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曹操带人到董承府上探病,这可能是史上最声势浩大、蔚为壮观的一次探病,因为曹操带了一千多人的队伍前往。
董承一看曹操上门,只得迎接。
曹操冷冷地问道:“昨晚怎么不来赴宴?”董承说:“贱躯患病,不敢出门啊。”曹操冷笑一声,说:“你患的是忧国忧民的病吧?”董承愕然,不敢接言。曹操开门见山,问道:“国舅知道吉平吗?”董承说:“不知道。”曹操再次冷笑道:“你怎么会不知道?来人,牵过来给国舅起病!”
狱卒将吉平推将过来,吉平破口大骂:“你这欺君逆贼,不得好死!”
曹操不理,指着吉平对董承说:“这个人招认了王子服等四人,我已经将他们拿下了,现在还有一人未曾捕获。”
董承连话也说不出来。
曹操喝问吉平:“是谁指使你给我的药里下毒?”吉平点头说:“我招给你听!”
曹操大喜,说:“好,只要你招出来,我就放了你!”
吉平大声道:“是老天指使我来杀你这逆贼!”
曹操大怒,喝令行刑。可怜吉平身上已经体无完肤,再无容刑之处,董承在一旁看了,心如刀割。
曹操又问:“你原来有十根手指,现在为什么只剩九根了?”
吉平道:“我嚼指为誓,就是要杀你这个欺君逆贼!”
曹操激怒之下,脱口而出,说:“好,我全部都给你剁了,让你发誓!”吉平十指全失,仍不屈服,傲然道:“手指虽无,还有口可以吞贼,舌可以斩贼!”
曹操见吉平强悍若此,更加恼羞成怒,当即喝令割去吉平之舌。在这节骨眼上,吉平却服软了,说:“不要割掉我的舌头,我实在熬不过了,我如实招了。”
曹操哈哈大笑,说:“早知如此,何必受这么多苦?你既然要招,我就留你一条小命。”
吉平又说:“能不能给我松了绑?我把同谋全部招认出来。”
曹操说:“那又何妨?给他松绑。”
吉平松了绑后,欠身往朝阙方向拜了一拜,长叹一声,说:“臣不能为国家除此奸贼,乃天数也!”拜毕,撞阶而死!
曹操受了愚弄,大怒,当即命令将吉平分尸示众。
吉平为什么能够承受如此残酷的暴刑却绝不屈服呢?难道他的身体不是血肉之躯?吉平的坚强不屈实质上是“社会性疼痛消失”的一种体现。这一行为,与关羽的刮骨疗毒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个人出于对社会评价的顾忌,往往会表现出对痛苦的更大忍耐力。而精神意志力的坚强程度也直接关系到一个人对于肉体痛苦的忍耐程度。从这个角度来说,精神是可以战胜肉体束缚的。关羽因刮骨疗毒被惊为天人,并被万人景仰。吉平所遭受的痛苦,其实远胜关羽,其所表现出来的品格气度,更是无愧于三国第一英雄的称号。但吉平始终不过是一个小人物,因为他的身份卑微,董承甚至都没有让他在白绢上签名。也正因为他的卑微,他的名字几乎已经被历史的烟尘湮没,没有多少人能够记得他。历史虽然是大人物的玩具,但我们也应该向吉平这样的小人物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曹操见吉平已死,吩咐左右将秦庆童牵了过来。这个秦庆童自以为告密有功,但曹操始终没有以功臣待之。秦庆童的待遇和一个囚犯几乎毫无二致。
曹操指着秦庆童说:“国舅认得此人否?”
董承大怒,一腔怒火顿时发泄了出来:“这是我的逃奴,原来在此。看我不杀了你!”
曹操冷冷地说:“不可动手!他出首告发,今天是来对证的。他全已招供明白,国舅你还不承认吗?”
董承抵死不认。曹操也不再搭理他,吩咐去董承卧室内搜寻。不多时,就将汉献帝的衣带诏和董承等人盟誓签名的白绢搜了出来。
曹操见了,意存轻松地笑出声来:“鼠辈安敢如此?来人,与我将全家老小全部拿下,一个也不要放走。”
曹操带一千多人前来探病的目的就在于此。这一千多人,早已经将董宅围了个水泄不通。曹操一声令下,董承满门都被拿下收监。
曹操回到府上,聚集众谋士商议如何处理。曹操拿出血诏,先给荀彧看。荀彧看了,沉默良久,不发一言,然后问道:“明公您想如何处理?”
