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你的心障
他们都出去了,当屋子里只剩下你一人时,你紧绷的神经突然一松,像甩掉了一个很重很重的包袱。其实没有人给你压力,是你自己紧张罢了。他们都对你很好,真的,你自己也承认。可这毕竟不是你自己的家,你只是一只寄人篱下的燕子,春来冬去注定飘泊。你想家,想家的时候便忧郁地沉默不语。你常为自己的不快乐而不安,他们都对你很好,你没有理由不快乐的。可你还是那么不开心,望着空空的屋子,你好想哭。你只能逃出那座不是你的家的房子。
站在大街上,感觉阳光有些刺眼,你习惯性地掠掠头发,突然想起你已剪了你的长发。你想起了长发是为谁而剪的,那个为你撑伞陪你走过雨季的男孩,可他的影子已有些模糊了。你甩甩头,决定不再去想他了。骑着那辆与你相依相伴的破单车,你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逛着。
路上的人很多,熙熙攘攘的,谁也没有注意到你这个皱着眉的忧郁的女孩。他们都来去匆匆,而你,也只不过是个过客罢了。抬头看看天空,可只能看到那么灰灰的一小片——天空已被日益增多的高楼分割得四分五裂。那些楼房的窗口就像怪兽的眼睛,偷窥着每一个行人——你常这样想。你不喜欢这座小城,却每天必须在它的范围内晨出暮归。人人都说你幸运,可以跳出农门到城市生活。没人理解你不喜欢小城的那份心情,你只想做个平平淡淡的农村女孩。别人便说你好傻,说你天生是属于城市的人。
“唉!”你低低地叹了口气。近来你常在不知不觉中莫名其妙地叹气,心中仿佛有一团浓雾充斥了每一个空间,让你喘不过气来,你知道,那一团雾叫忧郁,浓得化不开的忧郁。你下意识地抬眼望望天空,仿佛那里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你。耳边依稀有一句话在回响:“小女孩,你本来应该笑口常开才对。干吗自己一走进悲愁的情绪里就把周围的世界都涂上灰色?你看,阳光在那边呀!”真快,说这句话的人已经在天国里住了几年了。你没有理由忧愁,你也知道。逡稃术群?叫值椽强廷嫦笛来。你说但愿自己的多愁善感只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嘀——”
身边的汽车疯狂地叫着,你这才惊觉自己己神游太久了。为了躲闪来往车辆,你只得靠往路边。路旁有人在卖字画,你一眼看中“难得糊涂”那幅字。可惜没有带钱,你遗憾地摇摇头。一想到钱,你便觉得很俗气,不买也罢。你是真的喜欢郑板桥和他的名言“难得糊涂”,但郑板桥并不糊涂,所以他只有两袖清风,所以他才能一生洒脱,所以他画笔下的竹才有着铮铮铁骨。你不由得想起了小学时教你的魏老师,一生历经磨难却依然乐观地笑对明天,他教给了你很多做人的道理。别人都奇怪你们祖孙辈的两个人竟能成为忘年交,可你觉得这很正常,只要彼此都能付出自己的真诚。
恍惚间你回到了起点,原来你已沿着环城路围着小城绕了一圈。小城其实真的很小,你不明白为何总走不出它的范围。你看到了故乡广阔的田野,待收的稻谷在阳光下闪着金光,被风吹得一波随着一波起伏不停,你只能用“海”来形容它的壮观。你感恩农人的伟大,因此你永不会忘记你是农家的女儿。
晚上,同学丽打电话来约你出去。你一向不在晚上出门,你喜欢独自一人守在房间里海阔天空地幻想,然后在纸上涂抹自己的心情,所以你毫不犹豫地想要拒绝。但丽请出她的朋友粼来当说客,说今天是她的生日,能否赏脸跟她们一起出去庆祝?你与粼有过数面之缘,对她也蛮有好感的,想了想只得答应了。
到了约定的地点,才知道还有一个叫青的男孩,你在那一刻有了一种被人欺骗的感觉。你被带到一个雅致的茶座,里面气氛很好,幽暗的灯光下是宁静而又安详的世界,可惜播放的是歇斯底里的流行音乐,你感到很遗憾。
