然对我说:“赛儿,赛儿,赵王殿下上山来了,一定是来找你的!”

我举目远眺,果然见到一个身穿淡紫色轻纱锦袍的俊逸身影向山巅而来,想乘机捉弄一下他,于是对唐云说:“我去那边茶园摘茶,你不要告诉他我在哪里,他一定认不出我来!”

唐云立刻点头赞同,叫道:“好啊好啊,赵王哥哥小时候经常欺负我们,现在该我们捉弄捉弄他了!”

春风徐来,漫山遍野飘荡着清幽的茶叶淡香,我躲藏在数株低矮的茶树丛中,怀抱着一个小花篮,从茶叶的间隙向外偷看。

赵睢匆匆飞掠而至,眸光扫过那些少女,紫眸微带疑惑问唐云道:“云儿,顾蘅呢?”

唐云伸了伸懒腰,故意四面张望道:“咦,刚才还在这里,突然就不见了!殿下自己找一找看!”

赵睢立刻梭巡着附近的药圃和茶林,他的目光似乎看见我的绿色衣裙,却并未过于留意,惊鸿一瞥后转向别的地方,我心中暗自得意,料定他找不见我必定会怏怏空手下山,稍候我回到唐家堡可以乘机取笑他。

观看这个似乎对万事都漫不经心的大明王朝四皇子生气抓狂的模样,一定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我并没有高兴太久,一阵轻风袭过,我连人带花篮凌空被一只手拦腰抱起,凌空一跃至数丈之外的高大茶树林中,惊魂未定之际,额头被人轻轻敲了一下,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想和我玩捉迷藏游戏吗?”

我伸手揉搓着赵睢衣襟上淡紫色薄纱,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赵睢刮了刮我的鼻尖,轻声笑道:“别以为只有你的鼻子好使,我们每天都在一起,你身上有一种淡雅的荷花香气,我实在太熟悉不过了。过河拆桥的坏姑娘,刚刚将毒性驱除完就想躲着我,不让我找到你!”

我仰头瞪着他说:“是我过河拆桥,还是你趁人之危?每一次都骗人家说不疼,其实……”

他一见我扁嘴作委屈掉眼泪状,立刻缴械投降,伸手拥紧我的纤腰,温柔低语道:“是我不好,对不起。今天义母提醒我一件事情了,我想问一问你,你最近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他似乎担心我听不明白,将星辰般灿烂的紫眸注视着我,追加一句道:“我是说,你有没有可能怀上我的孩子?”

自从那一次的亲密之后,赵睢对我更加温柔体贴,每天山洞内的“运功驱毒”,到最后常常会变成一场无休无止的甜蜜纠缠,以致我们在后山溶洞中的“秘密”早已成为唐家堡众人皆知、心照不宣的“秘密”。

冬云曾经悄悄将一种药草交给我,对我说:“顾蘅,你和殿下还没有成亲,如果怀上他的孩子会很难堪,你将这种药草的药汁喝下去,就不会有麻烦了!”冬云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且不说在明朝,即使在现代E国,我还不到十八岁,根本不能擅自决定做一个“未婚妈妈”。

我依照冬云所说的方法喝下药汁,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赵睢,见他问及此事,红着脸说:“没有。”

赵睢眸光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神态却依然悠游闲适,微笑道:“过几天就是太行论剑之期,如果你确定身体状况没什么问题,我们就一起去太行山。虽然此行有些危险,我本来不应该带你去,可我舍不得离开你……”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将眸光转向优美空旷的青城山谷。

我了解赵睢的心事,正如我了解我自己一样,我们在唐家堡内的一个月,虽然没有盛大的婚礼、没有众人的祝福,我们暗自早已将这段时光当成了新婚的蜜月,彼此初试云雨、恩爱情浓,相互之间的眷恋越来越深。

我喜欢他的帅气洒脱之态和唇角永不消逝的温暖笑容,喜欢他的拥抱,喜欢与他尽情驰骋的感觉,更喜欢他小心翼翼地抚摸我的后背,在我耳边喃喃细语,每天夜晚他都会替我盖好锦被,等待我睡着后才会离开我的房间,我只有在临睡前看见他的俊颜,才能安心沉入梦乡。

他带着几分不可抗拒的掠夺、几分暗藏心机的诱骗和几分小心翼翼的温柔真挚,让我在不知不觉之间一步步陷入他以爱编织的金色牢笼,全然接纳了他的爱意,爱他、依赖他、粘着他撒娇,全心全意地投入了自己的全部热情,甘心画地为牢,再也不愿飞离他的掌心。

我曾在我们耳鬓厮磨之后,举着拳头威胁赵睢说,如果他以后胆敢像他的哥哥汉王或者像他的侄子朱瞻基一样纳宠纳妾、朝三暮四、沾花惹草,我一定对他不客气!

赵睢忍不住好一阵开心大笑,说道:“我本来没想过纳妾,你既然这么说,我倒是很好奇想试一试!”