荀彧的表现与往常大相径庭。他满腹经纶,足智多谋,任凭曹操遇到多大的难题,都很快能拿出应对之策,但今天他却没有主动献策,而是先问曹操自己有什么想法。荀彧为什么会这样呢?
当初曹操假托皇帝之诏,号召天下起兵,讨伐董卓,荀彧是第一个去投奔他的谋士。正是在荀彧的带动和举荐下,曹操周围才迅速拢聚了一批顶尖的人才。荀彧之所以追随曹操,是为了帮助他兴复汉室,铲除逆贼。但随着曹操一步步走向成功,曹操的地位、思维与行为却日渐“董卓化”了。荀彧的沉默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如果曹操真的成为了另一个董卓,那么,荀彧的倾心辅佐不就成了助纣为虐了吗?荀彧痛恨董卓欺君罔上,绝不愿意自己亲手扶植出另一个董卓来。
曹操却不疑有他,直截了当地说:“既然是天子亲自参与密谋的,我看就应该把他杀了,另择有德者立为天子。”
荀彧的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但幸好他的头脑保持着冷静,他不动声色地说:“主公,您今天能够威震四海,号令天下,都是因为这个天子的存在才得到的。只有保住了天子,您才能征讨有名,赏罚有制。”
曹操想了一想,心头大患袁绍还没有收拾掉,如果贸然废立天子,恐怕正好授人以口实,损伤了自己的实力,也就不再坚持要诛杀汉献帝。
荀彧心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想到:“他终究不会成为董卓的。我辅助的人,是不会那样的。”每个人都不希望自己的选择错误,甚至当他做出了一个选择后,他会越来越觉得自己的选择正确无比。如果事实并不如此,他很可能会在意识中篡改事实,以维护自己的一贯正确。荀彧的想法不过是一种自我欺骗,这种自我欺骗普遍地存在于所有人的潜意识中。如果没有这种自我欺骗,人们又怎么能够顺畅度过实际上并不顺畅的一生呢?
曹操决定不杀汉献帝给了荀彧莫大的安慰,让他继续沉浸在自我欺骗所带来的内心协调之中。
曹操接着说:“不管如何,董承这几个人都不能放过。我要杀了他们,以儆效尤。”
荀彧继续发问:“丞相,您想怎样处置?”
曹操赤裸裸地说:“如果不诬陷他们造反,是不能诛灭九族的。”
荀彧吃了一惊,但是对于曹操的这个想法,他已经没有足够的心理力量来加以阻止了,这相当于曹操使出了一个“闭门羹”策略。曹操先提出要杀汉献帝,被荀彧拒绝了,而这种拒绝给荀彧带来了愧疚感。所以,当曹操再提出要诛灭董承三族后,荀彧就很难再拒绝了。
荀彧叹了一口气,说:“事已至此,要放过他们也难啊。”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无奈,但他终于没有再行劝谏。
最终,曹操将王子服、董承等五家老小,共计一千余人,全部斩首。
杀完这些人,曹操想起宫中还有一个董家“余孽”,这个人就是董承的亲生女儿,汉献帝的爱妃——董贵妃。
曹操一刻也不迟缓,身带佩剑,直入宫中,来杀董贵妃。
汉献帝看见曹操气势汹汹而来,吓得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问道:“丞相所为何来?”
曹操恶狠狠地问道:“董承谋反,陛下可知?”
谁说汉献帝无能呢?就在这极度恐惧的当儿,他还是急中生智,插科打诨道:“董卓谋反,不是早就被诛杀了吗?”
曹操冷冷地,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是董卓,是董承!”双眼紧紧地盯着汉献帝。
汉献帝脑门上的汗刷地流了下来,说:“朕确实不知。”
曹操露出讥讽之笑,说:“难道陛下忘了咬破指头写血诏的事情了吗?”
汉献帝讷讷不敢再言。
曹操说:“一人造反,株连九族。来人,将董贵妃拉下去砍了。”
董贵妃此时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汉献帝连忙哀告道:“董贵妃已经怀孕,还望丞相可怜,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吧。”
心理感悟:上了贼船,自然只能以贼船的航向为正确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