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烛光
电话打到了学校,电话那头父亲焦灼地唤你快点回来,说奶奶要看看你。你知道父亲是不会轻易耽误你一节课的。但尽管你能料到家里发生了什么,你还是觉得不可能那么突然——这一定是梦!你使劲咬了一下指尖,很疼。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令你窒息,令你全身颤抖不已。
奶奶真的要走了吗?
在夕阳的余晖里,在清晨的凉风中,奶奶拄着拐杖蹒跚前行的背影如一道静止的风景,因为你告诉她散步有益健康,她最听你的话。突然之间,你感觉到一种生离死别的痛楚。
你一个人走在通往车站的路上,眼前一片迷茫。回家,一个多么让人兴奋的字眼。其实你不是那种恋巢的小鸟,你爱家,但你又怕家成为你前进的羁绊。
孩子,有空就回来看看,你奶奶岁数大了,身体又不好,说不定哪天……母亲总是这样对你说,你还不以为然呢!每次回家,奶奶总是扑簌簌地落泪,然后便拿出一大堆不知存放了多久的带有箱子霉味的苹果、花生、饼干让你吃。你知道,在奶奶的眼里,你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汽车在颠簸的山路上奔驰。外面起风了,一片片的枯草残叶在风中打着旋儿,你忽然发现,那些叶子全是心形的,那么,有谁来捡起这一颗颗失落的心呢?
曾几何时,你觉得奶奶不合格。奶奶不会讲故事,一张口总是:“早些时候,苦哇……”然后便是,“吃的是菜粥,那粥里只有几粒米,还是又苦又涩的……”奶奶,那些苦涩的日子毕竟过去陋,你该享几天清福了,为什么……你是在爷爷、奶奶的庇护下长大的,虽然你是个女孩,可爷爷奶奶给你的爱却远远多于弟弟。听妈妈讲,你小时候得了感冒,整夜咳嗽,又发着高烧。妈妈以为吃几天药就能好了,固执的奶奶硬是逼着爸爸把你送进了医院,经诊断,你得了肺炎。打针、吃药,奶奶寸步不离地守护着你可你依然不见好转。你身上再也没有可以扎针的地方,浑身肿得像个小皮球,似乎轻轻一碰就能挤出水来。医院已不肯收留你了,下着大雨的晚上强逼着你父母办理转院手续。“医生,还没等到别的医院她就得死在半路上呀!求求你们,救救孩予吧!医生,她还小啊!”奶奶“扑通”一声给医生跪下了。
不知是奶奶的爱感动了上帝,还是你因有一个爱你的奶奶而不肯离开这个世界。结果,老中医的草药硬是从死亡线上把你这条不满两周岁的小生命给拽了回来!
谁都说这是个奇迹,老中医创造的奇迹,亲情创造的奇迹。
病好之后,奶奶更是无微不至地关心着你,每天你吃饭、睡觉,奶奶是不准妈妈动手的。记得小时候有人问你:“长大最想谁呀?”“奶奶!”你随口回答。其实你尚不理解怎么个“想”法,但这两个字却成了你口头的熟语,比叫爸爸、妈妈还要亲切。
后来,奶奶年岁大了,眼睛花了,耳朵也不中用了,和她说话都要大声喊,像吵架一样。尤其是上初三后,学习紧了,和奶奶相处的时间就更少了。每晚你伏在桌上做功课的时候,奶奶嫌灯光亮睡不着,就一遍又一遍地唠叨:“快睡吧,眼睛都熬坏了,有个啥用?一个女娃家,还能学出啥名堂来?”你堵着耳朵不理她。尤其是停电的时候,奶奶多一根蜡烛也不让点,你和弟弟只好挤在一根蜡烛昏黄的光下学习,奶奶便在烛上刻个记号“燃到这儿就去睡觉,听着了没有?”你不理她,可一燃到那儿,奶奶果然不顾你和弟弟的反对,硬是把蜡烛吹灭了。唉,奶奶呀……
你考上了远方的一所学校,很长时间才能回家一次。每次回来,奶奶总是拄着拐杖站在村口那棵大榆树下等你。“我就知道你要回来昵!”奶奶欣喜地接过你的包。“奶奶你背不动!”
