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微寒的清晨,陕北的积雪还未消尽,一阵军马的嘶鸣,打破了这山谷的寂静。重任在肩的英雄们,踏响了划时代的足音。为着中华民族的命运,奔向了艰难的征程。高原将为他们作证,青史将永留他们的英名。
张义潜先生1936年出生于西安,1956年毕业于东北鲁迅美术学院,后来任教于西安美术学院绘画系,并和同仁一道着手组建中国画专业。1962年张义潜因种种原因被迫离开了西安美术学院,在这之后他曾创办过“长安艺苑”,也曾经历过各种生活与事业的磨难,直到1985年,在陕西省委有关领导的关怀下,他被调入陕西省艺术研究所,从而开始了较为稳定的艺术创作生活。此后,他长期担任西安外国语学院教授、陕西省政协常委、陕西省美术家协会理事等。2000年6月23日因病去逝。
在张义潜先生从艺50余年里,他创作了一系列在画坛具有影响的作品。他在《我的艺术实践》一文中自叙到:
1949年西安解放时,我画了第一张欢迎解放大军入城的宣传画贴在钟楼墙上。1951年西安市美协成立,我便加入了西安市美协,成了西安市美协第一个学生会员,那年我刚刚满14周岁。1953年高中毕业后,我又考上东北美术专科学校(今鲁迅美术学院前身)被分配到绘画系学习。在校期间受到了着名中国人物画家王盛烈教授的指导。1956年毕业创作《归饮》获辽宁省青年美展二等奖,并入选1956年全国青年美展。1956年毕业后分配到西北艺专(今西安美术学院前身)任教,并主教国画人物。为了培养新一代国画人才,学校决定成立国画系。经过赴华东美院(今中国美术学院前身)、中南美专和无锡美专考察学习,由我设计拟定了中国画系教学方案和教学大纲,从此1957年西安美院国画系宣告成立。同年我创作了第一本连环画《毁容拒霸》,由辽宁人民出版社出版。1958年我和陈忠志、黄钦康老师为绥德县举办了第一个美术训练班。同年我创作了年画《文化岗》、连环画《古城会》,分别由陕西画报社和辽宁人民出版社出版。1960年创作大型历史画《李闯王》,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同年创作年画《东风牌小轿车》,由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1964年,作品《林则徐》和《我们的刘志丹》由河北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并被中国美术馆收藏……
在古城西安的许多公共环境中,都曾陈列过张义潜的历史人物画,特别是在华清池那幅白色大理石上腐蚀刻线的《杨玉环奉诏温泉宫》大型壁画作品,人物众多,造型生动,技法新颖,得到国内外许多专家的一致好评,成为华清池旅游景点之一。他所创作的《重任在肩》可谓继1996年所作《秦皇征战图》之后的又一代表性力作。
除了历史题材的创作外,张义潜先生还擅长于山水花鸟画创作。他画的荷、菊、鹰、桃等,笔墨酣畅,颇具特色。特别是他所画的奔马,笔墨灵动,造型准确、生动,极具个人风采,在当代画马艺术中堪称一绝。他的绘画题材广泛,表现手法亦是多样,更重要的是他视绘画如生命,将喜怒哀乐皆寄托于画。在生活窘迫、痛苦无奈的情况下,他从未扔下手中的画笔;在手边无纸无笔的情况下,他甚至以指代笔,图于报纸。绘画是他的生命寄托。
他的绘画气势博大,法度严谨,既具有西方造型的科学性,又具有中国水墨的写意性,严谨之处毫发精到,狂放之处逸笔草草。他作画几乎从不画草图,即便是人物众多、场面宏大的历史画亦是如此。振笔直书,传神写照成为他一贯的作风。他的作品在“形似”的基础上,创造了“借物抒情”的艺术意境。他的艺术折射着一个时代的审美趋向。
当今画坛,人才辈出,但却鱼龙混杂。在许多艺人心中,美术品只不过是货币交换的一种媒介,或是个人仕途的敲门砖,他们在金钱和权力面前不敢说“不”。记得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有位外商携带巨款请张义潜先生画100个中国古代美女裸体像。面对金钱,尚处贫寒的张先生严肃地说了“不”!徐悲鸿有言:“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骨气。”张义潜先生是位有骨气的人,这种骨气虽然给他带来了种种磨难,却也是人文精神的一种品格彰显。这种有骨气的品格,在当代文化人中已是十分稀缺了。贾平凹在《张义潜画集》序言中写到:
