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甲
天已经黑下来,该回家了。我知道。
锁门,下楼,骑车,还要拐趟菜市场。我也知道。
但我不知道如何安置“自己”。
曾和儿子玩捉迷藏,找不到我时他天真地问:“妈妈,我自己在这儿,你在哪儿呢?”
我在藏着的地方忍不住笑了:“妈妈在这儿。”
他当然找到了我。后来常想到那次游戏,他说“我自己在这儿”是真的,我说“妈妈在这儿”也是真的,我没说“我自己在这儿”,表述相当正确,因为虽然“妈妈在这儿”,“我自己”却未必“在这儿”,人并不总是和“自己”在一起。
下班的铃声和当年放学的铃声一样准时,大家总是集体起立,收拾好报纸文件、关窗、锁门、告别、回家。
有一天,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铃声响过后我一动没动,大家一一地询问:“有事?”
我糊里糊涂地点点头。
大家善意地叮嘱:“别太晚了。”
我笑笑。
我独自留下来,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办公室一下就静悄悄空荡荡的,我有点儿不适应,便故意清了一下嗓子,声音竟大得吓了自己一跳。过了一会儿发现,我居然什么也不想做,只是觉得疲乏,只是想静静地坐一会儿罢了。
夕阳走进来,树的影子也走进来。我前面的墙变成了舞台。在忽明忽暗、五彩斑斓的舞台上,树影婀娜,摇摇曳曳,翩翩起舞。
一场影子的舞蹈。
一场没有音乐伴奏的舞蹈。
一场上演了许久我却第一次看到的舞蹈。
夕阳开始鸣金收兵了,演员们也开始有秩序地退场,边退边舞。
演出结束,我便很自然地站起身,想鼓掌,想发表评论,快乐得像只春天的鸟,总想大声鸣叫。
镜子里出现一张脸,生气勃勃、热情洋溢,还带着些傻气。是我。又不是。最后认定:是丢了很久的那个“自己”。
“自己”是什么?
我们一度习惯了听口令的生活,齐步走,一二一。
那时的“自己”很见不得阳光,要么藏起来,要么扔得远远的。
口令一解除,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热闹,越来越精彩,越来越充满诱惑。
在这个充满诱惑的世界上,有时“自己”是付钱时钱包里一枚最小的硬币,不小心被带了出来,啪地落在地上,大家该忙什么忙什么,理都懒得理它;有时“自己”又成为一枚筹码,权衡再三,然后以相应的价钱出卖给人家。
某一天清晨,如果由一位社会学家来清扫街道,他会发现,和丢掉的垃圾一样多的是“自己”。
“自己”究竟是什么?
是受伤时抚平伤口的一只手。
是内心深处常常发问的一种声音。
是彼此相知又总被忽略的一位朋友。
是没有任何伪装也不设防的另一个“我”。
是我们的灵魂。
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有时会讨厌“他”的多嘴多舌,一旦丢失或丢弃了却很难找回来。
下班铃再响,我还是留了下来。
一位同事开玩笑:“有约会吧?”
我恍然大悟。不错,我有约会,与“自己”。
不再只看墙上的舞蹈,偶尔也听风,听雨,最经常的是读上一个章节的书,或随便写点儿什么。
蓦然回首,散落在角落的碎片已悄悄聚拢成“自己”,坐在我身边,乖乖地守着我。
天已经黑下来,该回家了。我知道。
锁门,下楼,骑车,还要拐趟菜市场。我也知道。
但我不知道如何安置“自己”。
不远处有我的家,那是我栖息的地方,我的亲人都住在那里,我的灵魂却无法居住。
我不知适合灵魂居住的家在哪儿,我要去找。
总有一天我会对“自己”说:跟我走吧,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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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语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不错,只有能够反躬自省,能够了解自己和认识自己的人,才能够把握自己和驶驭自己。领着自己回家,才不会使自己迷失;领着自己回家,才会让自己走上光明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