我拼命捶打他坚实的胸膛,用牙齿咬他的手臂。

他并不喊疼,反而不停亲吻我的脸,柔声道:“我的小香草儿,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就是亲手杀了我,我也绝无怨言,甘心受死……”

我亲亲密密地依偎着他,在他一声声“小香草儿”的呼唤声中甜蜜无比地合上眼眸,沉醉在漫无边际的幸福海洋中。

我弯腰采下一朵浅黄色的野生山茶花,赵睢轻轻伸手接过,替我簪在发髻一侧。

我向他凝眸微笑,说道:“我才不怕危险呢,你可别想扔下我私自去,太行山也好,云南也好,我都要跟随着你!”

他年轻俊朗的面容带着毫不遮掩的开心笑意,说道:“我正求之不得。”

我们回到唐家堡内,唐少扬、唐风、陈千、黄俨等人正在花厅内商议事情,锦衣卫千户陈千见赵睢归来,脸色严肃沉声禀道:“启禀赵王殿下,京城适才传来急信,系皇上亲笔手谕,请殿下速阅。”

赵睢接过陈千递来的明黄色锡箔纸信笺,迅速扫视阅读一遍,见众人皆注视着他,淡然说道:“京城并无要事,父皇只是随意叮嘱几句,你们不必担心。明日按照原定计划启程太行山,舅舅决定好今年代表唐门参加论剑的人选了吗?”

唐少扬道:“我得到消息说今年有许多用毒门派皆是有备而来,此次太行论剑对于唐门而言更是至关重要,我一定要亲自去不可,”他看向唐风,接着道:“风儿虽然年轻,让他见识见识也好,我们二人同去,留云儿在唐家堡看家。”

唐风忙道:“孩儿一定谨慎行事,只观战不出手,决不惹是生非,请爹爹放心。”

赵睢似乎对他们父子很信心,说道:“若是舅舅亲自出山,一定胜券在握。我带上顾蘅,我们四人一起去,黄俨和陈千不妨乔装为行商跟随在我们后面。”

当天夜晚,赵睢并没有前来陪伴我说话。

青城山的春夜微冷,直至二更时分,我独自蜷缩在锦被中许久,身体依然冰冷,始终无法入睡。我开始郁闷地扁着嘴,以前没有赵睢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像这样失眠过,只要一沾上枕头就会睡着,可现在一旦睡前看不见赵睢的温暖笑容,我就会忐忑不安。

我左思右想,忍不住跳下床,套上一件带衣袖的厚厚貂裘,腰间系上一根缎带,向赵睢所居住的房间那边走过去。

他的房间并无灯火,一片漆黑,显然没有人在内。

我心中疑窦顿生,向唐家堡内四处张望,见附近锦衣卫陈千的房间内似有人影,立刻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轩窗微微敞开,我一眼就看见赵睢的挺拔身影,他端坐在房间内的木椅上,低头端详手中一物,凝神倾听那名朝廷锦衣卫陈千说话。

陈千站立在赵睢对面,说道:“属下听袁大人传来的消息说,山东近日起了民变,汉王亲率天策卫出征蒙古,青州护卫军一时防范不及、手足无措,竟被那些刁民攻破汉王府,皇上诏命皇太孙火速离开广西赶往山东率军平乱。”

赵睢神情平静,说道:“平民作乱多半是因生计所迫,只要各地州府妥善加以抚恤就会平息,父皇今天赐我的手谕并没有提及此事,瞻基既然赶赴山东,料想不会有太大变故。”

陈千道:“属下始终觉得此次民变似乎与以前不同,今春山东一带风调雨顺,应是丰收之兆,这些村民不用心春耕播种,好好的闹什么事?汉王府护卫军并非等闲之辈,抵挡一帮乌合之众应是绰绰有余,怎么会突然失守?殿下难道不觉得其中或许另有蹊跷?”

赵睢沉吟了一霎,起身在房间内踱步,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询问陈千道:“山东青州民变,为首之人是谁?”

陈千道:“属下隐约听说,虽是青州起事,滨州却有不少民夫响应,领头之人便是滨州青阳镇的林家村千夫长林三。”

我听见“林三”这个名字,心中无限震惊,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会是率领农民攻击汉王府、反抗明朝政府的首领,不禁脱口惊呼道:“怎么会是他?”

赵睢与陈千闻声从房内掠出,陈千见我独自立于窗下,立刻闪身后退,向赵睢道:“时候不早,请殿下早些回房歇息。”

唐家堡内寂静无声,春天的夜晚乍暖还寒,我们携手走过庭院,青城山间夜雨如丝,雨丝轻轻飘拂到我脸上。

赵睢一边举起衣袖替我遮挡着风雨,一边问道:“明天清早启程前往太行山,我本来想让你好好歇息一晚,半夜三更为什么不安心睡觉,反而跑来偷听我们说话?”