“咋!嫌奶奶老得不中用了?”
你知道自己拗不过奶奶,随手剥开一块糖塞进奶奶嘴里。于是,你们祖孙俩相依着走在回家的路上,身后撒下一串串快乐的笑声。
客车又在村口那个熟悉的小站停住了,你恍恍惚惚地走下车,一眼就看到村口那棵大榆树,失声痛哭起来。
当你茫然地推开家里的大门,第一眼就看到院中央的那口橘红色的棺材,你愣住了。
母亲见你归来,擦了擦哭得红肿的眼睛。
“你咋才回来?你奶奶她睡了三天三宿了,她直说要看看你……”
穿过人群,你木木地走到奶奶的床头。啊?这就是以前那个让你爱过又让你烦过的奶奶?这就是那个把你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奶奶?哦,奶奶,奶奶……
你喊她几声,没准儿她还能醒来……“母亲说着,泪又来了。
你多想大喊几声:奶奶,我回来了!你快睁开眼看看我呀!可你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有扑簌簌的眼泪如泉涌般流出。
你失神地坐在奶奶的床头,一刻也不肯离开,就像当初奶奶守护病中的你一样。奶奶仍安详地睡着,似乎沉浸在甜美的梦中。奶奶,你在听吗?你的孙女回来了!孙女还想吃你的好东西呢!你走了,以后谁还能在村口的大榆树下接孙女?你知道吗?孙女在学校多惦记你呀!奶奶……”
流尽了泪,倦了,或许奶奶不会原谅你了吧,你想。但你分明看见从奶奶紧闭的眼里居然淌出一颗浑浊的泪来!奶奶走了,她是在那个没有一颗星星的漆黑的夜里走的,走得很安详!那口橘红色的棺材便是奶奶永远的家了。她会孤单吗?哦,不!有爷爷呢!半个世纪的老夫妻十几年没见面了,也许他们会生活得很幸福昵!
夜风袭来,很冷,你抱紧双肩打了个寒颤。“进屋吧。”母亲说。不!你要陪奶奶呢!白色的蜡烛燃起来了,那是你点燃的。恍惚中你看见每一束烛光里都闪烁着奶奶慈祥的笑脸。你点燃了更多的蜡烛,在这温暖的充满梦境意味的烛光里,你会永远和奶奶在一起!黑色的纸蝴蝶在人们悲痛的哭喊声中飘飘悠悠地飞起来西了,奶奶静静地躺在车上,是去人们梦幻中的天堂吗?奶奶,蜡烛燃起来的时候,你就回来,行吗?
是的,你会永远为奶奶燃一支璀璨若星的蜡烛!
鸽缘
漂亮、洁白、矫健的一对生命,在l5岁的他的手中,安静地躺着,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这是他第二次把它们抛入空中,又打个唿哨,它们像两朵洁白的云从蓝天飘来,停在他手中。雄鸽叫大白,雌鸽叫小白。
别无选择了,他端详许久之后,才一声不吭地把它们塞进笼子里。
“妈,明天我去趟城里。你好好休息吧。”
他紧紧地抓住母亲的手,生怕失去了什么,望着卧病在床的母亲和妹妹哭红的眼睛,下定了决心。他那低低的声调带着颤颤的哭腔,却含有男子汉的粗犷和果断。他问过村里唯一的卫生员,知道要治好母亲的病就得到城里买一种特效药。
翻三十几里的山路,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几个月前父亲去了比这还要远几十倍的地方打工,到现在也没有个消息回来。家里一贫如洗,拿什么到城里去买药昵?
他记得,三年前,他走遍了附近的山山水水,才发现两颗野鸽蛋,小心翼翼地带回家,放在家里孵蛋的老母鸡的身下孵化出来了。他精心喂养。看着它们渐渐长满雪白的羽毛,他的梦想也如一面旗帜冉冉升起了。他颇费苦心,才使大白和小白训练成今天这样令人心爱的宝物。现在,连他的灵魂也有一半附在这对一挥即去,一呼即回的鸽子身上了。看着它们在自己的肩上或手上神气地扇动着洁白的羽毛,那圆圆的有神的小眼睛,是那样晶莹剔透,多么像是闪闪发光的蓝宝石呀!第二天,东方刚露出一束白光,他就急急忙忙地提着鸽笼朝通往山外的小路奔去,太阳渐渐地在他身后升了起来。临近晌午,他才来到山脚下的一条公路边,搭上开往城里的班车。
“7块卖不卖?”他一到嘈杂的市场上,精明的买卖人就立即围了上来问价钱。买主们眼真尖呀,一眼就瞧出来这一对不寻常的好鸽子,洁白无瑕的身子,无一根杂色的毛羽,鸽子的眼睛清亮亮的如山泉。他没有吭声。
“8块?”他还是没吭声,摇了摇头。“那你要多少?”
