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自大败后,一直想着要雪恨,但未得其便。以曹操的性格,这次惨败并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困扰,该吃时照吃,该喝时照喝,该玩时照玩。
建安十五年春,离那场大火已经过去了一年多,铜雀台建成。曹操大会文武于漳水之畔的邺郡,设宴庆贺。为了助兴,曹操命众武将比试弓箭。近侍取来一领西川红锦战袍,挂在垂柳枝条上,并在其下设一箭垛,以百步为界。曹操将武将们分为两队,凡曹氏宗族(姓曹的和姓夏侯的)身穿红袍,其他外姓大将身穿绿袍,各带雕弓长箭,跨鞍勒马,准备比试。
曹操宣布游戏规则:“如有射中箭靶红心者,鸣金击鼓以应之,并奖励红锦战袍。如射不中者,罚水一杯。
红袍队中一员小将率先纵马而出,此人姓曹名休,是曹操的外房之侄,现任虎豹骑卫。曹休飞马往来,奔驰三遭,引弓施射,一箭正中红心,顿时金鼓齐鸣。曹操在高台上看了,大喜说:“这可是我曹家的千里驹啊。”
近侍正要去取锦袍赏赐给曹休,绿袍队中一骑突出,大喝道:“丞相的锦袍,也该让我等外人先争上一争,你们宗族之人不宜争先。”
众人一看,原来是大将文聘。文聘拈弓纵马,也是一箭射中红心。金鼓又再齐鸣。文聘大叫道:“快快取锦袍来!”
却见红袍队里又有一将,飞马而出,大叫道:“小将军先射中,你为什么要来抢夺?且看我为你们俩解箭。”雕弓满拽,箭如流星,也是直中红心。众人一看,原来是曹洪,喝彩声顿起。
曹洪想要夺袍,绿袍队里张郃可就不服气了,飞马翻身,背射一箭,也是正中红心。张郃喊道:“我翻身背射,应该是我得红袍。”
红袍队中夏侯渊大叫一声:“你翻身背射,何足为奇?且看我的射术!”夏侯渊策马来到界口,扭头回身,一箭射去,正中四箭正中。夏侯渊大叫道:“此箭能得锦袍否?”众人皆高声喝彩。
绿袍队中却又有一将大喊道:“留下锦袍给我!”原来是大将徐晃。
徐晃道:“你们射中红心,何足为奇?且看我直取锦袍!”一箭遥望柳条射去,柳条射断,锦袍落下。徐晃纵马向前,取过锦袍,直接披在身上,又纵马来回奔跑,遥往高台上大呼:“多谢丞相之袍!”
众人皆讶异。绿袍队中却起了内讧,许褚猛然冲出,前来抢袍。两马相交,徐晃就用弓来打许褚。许褚一把拉住弓,用力一扯,竟然将徐晃拉离了座鞍。徐晃急忙扔下弓,翻身下马。许褚也立即下马,两个人扭做一团厮打,一件锦袍竟然被撕个粉碎!
曹操急忙喝止,令二人上台。这两个人兀自睁眉怒目,咬牙切齿,不肯罢休。
曹操的部下向来以精诚团结著称,为什么今日为了一件锦袍就起了纷争?不但宗族红袍队与外姓绿袍队互不相让,而且绿袍队中徐晃、许褚竟然当着曹操的面厮打起来?
