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爱是寂寞撒的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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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羽婷新工作单位在郾城北,离火车站很近。去火车站的那条路上,除了粮油转运站,还有土产转运站、木材转运站等,再就是几家百货店、饭店之类,全是围绕火车站吃饭。

郾城市粮油转运站是粮油经营还没有放开的黄金日子里投资兴建的,面街的主楼五层,附楼四层,在那附近也算鹤立鸡群。特别是“粮油大酒店”四个霓虹大字,晚上可算是火车站一景。可是粮食经营一放开,不出两年,整个粮食系统经济社会地位就一日不济一日。别看一到晚上霓虹灯比别处的还亮,却不过是表面的繁华。先是职工的奖金没了,然后其它行业开始涨工资时,他们只是涨了档案工资。羽婷调到转运站时,正赶上转运站开始走下坡路。不过那时他们似乎还感觉不到,这是失去了垄断地位后不可扭转的趋势,回想着从前的骄傲和辉煌,觉得这是暂时的某些具体原因造成的,有一天他们会重新热闹起来。

十九岁的羽婷对这里的未来当然也没什么预见,相当长一段日子里为能离开那危机四伏的乡小粮所而庆幸,为能顺利进城而心满意足,绝对不会想到后来会在这城里无立足之地。

羽婷调到转运站后,在宾馆部上班。叫大酒店,不过是有二十几间客房,同时开着一个有卡拉OK设备的饭店罢了。平时羽婷和王小姐站前台,有人住宿登记一下,再就是有一部公用电话,收钱,开发票。如果只有一个人当班,还可以通过不开发票或者多收点儿通话费的小手脚赚个三五块。所以羽婷天天是西说东谈,瓜子不断,无事打打毛衣,看看电视,读些《女友》之类的闲书,偶尔冲动时还提笔写些时下流行的杯水风波的小文章,竟然也在市报上发表了一两篇。

单位里的、住宿的还有火车站的小子们,有事没事就到前台来瞎吹,对羽婷献些小殷勤,羽婷的日子打发得还算顺倾转圆。

不过羽婷总有一种无家可归的感觉。每次回家她都买些东西,过年分的年货都带到家里去,就为讨一下后娘的欢心,回家对她来说总有一种走亲戚的感觉。

后娘说不上凶恶,甚至可以说是个不错的后娘。可是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她总是藏起来,留给她的儿子,这本是些小事,就是亲娘,留给比她小的弟弟吃,也不足为怪,可是羽婷总是受到一些淡淡的伤害,因为这个她回家很少。

她常常感到寂寞,城里有几个同学,她就给他们拨电话聊天。结果让人误会,有几个男同学就有事没事往她这里跑。他们都是些下死力的临时工或者小工人,或者收入好一点的是司机罢了,在羽婷眼里,这些人都文气不足,鲁莽有余。

羽婷看上眼的是什么人呢?她说不清,但一个男孩子到她眼前一表演,她心里一下就明白与这样的男孩子不会有什么节目的。经人介绍的或毛遂自荐来磨蹭的,仔细算算,数目已很可观,但总是没有让羽婷真正动心的,后来她想,那时因为自己眼睛是长到额头上去了。

阴历七月十五鬼节,按当地的风俗,家家都要上坟。

七月十四下午,羽婷坐车到了郾城北边的国道上等过路车,天快黑了也没等到。这时正好碰到幸海骑摩托车回沙河乡芬兰的学校,被羽婷拦住了。羽婷看他戴着眼镜,一脸谨慎认真,倒也很斯文,就让他顺路捎着她。两人一路上说着话。

“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你竟然在市政府上班。”羽婷笑容可掬。

“那有什么,我以前在镇里教学,后来调到市政府做秘书。”

知道幸海曾在水溪镇上教过学,而且还在报纸上发表过文章,她就说:“我也喜欢平时写点东西。”

幸海说:“以后有文章可以给我,我和报社的编辑很熟。”

到了三棵树乡柳南村口,羽婷下车后记下了幸海办公室的电话。

匆匆一面,很快也就忘了。

十几天后,羽婷写了一篇小文章,一下想起幸海说过代为推荐的话,就拨了他的电话。这边接起电话来问:“哪里?找谁?”语气里透着大机关的优越和怠慢。

羽婷不禁有些紧张,说了幸海的名字。那边稍客气了些说:“你过会要吧,他刚出去。”羽婷有些犹豫,心想幸海那天也许只是说说而已,如果幸海不高兴,自己倒白碰一鼻子灰。可是过了一阵她的拗脾气上来了,心想市政府有什么了不起?就又挂了过去。这会接电话的恰好是幸海。

羽婷脸上有些羞怯地说:“那天谢谢你了。”

幸海愣了一会儿,没想起怎么回事来,就问:“你是谁,我想不起来了。”

羽婷想,幸海果然是说说罢了,那天的事都没一点印象。可是电话已经接通了,总不能卡叭扣上,于是就说:“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那天回家多亏你用摩托车带我回家。”

幸海连忙道:“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是羽婷吧。”

羽婷笑嘻嘻说:“我这里有篇小东西,想请你改一改,你那里具体地址怎么写?”