“你们看,这是怎样的鸽子。”他的眸子里射出一束亮光,他打开笼门,唤,白,往空中一抛,小白高高地绕着人群飞旋着,仿佛在吃惊地打量这陌生的城市。他打了个唿哨,小白箭一般地冲下来,轻巧地落在他的肩头。
“9块!”“l0块!”买主们纷纷叫喊道。
“13块!这是市场上最好的价钱啦!”他还是摇头。周围的人纷纷摇着头散开了。他难过地把小白塞进笼子里,心情很沉重。
“小孩,你为啥要把这么好的鸽子卖掉呢?”一位老者缓步走到他跟前问。不问不要紧,这一问正触到少年人的心事。他的溢满了,哽咽着说:“我妈病了,爸又不在家,只好把它们卖了买药治病。”“好孩子,不要伤心,来,我买下就是了。”
他感激地接过那笔数目不小的钱,慎重地把鸽子交给老者,叮嘱道:“这是好鸽子,你可要好好地待它们。”大白和小白似乎也明白了什么,猛烈地拍打着鸽笼。他瞥了瞥,抹着泪花走了。
母亲吃了药,病好了。但在他的梦中,常听到那熟悉的翅膀振动声,模糊地看见它们的影子。可他一点也不后悔他的决定,望着母亲又利落地操持起家务,他心里很满足。三个多月过去了,当他正在屋里削一支竹笛,忽然听到空中响起那熟悉的羽翼振动声,他开始以为是在梦中。当两片洁白的云朵轻盈地落在他的肩头,他才抿了抿嘴唇,这不是梦是现实呢!他喜出望外,扔下竹笛,伸出双手握着它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它们怎么飞回来的呢?这么久,这么远,要飞过多少重叠的山峰呀。他轻轻地把小自捧在手心,仔细地瞧着,用小脸蛋靠在它洁白的羽毛上。他禁不住流下了眼泪。可是,可是那老人又会怎么想呢?
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它们大概是逃回来的。那老人慈祥的面容依稀还记得,却不知到哪里去找他。
这时,他发现大白的右脚绑了一个小纸管,他解了下来,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好孩子,你一定很想念它们吧,在它们生下一对蛋后,我就把它们放了,我知道,它们一定会飞回家的。”
少年的泪水无声地流淌着。他想:比海洋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宽阔的是人的心灵。
红双喜
母亲又来信了。像往常一样,我把信紧紧地贴在胸前。我在虔诚地聆听她的思念,抚摸她的关怀。
母亲不识字,却会剪一手红双喜。每逢节日,总有好多的乡邻来请她剪,小伙子们娶媳妇请她剪,姑娘们出嫁也请她剪。母亲总是有求必应,而且无论多忙,她都毫不犹豫地放下手中的活儿替别人剪。于是,远远近近的人都叫她“双喜嫂”。
我每次给家里写的信,都是别人代念的。她的回信很特别,就是把剪好的双喜放在信封里寄来。她跟我约好:如果家里一切正常就放一个红双喜;如果有什么差错,就放一个白的。总之,无论好坏,在母亲眼里都是“喜”。我的影集里珍藏着近百个双喜。红的白的,大的小的,整整齐齐却又错落有致地躺在那儿。那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它们记录着母亲和我近百次的心灵交流。每一个双喜字的后面,我都用标签贴上日期。它成了一本无字的日记,又是一笔生命的财富。
母亲常常感叹自己青少年的时光。她说,那时候的年轻人并没有我们现在这么幸福。
上学的第一天,母亲剪了一个大大的红双喜贴在她亲手为我缝制的花布书包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一路蹦着跳着一路重复着母亲的叮咛。小学、中学、大学,其间有山涧、沟壑、莽林、荒原、沙漠、荆棘,每每回想都感慨万千。闭上眼,母亲总在眼前为我拨开乌云、斩断荆棘。正是这样,十几年来,我始终觉得有雨趣而无淋漓之苦,有落寞而无凄凉萧然之感。
