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杀了华佗之后,病势更加严重,但要处理的军政大事已经堆积成山。曹操只能强撑病体加以处理。
正在此时,东吴孙权派遣使者送信前来。
曹操打开一看,孙权在信上说:“臣孙权久知天命已归王上,伏望早遣大将,剿灭刘备,扫平两川,臣即率群下纳土归降矣。”
原来这封信是孙权的劝进书,要曹操早登皇位。当然,孙权的真实目的是担心刘备来为关羽复仇,想蛊惑曹操去灭了刘备。
曹操看了后,轻轻地叹了口气,脑海里浮现出管辂所说的那八个字:“位极人臣,何必再相?”
位极人臣,何必再相?位极人臣,何必再相!位极人臣,何必再相。
位极人臣,何必再相……
曹操就在这一瞬间心境澄明,大彻大悟。他当即哈哈大笑,将这封信展示给众人,说:“是儿欲使我居炉火上耶!”
但是,陪侍一旁的侍中陈群、尚书桓阶却认为这正是一个劝进的好机会,伏地启奏道:“汉室衰微已久,王上功德巍巍,生灵仰望。故孙权在外称臣,此天人之应,异气齐声。王上早登大魏皇帝,而即正统,复何疑焉?”
曹操却轻轻一笑,说:“吾事汉三十余年,虽有功德,位至于王,于身足矣,何敢更望于外乎?”
这句话语气平和,谦逊知足,根本不像曹操此前张扬放纵的个性。陈群等人根本不信,以为只是曹操的虚推之辞。
夏侯惇随即劝谏说:“天下咸知汉祚已尽,异代方起。自古以来,能除万害为百姓所归者,即生民之主也。今王上即戎三十余年,功业卓著,天下投归,理合顺民应天,复何疑哉!”
曹操淡然一笑,说:“苟天命在孤,孤即为周文王矣。”就这样一句话,决定了今后数十年的天下大局。
很多对皇帝之位有着强烈野心的人,在临死之前无论怎样,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过一把皇帝瘾。如果曹操不是真的大彻大悟,以他的个性是不可能这样淡然冷静的。
司马懿对曹操说:“既然孙权称臣来归,王上可以封赏他,让他拒抗刘备。”司马懿连续“中彩”后,已经深得曹操的信任。曹操欣然从之。
是夜,曹操病势转重,眼前不断出现了幻象。他不断看见伏皇后、董贵人、二皇子,以及伏完、董承等二十余人,浑身血污,口中号叫,向他索命。
这些人,正是死在曹操手上!
群臣要为他请道士设醮修禳,曹操却平静地加以拒绝:“孤天命将尽,即使日用万金,也不能救了。”
次日,曹操觉得气冲上焦,目不能视物。急忙召集曹洪、陈群、贾诩、司马懿嘱托后事。司马懿因为新近的出色表现而在最后关头进入了托孤大臣的行列,尽管排名在最后一位。曹操要这四人忠心辅佐曹丕,不得怠慢。曹操当然不会想到,他亲手选定的司马懿最后会像他本人一样,葬送了整个曹魏天下。
交代好后事,曹操长叹一声,泪如雨下,气绝身亡,时年六十六岁。此后,曹丕很快代汉而立,建立曹魏帝国,追称曹操为魏武帝。
曹操的一生,杀人无算。杀,还是不杀?正是一个贯穿曹操一生的内心抉择。他杀过无辜的人,却振振有词地为自己辩护,比如吕伯奢全家、参与救火的官员;他杀过反对他的人,而且是斩草除根,绝不留情,比如董承、马腾、伏完;他杀过背叛他的人,比如陈宫;他杀过告密救了他的人,因为这些人为了些小利益背弃了旧主或亲人,比如苗泽、秦庆童;他没杀当面侮辱他的人,比如祢衡;他没杀在他面前示弱、甘当孬种的人,比如刘备。
……
他的杀与不杀,似乎没有标准,也没有规律。但是,当我们用社会心理学来察看他的这一生,一切都会了然于心。无论杀,还是不杀,都表现了曹操作为社会性动物的一员,在各种情境制约下,不由自主的一种选择。在很多人的刻板印象中,曹操性格奸诈、残忍、虚伪、心胸狭窄、不择手段。这样的看法,主要是由于《三国演义》尊刘抑曹的写法。《三国演义》中的曹操,当然不是真实的曹操,但是,即便以《三国演义》中这个被投射了种种社会预期的“模型”来分析曹操,我们这一路走来,也已经发现,上述那些负面的评价至少并不准确,有时甚至还很荒谬。曹操当然不是完人,他犯过错,犯过傻,也犯过愣,但这世界上又有哪一个敢说自己是白璧无瑕的完人呢?曹操的性格缺陷,以及受到种种外部情境以及内在心理规律制约的所作所为,其实并没有超越一般人的范畴。在很多情况下,他其实也是身不由己,别无选择。铜雀台落成之后,曹操曾经颇为感慨地说过一段话:“孤本愚陋,始举孝廉,聊立微名于世尔。后值天下大乱,故以病回乡里,筑精舍于谯东五十里,欲春夏读书,秋冬射猎,为二十年计,以待天下清平,方出仕耳。然不能如意,朝廷征孤为典军校尉,遂更其意,专欲为国家讨贼立功,图死后得题墓道曰:“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平生愿足矣。”
曹操最初的心愿就是在政治清明的治世出仕为官,但不幸遭逢乱世。他避乱回家读书,但形势逼得他出来为国家征讨四方。而他此时的愿望也不过是能够建功封侯,以征西将军的名号留名青史。
“遭董卓之难,兴举义兵;因黄巾之乱,剿降万余。除袁术、破吕布、灭袁绍、定刘表,遂平天下。身为宰相,人臣之贵已极,意望已过。如国家无孤一人,正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或有一等人,见孤权重,妄相忖度,疑孤有异心,此大谬也……孤安有篡逆之心哉……然欲孤便尔委捐所典兵众,归就所封武平侯之国,实不可也。何者?诚恐一离兵为人所害也。即为子孙计,己败则国家倾危,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也。”
在铜雀台初成之时,曹操尚未大彻大悟,还是有称帝野心的。所以,前半段话是曹操的粉饰之辞。但他后半段说自己担心交出兵权后为人所害,则是最坦诚的大实话。在这乱世中,非拥兵自重而不能自保,但拥兵自重则不可避免地一步一步走向专权。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这就是人作为一种情境性动物的必然之路。所有大声批判曹操的人,也许你只是没有拥有他那样的际遇,没有拥有他那样的舞台。如果你处在他的位置上,你不见得能在文采武略上比他做得更好。而更可能的是,你也许会比他更残忍、更狡诈……让我们还是以曹操的《步出夏门行》组诗来结束对曹操的心理探寻吧。
观沧海:“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龟虽寿:“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螣蛇乘雾,终为土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能写出如此绝妙好词的人,谁又能说他不是一代人杰呢?历史的帷幕已经降下,曹操的脚步已经远去。对我们来说,如果我们能够从这一段三国纷争的历史中领悟并掌握诸多的心理学规律,深刻了解我们的驱动力所在以及限制性所在,尽管我们还不能彻底摆脱那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情境制约,但我们在面对未来的生活时,还是能够更多一些裕如、淡定……
心理感悟:人往往只有在终极时刻才能真正看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