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维·科马罗夫
马列耶夫终于如愿以偿了。他是一家科普杂志的记者,早就想采访沃罗诺夫,由于总编辑与他看法不一致,一直未能成行。这次趁总编辑出国的机会,他说服了临时责任人,来到了这个“山区”地震站。
在地震站里沃罗诺夫并不是当家人,他只是一位高级研究员,所以马列耶夫先被领进了站长办公室。站长柳萨连科热情地接待了来自首都的记者。“又是沃罗诺夫,好像你把他称‘思想发动机’吧?”站长宽厚地一笑,“那好,他正好在,你们谈谈吧。我们这里虽然枯燥,也还是有些有趣的事。”
沃罗诺夫正在他工作室的桌前急匆匆地写着什么,当马列耶夫进来时他对采访他的这位记者并不很热情,没有马上回答客人的问好。直到写完最后一笔,他才站起来,伸出一只手。马列耶夫并不见怪,明白是他打断了主人喜爱的工作。
开头的交谈很困难。马列耶夫提问题,沃罗诺夫回答。回答都很简短,似乎表现出不耐烦,当然更有许多一般人不懂的专业术语等。可是,随着谈话的深入,沃罗诺夫发现他对面的记者听得很专心,而且很懂行,沃罗诺夫渐渐热情起来,甚至谈得入了迷。
“看来你也知道,岩石的电性能都以应力的分布状况为转移。而应力分布状况的变化则能提供即将发生地震的信息。”沃罗诺夫说,“最近几年我们的科研工作取得了巨大的进展,我们已经能够破译这种隐秘的信息。我们在不同深度的地下建立了庞大的传感装置网,把所有的情报资料都汇集到地震站,再通过电子计算机的专门程序进行加工整理。”
“你们试图用这样的方法来预测地震?”马列耶夫感兴趣地问。
“是的,我们这里经常有地震发生,是个理想的天然试验场。预测的结果有80%是正确的。”
“了不起!”马列耶夫称赞道,“还没有人能做到这样准确的预测。”
“但许多东西还面临检验,地震的课题还远远没有解决。”
“你是说想用某种办法积极地干预可能发生的地震吗?”马列耶夫推测道。
“对,这是完全有可能的。我确信,人类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我一直认为预测和积极地干预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
“那问题在哪儿呢?能谈得具体一点吗?”
“具体一点?那好吧。”沃罗诺夫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边说起来,“这是两个相互作用的过程:应力改变着岩石的电性能,而电性能的变化又会引起地壳物质有方向性的变形。也就是说,在一定的地点为岩石补加一些与已形成的应力状况相符合的势差,应力状况就会改变。这样就可以排除危险的应力,从而除掉大自然为我们制造的‘地震炸弹’。”
“太伟大了!”马列耶夫叹道,“那为什么不这样干呢?”
“其实,我们已经具有这方面的技术可能性。我们在极其广阔的试验场放置了大量电极,敷设了电缆,安装了通向电子计算机的操作系统,但就是没有主要的东西——支配所有这些设施的程序。”
沃罗诺夫沉默了,马列耶夫觉得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便又试探地问:
“您大概搞过一些试验吧?”
“搞是搞过……只是遇到了巨大的障碍。”
“技术上的……?”
“不,”沃罗诺夫摇摇头,“这是另一个范畴的事。我可以这样告诉你:我们还没有一种能根据应力的分布来控制住岩石传送电势的程序。但是有一种‘装置’,它可以不用程序而解决这个问题。确切地讲,它可以按照大自然赋予的程序来解决这个问题。这个‘装置’就是人的大脑。”
“大脑?”马列耶夫惊奇得张大了嘴。
“对,正是大脑。大脑能够感受到具有危险性的应力分布,因为这种分布会破坏环境和生物体之间的自然平衡。这是我的观点,但不是所有的人都同意。”
“我说不上你的观点对不对。只是你的观点能不能运用,倒值得考虑。”
“你听我解释,”沃罗诺夫接着说,“应力的总状况借助相应的电信号可以不输送到计算装置里,而直接输送到操纵者的大脑里,这时大脑就能编制所需要的指令。”
“您试验过吗?”
“在实验室搞过。”
“实地试验过吗?”
“还没有。必须有十分把握,要极其谨慎。”
“我明白……在实验里做这一试验时,您有什么感觉?”
“怎么说呢?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一种不安感。应力分布状况越是不正常,这种不安感便越强烈。”
就在这时,沃罗诺夫办公桌上方的电动扬声器突然响了,传出激动的声音:
“据仪器显示,应力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
沃罗诺夫愣了一下,立刻终止了谈话,飞快跑出了房间,马列耶夫也跟着他出去了。他们顺着螺旋形楼梯走下仪器室。操纵台巨大的信号盘上显示着从各地传感装置发送业的数据信号。看着大家紧张的表情,马列耶夫明白,危险的事情即将要发生。
过了几秒钟,显示屏上亮出了本区域地图,一个令人担忧的橙黄色圆点——即将发生地震的震中。正好与拥有20万人口的城市西涅戈尔斯克相重合。紧接着,荧光屏上的字母一阵飞速跳动,现出一句可怕的警告:预计地震的强度为11级,特点是上下振动和左右摇晃;预计初震的时间是21点47分。
天哪,离灾祸降临的时间才只剩下一小时!