“要是有柔和一点的音乐就好了。”丽突然冒出一句:“想的刚好与你相同。”青也说最好能是古筝弹奏的曲子。你不禁抬头望了他曼。丽指着你说你也喜欢古筝。你看见青的眼睛亮了一下,并说了一句让你皱眉的话:“真是知音难寻。”你只是喜欢古筝古朴的韵味,并不想深入地去与人探讨,所以你保持沉默。青又问你听过《十面埋伏》吗?你说《十面埋伏》本一是琵琶名曲,但杀气太重,不适合今晚的气氛,还是《渔舟唱晚》或《高山流水》的意境较使人放松。青便用一双探究的眼睛看你,你只得回头去看墙上的画。那是一幅《木棉花》。丽问你这幅画怎么样?你说你不喜欢,画得并不好。木棉花的花瓣仿佛丝绒质地,它的红色给人一种厚实凝重的感觉。可画中画不出这种特质,那种红色太过轻浮了。青问你学过国画吗?你摇了摇头,你说你是靠自己的感觉来说的。你想今晚怎么总是你在发表议论?便又陷入了沉默。
从茶座出来时,已近半夜了,你从不曾这么晚还留在外面。回头着看茶座的名字,才知道它叫“翰墨斋”。好雅的名字!你不由在心底赞了一声。粼说今晚因为有你的到来才使他们也变得风雅起来。你笑笑,实在不知道自己“雅”在何处。
站在大路上,被刺眼的灯光一照,感觉很不真实,恍惚中,你突然感到自己已经长大了,在家里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整天无忧无虑的,而此刻却站在街头,感受着城市的繁华。熟识你的人都说你具有双重性格:在家里快快乐乐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烦恼;而到小城来却表现出多愁善感的一面。你想人就是这样长大的吧?心里很闷,好想与弟弟痛痛快快地打一场篮球,让所有忧愁都在疲累中消失无踪。但,爱你疼你的亲人此时正在遥远的故乡安然入睡。
青送你回来,一路上你感到无话可说,青却欲言又止,所以只有沉默。到了楼下该分手了,青问你会怕爸妈担心吗?你说寄人篱下没有人会担心你。青便不再说什么,挥手道别。你心想不知是否能再见,小城不大,但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轨道上,相遇只能靠缘分。
陷于黑暗中的你用心数着故乡的星星,可数尽了夜空中的满天繁星你依然了无睡意,你知道是茶在你体内发挥作用。回想起一整天灰暗的心情,你微笑着对自己说,你只是想家了,明天便会好起来的。
因为,阳光正在黑夜那边等待着。
吉他声声
刚上高三那会儿,我常常在晚自习上邀游书海时听到一阵阵吉他声。
开始我以为是幻觉。后来有一次我问坐在后面的芸,她说没错,她也常常听到。
于是我们俩决定弄个明白。
一个周六的傍晚,我和芸吃过晚饭,在校园外的一条小巷中散步。这条小巷处在都市的尽头,曲折、狭小,巷口的那株枫树将芸的白裙染得火红,风沙沙地摇曳着这片火红。
我们就在这么美的暮色,这么美的小巷里走着。
忽然,远处飘来丝丝若有若无的吉他声,我和芸相视一笑,眼里都有掩饰不住的惊喜。
吉他声突然消失了,我们都有些茫然。
快走到小巷的尽头时,那若有若无的音乐又传来了。“快看!”眼尖的芸指着一幢楼——我们学校的教师宿舍楼,它与我们的教学楼之间,隔着这条小巷。
我顺着芸的手指看去,二楼的阳台上,一个年轻人正低着头,醉心地弹奏着一把旧吉他。他时不时甩动着头发,一副无忧无虑、自得其乐的样子。
我和芸不知不觉走到楼下,抬头看着他。
真是一个贵族——音乐的贵族,我在心里赞叹道。乐音戛然而止。
我和芸一惊,正想收回痴迷的神情,他却冲我们笑笑,做了个的手势。
他下来了。“你们是光华中学的学生吧?”芸低头看了看校徽,点点头。“高三的?”