我仰头解释道:“才不是故意偷听呢!因为今天晚上没看见你过来,我担心你……”话刚出口就见他扬眉低笑,我脸上一阵发烧,急忙匆匆转移话题说:“……山东平民起义造反,会不会是锦衣卫误传了消息?我觉得林三哥为人很好,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他才会响应青州那些平民、和他们一起攻击汉王府?”

他并不接我的话,深邃的紫眸注视我,指尖轻轻划过我的鼻尖,坏坏地弯起唇线道:“你一直担心着我,所以睡不着,对不对?”

我打落他的手,红着脸催促道:“快回答我的问题!”

赵睢声音微沉,说道:“锦衣卫从来不会误传消息,林三率领滨州三千暴民攻击青州官府及汉王府,证据确凿。”他顿了一下,又道:“你认识林三才多久,就能断定他为人很好?”

我回想起兰香等人对林三的评价,摇头坚持说:“可我觉得林三哥不像坏人,他的邻居都是自食其力的厚道村民,怎么会无缘无故反抗朝廷?也许汉王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他本来就不该克扣灾民的赈济钱粮……”

赵睢脸色微变,立刻阻止我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些流言消息?”

我说:“我们上京城的路上那名和你交手的江湖客说,山东灾民得到的赈济钱粮数目和朝廷拨付的数目根本就不相符,天策卫当时喝止了他,是为了保护谁?鸿升客栈路过的军官们也说过,汉王经常让山东州府官员搜罗民间美女进献给他做侍妾,即使山东民怨沸腾,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听我说完这一番话,剑眉簇得越来越紧,高高扬起手吓唬我道:“谁让你留心这些不相干的闲事?为了一个村民,在我面前口口声声说我家的人不好,说别的男人好,再这样我可要打你了!”

我唯恐他真的打我,怏怏垂着头向前走,小声咕哝道:“我知道汉王是你二哥,可我说的都是事实,难道就不能为林三哥说几句公道话吗?”

他语气坚决,爽快回应道:“不能。你以为林三真的那么好?无事献殷勤……对你没有半点企图?他若真是正人君子,在冰河救起你之后就该来鸿升客栈找我,不会将你留在他家一整夜。”

我想起那天失足跌进冰河之事,闷闷说道:“因为当时我感染风寒,他母亲腿脚不方便,他离开以后就没人照顾我了!”

赵睢眼神变得犀利逼人,紫眸直视着我,拧眉说道:“你就那么相信林三说的话?大年初四冰河上人烟稀少,他又不用上山打猎,怎么会那么凑巧救起你?除非他知道你要掉进冰河,特意守在河边等着你跌进冰窟,再将你捞起来!你真是个笨丫头!”

我见他又叫我“笨丫头”,气得直咬牙,走进房间后顺手关上门,将门闩扣住,背倚着门板说:“是非不分的家伙……人家又没有对我怎么样……说我是小醋桶,你才是醋桶,大醋桶!”

赵睢在门外轻声道:“你刚才叫我什么?再说一遍!”

我哼了一声,赌气说道:“我说你是一只PIG,姓朱的大沙猪!”

曙光微明,窗纸上渐渐现出一片明亮,房间内烛火的灯花“啪”地炸响,将我从美梦中惊醒。

昨夜,我的顽皮终于惹“怒”了赵睢,他又一次狠狠地“惩罚”了我,并且第一次破例整夜留在我的房间内,执意不肯离开。

在我困倦疲累、睡意朦胧之际,赵睢对我说了很多很多话,我没有太清晰的记忆,只隐约记得他对我说,他介意的并不是我对汉王的看法,而是我对林三的关心和回护。

我渐渐明白,其实他并不是一个不辨是非的人,可他毕竟是汉王的同胞兄弟,即使他心中对汉王的行为有不同意见,以他的身份和处境,他也决不会轻易表露出来,更不会赞同林三反对明朝政府的行为。

一阵温热的气息从背后传来,伴随着他爽朗低柔的声音:“醒了?”

我趴伏在软枕上,慵懒地回望身边之人,他紫眸中渐渐流露出笑意,伸手整理我微乱的卷发,说道:“我昨晚和你说的话,现在还记得吗?”

我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推开他道:“记得记得,你快走啦……不要让你舅舅义母和唐云他们看见。”

赵睢轻轻握住我的手,微笑道:“太行论剑结束,我们就回京城让父皇赐婚,成亲后我就可以带着你一起离开北京去我的封地做藩王了,我们去赵地彰德府,做一对自由自在的赵王和赵王妃,好不好?”

我还没有回答他,窗外突然传来黄俨的声音道:“车马都已备好,奴才与陈千大人先行一步,三日后在太行山脚下隆兴客栈等候殿下。”

我见黄俨得知赵睢昨夜留宿在我房间内,心中尴尬不已.

赵睢若无其事,淡然应道:“你们一路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