对于大多数农村孩子来说,我算得上是幸运儿。我从母亲爬满希望的皱纹里走出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和尘埃,走进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大学。接到通知书的那天,母亲含着泪对我说:她失去的已由我补上了。
我轻轻地拆开信,又是一个红双喜。
淡淡的月光倾泻着万般的思绪。我的眼睛渐渐地模糊了,朦胧中我看到了月亮也贴着一个红双喜。那字是那么亲切,那么熟悉:那是母亲深沉的眼睛,那是母亲跳动的心。
木香花开
你来信告诉我,木香花开了,我忍不住要笑了,如同又看到你拿着大剪子站在别人的院墙外剪那探出头的木香花枝。只为你我喜欢,木香花便挤占了家中饰品的位置,悠然自得地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朋友问我:“木香花是一种什么样的花?”我笑着答:“花瓣虽小,却清新不俗。”
几年前,你来到教育战线上,从此远离了你侃侃而谈的“商人梦”。为此,父母暗地里高兴,以为你从此可以“秀”起来,可你依旧洒脱,依然坚持把家当做歇脚的小客店。
你开始实习了,没有告诉家里人。当你走上讲台,我蓦然抬起头,那一咳我惊讶得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老天!”我揉揉眼睛,证实了站在讲台上的是你。同桌附在我耳边低语:“唉,知道吗?这个实习老师也姓周。哎哎,眼镜借我用一下,嗯……长得还可以。”同桌自言自语,我强忍着不笑,几乎要昏过去。教室四周,坐满了听课的老师。你开始讲课了,粗心的姐姐哟,你竟不知道我就坐在你的面前。目光对视的那瞬问,你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我故意夸张地皱了一下鼻子。你迅速地恢复自然时,却掩饰不住嘴角那抹戏谑的笑意。我也笑了,怎么也想不到直被父母戏称为没有尾巴吊儿郎当的你,竟然高高地站在了讲台上。同桌小声地干咳了几声,说:“喂,我觉得这小老师讲课比咱们的老古董好得多了。”噢,我凝神细听时,你正在讲一篇课文的背景,很生动。平常“老古董”只教我们生字词,他三令五申,生字词是课文中重点中的重点,而你却偏偏忽略它,只给我们几分钟速记。我担心,坐在后面的“老古董”会不会气白了脸。
下课了,你在掌声中走下了讲台,匆忙中你回头看我,我笑着用手打出,看着你轻松离去,那一刻我的世界美得不可言喻。
几天后,你被一一封挽留信和我们全班七十多位同学的签名书拥上讲台。
没有对别人说,你是我的姐姐,仿佛那是秘密,说破就不再美丽,所以我情愿守着与你心照不宣的默契。同桌不断在耳边传达信息关于你的年龄,你的爱好,你的男朋友……我侧耳倾听,同时听到的还有你的声音“快快!翻开书。快快,通读一遍。”“快快……”噢!折服于你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快”字,让我不得不跟着你的节奏运转大脑。课堂上你随意一句笑话,就能引得我们哄堂大笑。指着隔壁教室,你对我们摇手,大家心领神会,强忍住笑,与你保持默契的不只我一个啊。
同桌崇拜你,知道你喜欢木香花就问我;“老师为什么会喜欢木香花那样不起眼的花呢?”我笑而答日:“因为木香花能散发出隽永的清香。”
如歌的年轮
想到那年,我的心情便会如铅一般的沉重。那年,记载着我成长的足迹;那年,沉淀着我刻骨铭心的梦。在沉重与美好之间,我曾一度彷徨、迷惘……
梨花如堆雪一般挂满枝头,一个l7岁的女孩驻足其间,忘神地凝思着。那一汪闪烁着光点的明眸,在沉寂中透出一丝少女特有的惊喜与羞涩。捧着书本,却心不在焉。看着梨花,却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