不等我们回答,他就笑了:“高三的学生不一样,可以看出来。我也是光华中学的,你们的上一届。”
“嗯,怪不得我觉得见过你。”芸说。
他又笑笑,随即又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们……喜欢听吉他?”
我和芸都点点头。
“我妈妈是光华中学高中部的英语老师。我去年高考……没考上。现在只好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你们将来千万别像我一样,后悔都来不及了。”
“可你的吉他弹得很好啊。”芸急切地说。
“那又怎么样?为了这,我让我妈伤透了心。她说我不给她争气,却摆弄这破玩意儿。吉他都被弄坏好几次了。”“我经常在你们晚自习的时候弹吉他。每次我一边弹着,一边看着那灯火通明的教学楼,想像着教室里一个个苦读的影子。唉,我总幻想能回到从前,回到教室里,但这是不可能的。我真希望有人喜欢我的弹奏,没想到……没想到你们还来找我……谢谢……”
他的眼中闪动着感激。
“我们能……做个朋友吗?”他又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芸轻轻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晚自习时听到吉他声的时候更多了。我们两个都拼命地学着,为的是能在周末短短的一两个小时内享受一片天空,一片只属于我们三个人的天空。
周末空闲时候,我和芸就到他的楼下,和他聊天。这留是我们一周的学习生活中最轻松、最快乐的时候。我们谈的东西很多,理想、人生、音乐……也听他弹吉他。他的进步很快,每周都能弹出一两首新曲子,而且难度也在慢慢加大。他也告诉我们许多他的故事。他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背上吉他去流浪,带着一份执着和勇气,还有不凡的实力。他要把美丽的风景、广阔的天地、心中的呐喊融入他的音乐,创作出许许多多动人的歌谣。他也想过报考音乐院校,可是他的妈妈坚决反对。在她的眼中,学音乐没出息,只有名牌大学的热门专业才有前途。
他和他母亲的冲突导致的最严重的后果就是他高考的失败。
“如果她当初同意我报考音乐院校,我想我是能考上的。就算不报最好的,省级的也是可以的。”他曾这样说过。
“不过你们千万别学我,别觉得这样子很潇洒,其实我真的挺后悔。凡事难得完美无缺,何况音乐这东西。高三一天是一天,好好抓紧,完全来得及。我妈妈已经给我联系了一个补习班,一周后我就得去上课了。”最后一次见面时,他说。
他走后,我和芸重新钻入了书海中。我想他也是这样吧。
不过晚自习的时候,我们还能听见吉他声。我总是转过头去冲芸一笑。这个秘密只有我们俩知道。
再后来,紧张的学习使我们无暇顾及窗外的吉他声,它似乎也出现得越来越少了。也许他也在忙着高考吧。
高考结束了。我和芸都考上了大学。当我们再去找他时,他已经到沈阳去了。听说他考上了沈阳的一所音乐学院。
“这下好了,他终于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了。”芸兴奋地说。
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
现在,每当我在大学校园里听见吉他声的时候,总会想起他。虽然我在信里对芸提起这件事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我不会忘记,那伴我一路走过黑色高三岁月,走进大学校门的吉他声。
逃学
遥坐在火车上,本来这时她应该坐在教室里的。
遥逃学了。在别人眼里,遥总是一个好学生。生活似乎对遥一直很关照,她在同学们的羡慕、老师们的赞扬下轻松地进入了这所重点中学,然后又毫不费力地一直保持在班上的前几名。遥好像从不用为学习发愁,遥不是个乖女孩,但是她的聪明活泼,依然得到了老师同学们的青睐。可是,就是这样的遥,今天逃学了。
遥逃学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感到有压力,感到不快乐。