他的一生,多画两种题材:一是历史人物;一是马。张义潜的历史情结是非常强烈的,这得益于生在西安长在西安,这块土地曾经流动过一幕幕中国历史上悲壮的人和事,无论从父辈夜晚说古道今的口中,还是秦腔戏院的舞台上,他是过早地品尝了中华民族在五千年里用血肉酿造的苦酒……我们现在时常说到艺术家在追求自己目标的过程中要耐得寂寞,寂寞又如何耐得?能耐得寂寞的要么是曾经热闹之后,要么则需要特别的自信和刚毅。张义潜如果取悦政治和世俗,他依然可以画那些时兴的题材,我见过他几张人物速写,画得惟妙惟肖,也看过他那些小品。完全是八大山人、吴昌硕的笔墨,但这些他并不作为他的创作,他倾尽心血的仍是他那些历史人物的长卷。而他在完成他的夙愿的漫长的年月里,支撑他的一样是浓烈的酒,一样是不停地画马。酒消除世俗烦恼,马给他一种精神……历史人物画和画马构成了张义潜全部画作的内容。历史人物画是他终身人格的追求,马是他支撑自己完成夙愿的寂寞年月的精神支柱……张义潜的艺术也注定要寂寞,难以被人全部理解,因为这个时代是太聪明的时代。
我与张义潜先生相识,可追溯到1978年冬,那年他应邀在西安美术学院为我们78级学生讲授素描艺术一月有余,课程结束后,他将我的素描作业评为一等(当时我并不知晓,此成绩单在20余年后由先生之女张静发现)。从此之后,我即作为先生的学生,与先生建立了忘年之交。每逢春节之时,我定赴先生宅中拜年;先生每逢生日之时,亦定呼我饮酒。平日的往来亦是频繁,先生对我之关爱如同家人。1999年秋冬之交,我陪杨晓阳看望先生后,杨晓阳对我说,他感到先生比以前苍老了许多。我由于常见先生,并无此感。然而,很快就到了2000年春节,先生从临潼疗养院打来电话,我方知先生生病疗养。先生的学生岳钰等人开着私家车去临潼看望先生,我却只能用电话向先生请安了。时至春季,我在西北大学读博士学位,功课甚多,与先生见面机会亦甚少,然多有电话联系。
2000年6月23日上午,我忽然接到师母的电话,言家中有急事请速至。我顿感不祥,并急赴先生宅,待我到达先生宅中时,先生已于此前溘然长逝,天命乎!先生时年64岁。在凄凉的哭泣声中,我与先生的家属和吴三大、李多木、郭利杰等人,将先生遗体抬上灵车。次日后,西安各新闻媒体相继报道了先生逝世的消息,不少报纸后来还发了悼念专版。随后数日,前往先生宅中吊唁者甚众,岳钰、王权等数十位先生的学生或日夜陪护于灵堂或操劳于后事。在台湾访问之钟明善亦嘱其妻多次至先生家中看望。先生追悼会之际,西安各界2000余人自发参加,实属罕见。先生布衣,而有此况,实先生人格魅力之所致也。在追悼会上,赵振川对我说:“人生有如此,当已足矣。”先生去逝一月后,一日,我又接到师母电话:“先生临终之际曾有遗言要送一幅作品与你留念,请你择暇取之为盼。”其时,电话一旁之我已不觉泫然。先生有此遗言,我已倍感慰藉,然念其画作珍贵,而先生在世时已为我画过一匹黑马,故礼拒之。
时光匆匆,草木枯荣,转眼之间先生已辞世数年矣。先生辞世之后,我甚感寂寞悲凉,不知何故,从此即疏于与长安画家们往来,幽居陋室,读书写作。至今依然如此。然多少次梦中与先生相见,热泪湿枕,一切往事恰似昨日发生。先生之人格精神,对我之影响刻骨铭心、持之永恒。泰戈尔有诗云:“让死者有那不朽的名,让生者有那不朽的爱。”
[附记]2006年7月,陕西各界举行了纪念张义潜先生诞辰70周年暨《张义潜画集》出版研讨会。我应邀主持了这次学术研讨。高占盈和田荣军博士将会议发言纪要整理成《写意人生德艺长存》一文发表于《西安书画》第29期,现照录如下。
由陕西省美术家协会、西安美术学院、西安书画协会、陕西书画研究会共同筹办的纪念张义潜先生诞辰70周年纪念暨《张义潜画集》出版研讨会,于2006年7月28日在西安宾馆召开。参加会议的有陕西省人大、陕西省政协、陕西省文化厅、陕西省文联、陕西省文史研究院、陕西省美协、陕西省国画院、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西安美术学院、西安书画协会、陕西书画研究会、西安市文联、西安市话剧院的代表。以及陕西日报、西安晚报、华商报、三秦都市报、阳光报、陕西省电视台、西安电视台等新闻媒体。李青教授主持了这次讨论会。
李青:张义潜先生已经去世5年了,在他诞辰70周年暨画集出版之际,我们陕西美术界、文化界同仁聚集一堂来追思他、纪念他,这正反映了先生德艺双馨的人格魅力,先生的这种人格魅力在当今陕西画坛中具有极大的感召力,它应当成为我们的精神财富。
邹宗绪(陕西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张义潜先生把一生倾注于艺术事,业,创作了一大批篇幅宏大、意义深远的历史人物画,不少作品被中国美术馆等权威机构收藏,部分作品作为国礼馈赠外宾。他的作品气宇轩昂、大气磅礴,显示出画家崇高的美学思想,有着深远的教育意义和社会价值。另外,更令人敬佩的是他诲人不倦地培养了一大批美术人才。这些人才已在陕西乃至全国各地成为美术骨干,以他们的聪明才智推动着我国美术事业的发展。张义潜先生的人格魅力和艺术造诣将影响深远。
