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爽自征蜀溃败,自取其辱后,与司马懿的旗开得胜相形见绌。曹爽极为不甘,与心腹商议后,决定进一步加强集权,以遏制司马懿的影响力。
京都洛阳的禁卫军原本分为武卫、中坚、中垒、五校共四营兵马。曹爽初掌大权时,任命自己的弟弟曹训担任武卫将军,掌领最精锐的武卫营兵马。曹爽提出裁撤中坚、中垒二营,将兵马划归另一个弟弟中领军曹羲掌领。
曹爽这么做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要强化对禁军的控制,然后利用皇帝的名义来更为强悍地掌控朝政。这个做法,和当初曹操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几乎如出一辙。司马懿是过来人,一眼就看透来曹爽的深意。
司马懿担心曹爽达成目的后,会对自己大大不利,忙以先朝旧制不可违为由,极力阻拦。但曹爽坚持己见,还是这样做了。
司马懿硬生生地忍下了这口气。曹爽见自己一强硬,司马懿稍加抗拒就退缩了,更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此后,曹爽为了更加不受约束的专擅朝政,又听从了何晏、丁谧、邓飏的意见,以皇帝已经年满十六岁,可以亲政为由,将郭太后从小皇帝的寝宫迁回到皇太后本来居住的永宁宫。当初郭太后之所以不住永宁宫,就是因为小皇帝曹芳年幼无知,不能理事。曹叡安排郭后与小皇帝同住,意在让郭后坐镇后宫,以免辅政大臣独揽朝纲,导致皇帝大权旁落。
曹爽这么做,就是要彻底剥夺郭太后的话语权,不让她参与任何国事,从而便于自己完全控制小皇帝。
曹爽这两招一出,司马懿顿时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
此前,面对接连不断的逆境,司马懿为了确保生存,一直是逆来顺受的。这一方面是因为司马懿极为隐忍。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心怀畏惧。曹操、曹丕、曹叡祖孙三代都是能力超强的英明之主,让司马懿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轻慢,只能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但是,现在的情势却大不一样了。
首先,司马懿很看不起曹爽。这样一个在曹叡临终前接受遗命被吓得浑身冒汗,连话都说不出的人,简直就是一个窝囊废。
其次,司马懿很看不起曹芳。十六岁的曹芳已经完全被曹爽“惯”坏了。曹爽成为首辅后,仅仅五十天后就剥夺了司马懿的权力。这也直接导致曹芳无从得到司马懿的教诲。曹叡生前用“以情动人”的招数本来是极其精妙的,足以激发司马懿的热爱呵护之情,辅助曹芳顺利成长。但曹爽本身就是个草包,为了便于自己擅权,只是放纵曹芳,任其率性恣意,不加教诲。所以,刚刚十六岁的曹芳已经过早地学会了纵情声色,亲近小人。这也让司马懿放下了最后的一点顾虑。
司马懿下定了铲除曹爽的决心,但是尽管他十分藐视曹爽,却也知道曹爽独揽大权七八年,势力已经盘根错节,不容忽视,必须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就在这时,司马懿的夫人张春华去世了。司马懿早就移情别恋,对张春华不感兴趣了,但为了避免后院失火,在“绝食事件”之后,司马懿还是和张春华维持了良好的表面关系。
张春华去世时是五十九岁,而司马懿已经六十九岁了。司马懿对张春华的死,并无多少悲痛,但张春华的死却仿佛对司马懿敲响了“去日无多”的警钟!
人生七十古来稀。司马懿眼看就要迈入古稀之年,如果不能尽快收拾曹爽一党,恐怕就只能把无尽的遗憾与愤懑带入坟墓了。这就迫使司马懿必须加快提速铲除曹爽的步伐了。
张春华的死,还给了司马懿另外一个提醒。
张春华其实是司马懿的残忍启蒙者。司马懿上的残忍第一课,就是张春华一手包办的“杀婢事件”。这一事件经由“与攻击者认同”这一心理防御机制,深刻地改变了司马懿的价值观。司马懿从张春华身上很自然地想起了自己四十年前的“装病事件”。那一次“装病”是非常成功地骗过了曹操,也非常“成功”地把司马懿带入了人生的漫漫逆境。
但是,现在,世易时移,情势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司马懿在二十岁刚出头的时候,装风痹之疾,确实很容易惹人怀疑。而现在他年近古稀,不管装什么病,都不容易引发怀疑了。另外,司马懿四十年前装病想要欺瞒的对象是精细过人的曹操,而现在,司马懿装病想要欺瞒的对象却是大草包曹爽。