柳萨连科走进了仪器室,他看见沃罗诺夫手里拿着话筒,一边着急地敲打着电话机的按键,一边喊着:“向西涅戈尔斯克城发警报!”
“慢着!”柳萨连科制止道,“万一系统搞错了什么,我们还不能在一个有20万人口的城市里制造混乱。”
“正因为有20万人!”沃罗诺夫气冲冲地反驳,“现在通知还来得及转移……”
沃罗诺夫又敲打了一下按键,重重地放下话筒。“通讯断了,电缆被破坏了。看来,岩层已经开始移动。”
柳萨连科向报务员点点头:“用无线电……”
仪器室变得静悄悄的。显示器上那个黄色圆点像可怕的魔影罩在城市上。
报务员回来了,无线电也联系不上。“大概空气里已经充满电了。”“这也是强烈地震的预兆。”大家心里都明白。马列耶夫又看了看沃罗诺夫,见他脸色苍白,几乎要站不住了。
柳萨连科低声对马列耶夫说:“沃罗诺夫的未婚妻列娜,也是我们站的医生,昨天进城去了,明天才能回来……”
仪器室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报务员建议开车赶去,沃罗诺夫立刻反对:“180公里的山路,来不及了。”
人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柳萨连科,等着站长拿主意。然而,他紧皱双眉,默不作声。还能有什么回天之力呢?
突然,沃罗诺夫说话了:“准备积极干预系统!”
柳萨连科心里一紧:“等一等!”
“这是惟一的办法,再说过去的试验也成功过。”沃罗诺夫坚持。
“那仅仅是个试验,全过程仅有一分钟,而你一小时后才恢复知觉。这一次可大不相同,必死无疑啊!”
“有可能……可是其他办法是没有的。不必争了,赶快准备吧。”沃罗诺夫语气很坚定,好像此刻他是指挥一切的站长。
柳萨连科走到沃罗诺夫面前,把手放到他的肩上,温和地说:“谁也没有权利要求你这么做,好好想想,放弃还不晚。我理解……列娜还在那儿。”
“列娜?”沃罗诺夫表情冷峻,“那儿有20万人!”说完他便坐到操作台前的转椅里。两个工作人员手里拿着已经接入控制系统的头盔走近沃罗诺夫,小心翼翼地开始操作。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女人急匆匆地走进了仪器室,她惊惶不安地问:“出了什么事?”
沃罗诺夫从圈椅里欠起身子,脸色一下变了:“列娜!你……今天。”列娜再次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沃罗诺夫只是歉意地笑笑,有人默默地把指示器的荧屏指给她看。她怔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一切,突然扑向沃罗诺夫,抓住了他的手大叫:“我不让……不!”
沃罗诺夫也抓住了列娜的手,他愧疚地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列娜也没再说话,只是后退了一步。木然地站在那儿。沃罗诺夫重新向自己的助手们示意,他们便开始把头盔固定在他头上。他慢慢转过头,再次看了看列娜。列娜也点点头,随即跑出了仪器室。
一秒钟后,坐在操作台前的沃罗诺夫伸出一只手,接连按下两个红色大按钮……
马列耶夫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信号盘,接着又转向荧光屏。过了一分钟,两分钟……什么变化也没有。沃罗诺夫一动不动地坐着,好像陷入了很有力的梦中。列娜很快又回来了,她穿着白大褂,手里提着医疗救护箱,站在门旁,和大家一起等待着。
仪器室里忽然发生了某种变化,虽然这变化难以觉察,但确实发生了。列娜感觉到了,马列耶夫也感觉到了。信号盘上很快出现了数字,图表上的线条开始萦回……大家都屏着气息盯着显示器荧屏,屏幕上正慢慢地变换着数字。取代灾难性的11级地震预报变成了9级……然后9级又让位于8级。数字继续快速地递减:7级,6级,5级,4级。直到这时数字的跳动才停止了。
马列耶夫把目光投向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圈椅里的沃罗诺夫。突然沃罗诺夫握住圈椅把的两只手抽搐了一下,仿佛已付出了最后的力气。就在这一瞬间,大家感到一阵轻微的摇晃和震动。聚积在地壳里的应力得到减弱,变成了没有破坏性的4级地震。
沃罗诺夫的手指松开了,两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列娜大叫一声,拿着准备好的注射器扑向沃罗诺夫。助手们急忙解开系带,力求最快地卸下头盔。当这一切都做完时,沃罗诺夫的头毫无生气地晃了一下,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
列娜几乎和沃罗诺夫一样脸色苍白,她跪在他身旁,试图摸到他的脉搏,慢慢地,她放开他的手站了起来,像木头人似的呆在那儿。人们默默地围住圈椅,像士兵们围着战斗牺牲的战友。他不愧为伟大的战士。他倒下了,但取得了胜利。
柳萨连科站在马列耶夫身边,他悄声说:“他解救了整个城市,您应该好好写一写……唉,老实说,我过去还不相信这个。”马列耶夫哽咽了,他看了看表,指针指着9点43分。如果没有沃罗诺夫,那么再过4分钟就会有千万人失去生命。他——沃罗诺夫,一个人赢得了千万人的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