幸海连忙说:“你不用寄,我去拿吧。”

羽婷想了想说:“不用,不用,很远的。”

幸海语气坚定地说:“骑车很快的。”

问了羽婷的地址,幸海就匆匆下楼,骑车赶往她所在的酒店。

羽婷慌忙地收拾吧台上的瓜子皮,又简单地化了妆。

到门口去站着等了一会儿,幸海就到了。羽婷要请幸海到前台里坐一会儿,他有些拘谨,说话总是想一句才说一句。

羽婷拿出自己的小文章,害羞地说:“写得不好。”

幸海看了看说:“那我就带回去仔细看看。”装到口袋里就走。

羽婷觉得幸海没有自己单位的那些小伙子们贫嘴,也没有一般机关人员的矜持,特别说话书卷气十足,不是她印象里胡吹海侃、矫揉造作的机关干部形象,这倒让羽婷觉得有些特别。

过了几天,羽婷在吧台上闲着无事,想起给幸海的文章来,就拨过去电话。

羽婷说:“今天这么巧你在呀。”

幸海实话相告:“今天是星期六,我们不上班,只有我在办公室里打字呢。”接着又说,“你的文章我看了,我觉得改改不错。这几天忙得很,还没给你改呢。”

羽婷忙说:“不晚。我对那篇文章并不着急,其实我拨电话并不真正是为了问文章。” 幸海并没有立即挂电话的意思。

羽婷温柔地说:“幸海哥,你要和我聊天,就把电话挂过来吧。我的电话收费。”一会儿幸海就挂过去了,他故意问:“羽婷,我问句话你别生气——你男朋友在哪儿上班?” 幸海感到自己的语气有些紧张。”

羽婷笑着说:“我还没找对象哪。”

幸海松了一口气,说话更热情了:“羽婷,我觉得你是个有点特殊的女孩子。”

羽婷笑笑:“怎么特殊啊?”

幸海马上说:“你气质特殊。你要找对象啊,我倒有些看法,你听我说的对不对。我有个女同学在结婚时处在要人还是要钱的选择之中。女同学的男人也是工薪族,但有机会选择小康还是清贫。有一天女同学正在看书,她男人说:‘单位问我去不去深圳,时间很长,可收入挺高,你说呢?’谁知女同学头也没抬就说:‘如果我能作主,我不要你去,你不在身边,我一个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羽婷,我觉得还是有人好,我不羡慕家财万贯却冷清得没有人情味的家,而喜欢一家人亲亲热热地过平凡的生活。有一次我另一个同学结婚,为了钱而发愁,因为他妹妹刚上大学,花费很多。我那个同学说:‘要我是独子就好了。’我当时听到就觉得很惊讶:难道多几万块钱、多两样电器,比有这么一个如花似玉,每天哥哥长、哥哥短的妹妹好吗?羽婷,你说我说的对不对?爱人间彼此的选择就是最好的肯定和承认,哪怕全世界都离你而去了,而你还有家可以回,有人可以倾诉,你也是安全和温暖的,因为你选择的那个人还在老地方等你。羽婷,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羽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

幸海不知道她为什么笑,就问:“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羽婷就说:“我也不知道对不对,你说了一大堆,我都没听清楚。”

幸海马上说:“那也许是我说得太快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现在要找对象,我就给你提几个建议。一是没钱不行,可是不一定要很有钱,更不能为了钱而放弃些别的。二是不一定文凭多么高,可是起码他能和你谈到一块儿。三是无论他钱多钱少,文凭高低,你要从心底里真的喜欢他,愿和他在一块儿。不然,结婚前有一分勉强,结婚后就会有三点四点甚至五点六点勉强,后悔也就晚了。”

幸海在电话里象作报告似的列出一二三来,羽婷很少听到这样说话的,觉得有点儿可笑,不过她觉得他说的话倒有些道理。

从此他们几乎每天都通一次电话。羽婷拨了他的号,震一下铃就挂机。这是他们的暗号,一会儿他就把电话挂过去了。照例问一问彼此吃的什么饭,然后随便扯些见闻。羽婷说她们这里有什么地方的人来住宿,然后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些什么事,而幸海就说从报纸上看到了什么新闻等等。说了近二十来分钟,幸海说“我要打字了。”就挂了电话。

如果某一天羽婷震了铃而幸海没回,她就怅然若失,次日必要先问:“你昨天去哪了?”

夏天特别热,办公室里有空调,许多时候,幸海晚上就干脆在办公室里睡沙发。羽婷就有几回下班后熄了灯,悄悄躺在吧台里的椅子上和他聊一个多小时。

电话里幸海的声音很特殊,总是勾起羽婷倾诉的欲望。甚至有一回两个人聊到深夜一点。到了这份上,他们几乎是无话不谈。羽婷说到自己经历的种种孤苦,他就连连叹气,劝慰的语气温柔万分。

电话使幸海扬长避短,电话美化了他的声音,羽婷先被他的声音打动了,因此而后再见他时,他外貌的平淡似乎已经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