这么一对比思考,司马懿立即觉得装病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他可以通过装病,更好地蒙蔽曹爽,一方面可以促使曹爽放松警惕,更加肆意妄为,从而抓到他的小辫子;另一方面,自己则可以有充裕的时间暗中部署力量,做好铲除曹爽的准备。
司马懿计议一定,一办完夫人的丧事,立即开始装病,卧床不起,不再上朝,也不再参与任何朝政。但是,他暗地里却找来长子司马师,让他悄悄地到民间物色死士,越多越好。
司马懿一直偏爱幼子司马昭,因为司马昭比司马师更为敏捷机变。但司马师却继承了司马懿深沉坚毅的特点。司马懿知道这一密谋不容有失,所以还是选择了更为沉稳的司马师来办理。司马懿并没有明说这样做的目的,但司马师早已心领神会。此后,他将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没用多长时间就聚集了三千死士,分散在民间各处,以备不时之用。
曹爽刚一得知司马懿卧病的消息,根本没起疑心,以为司马懿真是到了时日无多的人生暮年了,不由大感畅怀。既然郭太后和司马懿这两块拦路石,都已不起作用,曹爽从此行事就更加骄奢无度,放纵无忌,和真正的皇帝没什么两样了。
曹爽的饮食车马服饰,都参照皇帝的规格。他的家里摆满了尚方署专门为皇帝制造的御用珍宝和玩品。他还把先帝曹叡留下的七八个姿色出众的宫女当作自己的侍妾,又强占了将吏、工匠、吹鼓手以及良家百姓家的子女共三十三人,让他们充任欢娱自己的歌舞伎乐人员。曹爽还私自拿走太乐署的乐器,以及中央武器库中的兵器。
曹爽还颇有“创意”地挖建了地下室,装修得富丽堂皇,作为自己与何晏等心腹欢聚狂饮的私密场所。
曹爽的弟弟曹羲眼见兄长的行为越来越过份,内心十分着急,但又不敢直接劝谏。左思右想后,他模仿前一次替兄长上书的套路,写了三篇名义上劝谏诸位幼弟的文章,陈述骄淫过度会招致祸败的道理,然后故意呈给曹爽,请他指点。
曹爽明白曹羲是在指桑骂槐,规劝自己,很不高兴。这时候的曹爽,身居高位久了,已经慢慢失去了对自我能力以及形势变化的洞察力,变得自傲自满,就连自己亲兄弟的善意提醒都听不进去了。
曹爽的另一位亲信大司农桓范见曹爽日渐骄纵放荡,经常带着自己的几个亲兄弟一起外出游玩,就规劝他说:“您总理天下万机,掌管京城禁兵,您的兄弟们也都执掌要职,所以不宜同时出城。万一有人关了城门作乱,有谁能在城内当您的内应呢?”
桓范此人,才识出众,人称“智囊”。他的这一番言论,确实有先见之明。如果曹爽能够听进去,着意防范,就有可能将对他不利的一切图谋扼杀在摇篮之中。但是,曹爽听了,却是哈哈一笑,道:“有谁敢那样做呢?”
曹爽这句话鲜明地揭示了他已经落入了几乎所有位高权重者都会深陷其中的“过度自信陷阱”。这世上绝大多数的成功者,其实都不是被别人击败的,而是死于自己的人性弱点。曹爽独掌大权许多年,误以为一切尽在自己掌控之中,早已忘了这个世界其实并不太平,那个病榻上须发皆白的老者何尝有一天不用他锐利如鹰的目光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呢?
曹爽的胡作非为和倒行逆施早已引来一大帮仁人君子的不满。这些人一直将司马懿作为唯一能够与曹爽抗衡的招牌式人物。司马懿这一生病,这多人就坐不住了。其中就有一直被曹爽恶意排斥的孙礼。
孙礼因为直言劝谏惹怒了曹爽后,先是被支出去担任扬州刺史,后来被曹爽借故弹劾,被下狱五年。孙礼出狱后,多方营求,才被改任为并州刺史。临行之前,孙礼去向司马懿辞行,但是他见了病榻上的司马懿,却面露忿然之色,默不作声。
司马懿问道:“你是嫌弃并州地盘小呢,还是怨恨朝廷处事不公?”司马懿知道孙礼一直遭曹爽排挤,有意将他争取到自己的阵营来,故而用这个问题来试探他。
孙礼气呼呼地说道:“太傅,您说话怎么这样不合道理呢?我虽然无德无能,但也不会把区区官位和过去的事情放在心上。我想说的是,您应该追循伊尹、吕尚的足迹,匡扶魏国朝政,报答先帝的托孤之恩!现在国家眼看要遭受危难,天下也将动荡不安,这才是我不高兴的原因!”说着,孙礼不由悲痛万分,泪流满面!
司马懿心里被深深触动了,曹叡忍死相待以托幼子,曹芳搂着自己的脖子亲昵的那一幕顿时浮现在眼前。他明白了孙礼的心意,但他在真正的时机到来之前不想暴露任何的想法,于是他没有任何表情,不带任何情绪地说了一句:“且止,忍不可忍!”意思是,你先停止悲痛,要学会忍受那些不能忍受的事情。
“忍不可忍”这四个字这其实是司马懿一生经历的最精准概括,也是他人生哲学的最凝练总结。
当他对孙礼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实际上他已经对孙礼表明了心迹与决断。孙礼虽然还不甚明了,但也隐隐地感觉到,躺在病榻上的太傅也许不仅仅是在“忍不可忍”……
心理感悟:当所有的敌人都被消灭时,最大的敌人——你自己,就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