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三更,牛屋里,爹早木版床上一阵古老的咯吱声中利索地起身,扣羊皮袄的纽扣,打开罩满夜色的柴门,朝漫天的星斗干咳嗽了几声。山村的静镒里传来清脆的回声。娘大概也睡不着了,下了床,端一盏煤油灯,颤巍巍地向灶台摸索去。
还早呢!急啥?娘望着精瘦的爹说道。
后湾李先生家的二亩稻茬还等我去犁呢?
山里人把老师称作先生,山村里的人识字不多,总爱把老师称为先生,表明特别的敬重。
早着呢!娘又说,吃了荷包蛋再走!
爹说,有鸡蛋么?
娘说,就剩两个。
那就留给铁树吃吧,好长出息。娘把早已准备好的两个鸡蛋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半天叹了口气。
“驾!”门外传来一声嘹亮的吆喝,打破了大山的寂静,爹扛着犁,牵着牛下地了。
太阳晒着屁股啦!
娘在院子里,把我从睡梦中叫醒。透过木棱,阳光暖洋洋地照射到床前。
娘端着两个荷包蛋来到我面前,吩咐道,趁热吃了吧,快!
娘又道,冷,甭起身子了。
我望着娘一脸的沧桑,两行热泪不觉流了下来。
我对娘说,娘,您吃吧。
早饭时分,爹还没有回来。
娘从鸡栅里逮了两只老母鸡。这是娘的心肝宝贝,家里就靠它换烟火油盐。爹生病时,娘都舍不得杀一只。我和妹妹暗地里都狠娘的抠。
娘把我叫到跟前,铁树,把这两只鸡给李先生家送去,听说你师娘病了。咱家也实在没有什么好送的了。
爹常对我说,他是玩泥蛋的,汗水摔八瓣子也要把我培养成人呢,哪怕砸锅卖铁!
爹做梦都盼望我考上大学。
爹没有文化,吃尽了苦头。所以爹特别敬重油文化的人。爹对后湾的李先生敬如神明,家里有喝酒的事,总离不了他。李先生事我初三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
从后湾回来,我在村口碰到从田里回来的爹,爹一身疲倦,但依旧精神着呢。
铁树,回家写字去!
爹很自豪,常当着众乡亲的面,把一摞又一摞署有“杜铁树”的文章和奖状向他们炫耀。爹说,只要儿子有出息,爹不累,永远不累。
爹坐在饭桌旁,大口吞咽着。
我看爹劳累的样子,欲言又止。
爹看出了我的神色不对,便问,啥?
我吞吞吐吐道,李老师说去年的学费不能再拖了。
爹忙刹住嘴。接着,爹又恢复了吃饭的速度。
饭后,爹从墙角里捣鼓出泥鳅网,背上鱼篓出了门。
午饭也没有回来吃。
直到黄昏时分,爹才从遥远的地方回来,一篓鲜活乱蹦的泥鳅、草鱼等。
爹的脸上乐开了花。
爹兴奋地对娘说,煮鱼吃。
娘犹豫了一下,都卖了吧?
天黑透了。娘把一篓鱼换成了或多或少的钞票。
夜深了。昏暗的灯光里,爹和娘在牛屋里小声地嘀咕着什么。
天亮了。爹不见了。问娘,娘说爹外出打工了。
什么时候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