心理学家谢里夫于20世纪60年代做的一个实验正可以解释这一现象。谢里夫为了研究不同群体间的冲突现象,决定到由一群小男生组成的夏令营中调查研究。研究发现,要使这群小男孩相互之间产生敌意非常容易。只要把他们分到两个宿舍就足以造成一种“我们”和“他们”的区别对比心态。如果再分别给两个宿舍取“雄鹰”和“响尾蛇”的名字,又会极大地加剧相互间的竞争对抗心理。
等到研究者引入了一些诸如寻宝比赛,拔河、体育竞赛等竞争性的活动时,这两个群体之间的敌意就更加明显了。这些活动引发了双方之间的谩骂、争吵。对方的成员也被冠以“骗子”、“告密者”、“小人”等不雅绰号。最后,这些小男孩甚至发展到袭击对方的宿舍,偷走或烧掉对方的旗帜,张贴威胁对方的字条等。
由曹操主导的这场锦袍争夺战虽然只是为了铜雀台的建成而助兴的,但也是一场明显的竞争性活动。曹操人为地将众武将分为宗族红袍队和外姓绿袍队,和谢里夫的夏令营实验中给两个宿舍取不同的名字实属异曲同工,直接加剧了各成员的群体归属感,并进而加剧了相互间的竞争意识。所以,在游戏的前半段,我们总是看到红绿队员相间而出,参与比试。而这场射箭游戏属于单人项目,用不着团队配合,所以,随着竞争的白热化,群体内部也出现了内讧。徐晃和许褚都是绿袍队成员,但为了争夺唯一的锦袍,也恶语相向,大打出手。
出现这样的场面倒是曹操没能预见的。他没有想到,一件小小的锦袍竟然会引发轩然大波。解铃还须系铃人,作为主导者,曹操必须来解决争端。
曹操哈哈一笑,道:“我只不过是想看看你们的箭术,怎么会舍不得一件锦袍!”当即命令,给射中红心的将士们每人赏赐蜀锦一匹。想穿锦袍的,自己回家做去吧。
曹操的做法看似“和稀泥”,但却是有效地消弭争端的好做法。否则,今日的锦袍之争,将为未来的团队合作留下阴影。
一场闹剧,就此欢快收场。
看罢武斗,曹操又起了文兴。他对诸位文官说:“诸位都是饱学之士,今日登此高台,为何不写佳章,以纪一时之胜?”众文官纷纷响应。曹操览毕,不由也诗兴大发,说:“待我也来写一首《铜雀台赋》。”诗以言志。从一个人所写的诗句里最容易看出一个人的胸襟与气度。
曹操提笔写道:“吾独步于高台兮,俯观万里之山河。”
起首这两句,文采斐然,气度不凡,一派指点江山的雄心傲态跃然纸上。眼看又一文坛绝唱就要诞生,侍从来报:“东吴派华歆为使者,来表奏刘备为荆州牧。孙权已经将妹妹嫁给刘备,现在汉上九郡大多已经归于刘备。”
曹操听了,手上毛笔顿时掉在地上,满腔诗情,全化作无。曹操的《铜雀台赋》就此胎死腹中,因此后世人只知有曹植之赋。
程昱从未见过曹操如此慌乱,惊问:“丞相,您在千军万马之中,矢石交攻之际,未曾心慌意乱。为什么今日听到刘备得了荆州,竟如此动容呢?”
曹操对刘备的认识经历了好几个阶段。起初他从刘备的忍让徐州和计杀韩暹、杨奉的行为中判断此人不可小视,是一个难得的英雄。但后来刘备的韬光养晦又成功欺骗了曹操,让曹操以为此人也不过尔尔。随后刘备瞅准时机逃离许都,公开与曹操对抗,在得到徐庶和诸葛亮后,更是数次击败曹操,这再次让曹操刮目相看。曹操也终于认清了刘备的真面目,并将这个打着皇叔旗号,动辄以天子密诏来对抗曹操的天子明诏的人视为最重要的对手。
曹操说:“刘备,我一直没有错看他,这可是人中之龙啊。以前一直没有得到水,现在有了荆州,等于是困龙入了大海,我怎么能不心惊呢?”
程昱听了,对曹操的判断深以为然。
孙刘结盟,孙权为刘备讨封职位,这是可以理解的。而且,这也是明确向曹操宣示,赤壁之仇,你就别惦记着了。要是你还想打我们的主意,我们联合起来还会狠狠揍你。
曹操有些忧虑,问计于程昱。
程昱说:“虽然孙刘结成联盟,但也不是无缝可钻。我们也可以想办法让他们自相残杀,从中渔利。”
曹操想起了当年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时的情况,知道联盟确实是靠不住的,也就连连点头,静听程昱的下文。
程昱说:“丞相不如留下华歆在朝中重用,同时封周瑜为南郡太守,程普为江夏太守。这两个郡,现在全部在刘备手中,东吴一直愤愤不平,想要夺回。丞相给周瑜、程普封官后,东吴更加想要回这两块地盘。这样,孙刘之间必然会陷入纷争。只要他们互相火并,我们就有机会雪赤壁之恨了。”
曹操大喜,立即一一采纳。
这个华歆,真是交了****运了。他本来是孙权派来当间谍的,却因为引发孙刘竞斗的需要,而一步登天,受到了曹操的重用。华歆当即改换门庭,一心为曹操效力,后来他官至太尉,为曹氏代汉自立立下了汗马功劳。
要引发不同群体之间的竞争是多么的容易啊,只要为他们设定一个共同的目标就可以了。
周瑜本来就对刘备、诸葛亮抢了赤壁大战的胜利果实大为不满,受了“朝廷”之封后,更是日夜苦思要夺回自己的领地。
诸葛亮却又针对此设计,气死了周瑜。刘备方虽然一时占了上风,得了便宜,但也埋下了孙刘不和、自相火并的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