陆栋(陕西省政协副主席):张义潜是个自然的人。“自然”一词来自道家,这里形容他的率性而为。儒家称其为“诚”,就是不造作、不虚假。张义潜给人最深的印象就是真诚,人为的东西在他身上不多。人为即“伪”,现代社会里伪的东西太多。另外,张义潜又很自由。他的生活,特别是艺术创作,都是由着自己,自由自在。他不向外索取,完全向内心诉求,始终保留自己的本来面目。他不屈服于外界,看别人眼色行事。这种自由自得在他的创作里有充分表达。他的创作风格很值得我们回味、思考。他有“心觉”,内心的自觉。他非常钟爱我们民族的传统,但他的很多创作不拘泥于传统,完全是心灵的需求,心灵的感觉。
赵振川(着名画家):义潜兄离开我们已经5年了。我们从小认识,彼此了解很深。以前隔三差五地就在一起吃饭、喝酒、聊天。义潜对世间的事情充满了爱心。爱师长、爱朋友、爱学生,是个真正的艺术家。他对绘画有极大的热情,对艺术青年们倾注了极大的爱。1962年最困难的时期,他创办了艺苑美校。在座很多人现在头发都白了,当时都是他的学生。我们现在来缅怀他在艺术事业上的成就,就应该好好地研究他的艺术人格。在现在这个越来越功利的社会,我们更加怀念他的真诚。
崔振宽(着名画家):我和义潜是小学同学,初中以后才分开。这本《张义潜画集》编得很好。因为义潜从来不注重自己作品的保存,很多画都流失了。这本画册里能收集这么多作品,很不容易。义潜是个很有才气的人,有才气的人成名早,他14岁就加入美协。那时美协叫西安美术工作者协会,主席是袁白涛,义潜当时年龄虽小,但却是协会中的核心人物。他才20岁就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他在鲁迅美院的毕业创作《归隐》。一部分有才气的人往往寿命不长,义潜算是中等,但我还是很遗憾他走的太早,他的才气还没有充分发挥。他喜欢参与社会活动,对任何事情都有热情。他创办私立艺苑美校很有成效,这在当时是不可想象的。后来我感到遗憾的是社会活动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他应该有更高的成就。这本画册的出版发行很有意义,义潜在九泉之下也会得到安慰。作为他的朋友、同学,我也感到欣慰。
茹桂(西安美术学院教授):虽然我和张老师年龄差距不是很大,但在西安美院里我从不直呼张义潜其名,而称老师。我刚留校时在团委工作,他在国画系任教;那时我们经常在一起。他在自己宿舍里创作《李自成》。靠墙支起一个大画板,一手拿酒瓶、一手执笔绘画,有时候还会唱歌。使我最为佩服、怀念的是张义潜老师独立的人格和卓越的才华与灵性。他爱读书、钻研,知识广泛;个性要强、正直,是个透明的人;他热情待人,从不应付,不作假,不伪装自己以适应社会。他对生命有自己的体会和追求;他看透了生命的本质。他生命不长,但充满了价值;他不违背自己的意愿而生活。在灾难和挫折面前,他的脊梁挺直。正因如此,在他的创作中贯穿着一股正气,雄放之气,开阔之气。无论从取材,表现技法,使笔用墨,都能体现出这一点。他的作品和社会民生紧密联系在一起,并且有对传统文化的怀恋与赞颂、对历史英雄的讴歌。他笔下的奔马、雄鹰都体现着健朗、豁达的审美追求。因此他的人格和画面很协调。古人说:“人生若不兴胸臆,费尽笔墨亦枉然。”得不到自由,没有独立人格的人是无法“兴胸臆”的,张义潜老师做到了这一点,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他教书育人也是这样。他对学生关怀备至,为学生服务,而现在很多人是让学生为自己服务。他后来由于社会活动多、对社会付出巨大的热情,因此潜心、沉静的创作时间相对较少,也很遗憾。《张义潜画集》的出版,是对义潜老师艺术实践的一个很好总结,斯人已去,佳作长存。
高智(毛泽东生前机要秘书):我认识义潜同志较晚,印象中他是个非常好的人。我退休后赋闲在家,有一次陕西宾馆的同志带我去东郊见一位画家,去了才知道就是义潜同志,当时他还现场给我画了一张《奔马图》,算是初识。后来成立西北书画研究院,由义潜负责,我们的接触才逐渐增多。义潜待人诚恳,从不背后议论人;尽管当代社会受经济大潮影响极大,但别人索画他从不拒绝。他的凝聚力很大,大家都喜欢和他在一起研究书画艺术,共同提高。义潜去世后我很怀念他,他也会永远成为大家怀念的老师、朋友。
周华民(解放军政治学院原政委):义潜是我的老朋友,20多年前就相识,交情深厚。有次我和吴三大、茹桂、义潜在我家里整整喝了三瓶茅台。我记得他去世时耿建曾写了一副很好的挽联:“爱师长、爱学生、爱朋友、爱大众,爱中华民族;画历史、画现实、画理想、画心境,画中华之魂。”这可以作为对他一生的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