遥觉得她的生活似乎很平淡(尽管别人并不这样认为),列于别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遥看腻了。遥觉得生活变得很无聊,她想从一成不变的生活中跳出来,于是她买了这张车票。遥只想离开她平时的生活空间,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这样会使她轻松。
抬起手腕看看表,8点多了。遥想着同学们正坐在教室里上课,心里不免有些担心,毕竟已经上初三了,遥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落下很多课。这个不安的想法在遥脑子里没装多久,就被彻底地赶走了。没关系,反正是复习,遥安慰自己说。火车缓缓行驶,遥望着窗外的景色,城市早已被抛在后面,看到的是满眼的绿色。车厢里人不多,人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没有人注意这个靠窗坐的女孩。遥打开窗户,春天的风擦过她的脸(当然,那应该是火车行驶而带来的风,不过遥想这么叫它),遥觉得好惬意,好舒畅,心也越飘越远。遥忽然觉得一切都那么美,她好像就要融到这春天里去了。
火车的小小的震动,把遥拉回现实里来。遥知道,这份恬静不属于她。遥平时热情如火,可不知为什么最近会有这样的不愉快。遥承认,在她男孩般洒脱性格的背后,藏着女孩的敏感。遥也会因为一片落叶而有莫名其妙的感伤,但遥总是把这些藏得很深很深,她总让人们看到她快乐的样子。遥觉得她完全没有理由伤心,没有理由感到压抑,可道是来自哪儿,她努力想找到答案。
火车驶进了遥想要去的小镇,遥下了车,觉得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
遥走出车站,随身听里一直放着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遥漫无目的地走,想让自己忘掉所有的不快,可是她却发现已经找不到它们了。遥觉得自己该好好想想,她的不快究竟出在哪儿?
在自己吗?不对,绝不对。遥承认,她不是一个十分出众的女孩,但她也知道,她用不着为自己担心什么。当然,也曾有一段时间,遥为脸上的青春痘苦恼过。
在别人吗?好像,好像也不是。遥是不乏朋友的,他们都很纯,对遥总那么好,他们的帮助使遥很感动。遥甚至想,如果没有这些朋友,遥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遥有开明的父母,而且她总是那么讨老师喜欢。当然,遥的优秀也招来过一些恶意的讽刺,但遥告诉过自己,这正证明她比他们强。
遥在苦苦地找原因,她觉得这似乎是个极大的讽刺。遥不由地笑起来,笑自己真傻,她这时才知道,她只是为了逃学而逃学。平常遥把自己管得太严,她总是显得那么乖,但遥是个感性的人,她脑子里不乏浪漫的想法,这遥知道。于是,这点不安分拽着她,遥终于还是没有那么乖,她想试试当坏学生是什么样。而她所谓的不快,仅仅是为了骗自己而找出的逃学的理由。
遥记起给爸妈留的那张字条,她在上面写道:“因为教的压力很大,我想出去走走。”遥自责起来,她哪有什么压力,她不应该让父母担心。逃学的新鲜感又变成了懊悔。遥想起了学校,是呀,她是该在学校才对。想想每天和同学们在一起,谈论的是从不重复的话题,这样的生活怎么会无聊呢?
遥跑到火车站,买了一张十二点的车票。回来的两个小时,要比去的时候长得多。还好,遥的家离车站不远。遥在两点二十分之前就到家爸妈都在,看见遥回来,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快上学去。”遥顾不得多想,胡乱装好书包,去上课了。等遥赶到学校,老师刚刚开始上课,遥很窘地接受了大家的注目礼。遥坐在座位上,盯着老师的嘴,可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下课后,老师问遥:“上午怎么了?”,我……头痛。遥低下头,不敢看老师的脸,遥觉得自己的脸很红,很烫。老师看着遥:“以后注意身体。”遥点点头。
一下午,遥似乎觉得没什么话可说,她知道老师相信她,但她却恰恰没有说实话。她想告诉同学们,她没病,她上午逃学了,可是她知道,没人相信她,他们会说:“逃学?你怎么可能逃学呢?你是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