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骑纵横,中原浩劫中之最难恢复的,第一莫如文物图书。元胡金虏,原也同样地到处施过杀戮奸淫,然而他们的文化程度低,末劫还不及图籍书册;这一次的倭寇的虏掠奸淫,则于子女玉帛之外,并文化遗产,也一并被劫去了。
我所亲见的藏书家,如山东聊城杨氏之海源阁,常熟瞿氏之铁琴铜剑楼,吴兴刘氏之嘉业堂,宋元旧籍各具数百;明清以下之版本,无虑千万,现在则虽不全部被焚,也都已被敌人窃去。
江浙两省,小藏书家比别处更多,藏书及数万卷的人,光在浙西一隅,亦有数十家以上。此次事起仓卒,大抵都不及搬走,这一笔文化损失的巨账,恐怕要数百年后才算得清。
我个人之损失而论,在杭州风雨茅庐所藏之中国书籍,当有八九千卷以上,最可惜的,是宋元明以来,及至清末之类书。上自《太平御览》及《广记》起,下至李氏五种,商务、中华之辞书,名人年谱,人名地名辞典止,只从这一部门来计算,我的损失,要上四五千元。而有许多像同文石印的字类编等,系精本中之尤精者,即使有了钱,一时也收集不到的。
其次,是明末清初的禁书,因欲撰明清之际的小说而收集者,共有大小三百余部。
更其次,是清初的百名家词抄诗抄,及清末道咸以后的词集等,将六百余种。
风雨茅庐所藏书籍,除中国线装书外,英德法日文书更有两万余册。英文自乔叟以前之典籍起,至最近尚在之詹母斯·乔斯、物其尼亚·伍尔芙、诗人爱利奥托止,凡关于文学之初版著作,十八世纪以前者不计,自十九世纪以后印行的各种,总收藏至了十之八九。德文全集本,则自歌德以前之情歌作者群起,至马里亚利儿该止,全部都齐。法文著作,亦收集到了罗曼罗兰、安特来、琪特、去亚美儿为止。
最可惜的,是俄国文学之德译本,自十九世纪以下,至《静静的顿河》第二册止,俄文豪的新旧德译本,差不多是完全的。
杭州沦陷之前,我在福州,当时只带了几部极简略的书在身边;后来在福州临时添买的古今杂籍到这次南行时止,也有二千余册了,现在尚存在永安的省府图书馆内。
此次南来,书籍一本也不曾带得。所以,每伸管作文,想写些东西的时候,第一感到不便的,就是类书的不足。
有许多书,为一般人所轻视,从来也不登大雅之堂的兔园册子,如八股盛行时代之《经策通》,我就藏有三部之多,就是这种等而下之的类书策本,现在也不容易找到了。
前几天,和几位喜欢研究旧诗词的朋友谈起,第一,大家都觉得在海外做文章时所感到的最大缺点,是中国参考书的不易得到,我所以想劝几位热心的前辈,能捐助出几千元叻币来办一小小图书馆,收集些类书,四部中之重要专著,及著名之总集等,来作研究的底子,则中国五千年之文化,至少可以保全得一部分,而吾道南行,炎荒热海,也得有一个读书种子的养源了。
(原载一九三九年五月十一日新加坡《星中日报·星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