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我仍睡得昏沉,完全忘了今天的全市统考。
“还不走啊!几点了?你弟弟都走半天了,你是不想上了吧!?”“好,马上!”我一边应,一边急匆匆地起来收拾东西。里屋妈妈又喊:“马上该高三了,还这么不自觉,滚回来吧,别在那混日子了!”爸爸也嚷道:“一会儿给他老师打电话,看他到底怎么样,不行了,趁早回来挣钱去!”我冲他们喊:“够了,我们五点四十到校,不迟到不得了吗?”说完出门走了,门关得很重。
月亮还高高悬挂,路上也是行人寥寥,灯色昏黄。突然,迎面走来一位白衣少女,只见她莲步楚楚,玉肢轻移,眉目之间千娇百媚。近身时,觉芳气撩人。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没想到她也正在看我。四目相对,她又嫣然一笑,我一堂堂男子汉,竟然面赤含羞,赶紧扭头前行。
今天的考试对老师们来说是相当重要的。因为学校将依据这次考试对老师的教学水平进行评估。所以,这一个多月,老师们什么课都没讲,专门带我们起早贪黑地背每一个考点,拼命地搞模拟测验。现在,只剩一个早读了,老师更是如视珍宝,一一拍起了许多睡眼惺忪的同学。但大家还是无精打采,几乎没什么读书声。老师一看,恼了,抓起黑板擦朝黑板上“啪啪啪”狠拍了几下,把同学们吓了一跳,“怎么回事!?马上该考试了,还敢打瞌睡?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我告诉你,这次考试是评“三好学生”的依据,谁考不好,谁给我小心点儿,谁拉咱班平均分,我罚谁劳动,罚他扫一星期的地!还看我干什么!读书呀!”于是下面便“哇哇哇”读开了,老师背着手,踱了几圈,看着大家争分夺秒的样子,禁不住嘴角含笑。
吃饭的时候,一位老同学问我是否带了手机。我疑惑不解,他说:“傻瓜,发答案啊!”我恍然大悟:“不至于吧,分就那么重要?”“怎么不重要,分是学生的命根,作为学生,不管平时多坏,只要分高就是好学生,平时再好,分低了到哪都是坏学生。再说人家大学也只是要分高的呀!没办法呀!身在江湖就得顺应江湖,管它是好是坏呢!”
考试开始了,我姗姗来迟,监考老师在玩手机,下面嗡嗡一片。不会吧,这就是全市统考?只见他们有的对答案,有的传纸条,简直就是一菜市场!我右边的那位同学接过传来的纸条奋笔疾书,脸上满是欣喜。他前面的那位同学不停地扭头相催:“你******生孩子啊?快点!兄弟们都等着呢!”……
突然,后面不知道谁的手机响了,整个考场顿时一片安静,随即哄堂而笑。那同学手忙脚乱,红着脸不知所措。监考老师竟然没听见:“笑什么,不知道这是在考试?!”说完,继续玩手机。很快,下面又嗡成一片……
我百感交集,提笔在试卷上写下:
分数对一个学生来说固然重要,但不能只以分数定学生的好坏,更不能为了某种目的而疯狂追求分数,这样会模糊了教师的教育目的和学生的学习目的。华夏复兴需要的是全面的人才,而不是光会做试卷却连最基本做人准则都不懂的“好学生”!必须要明白,如果学校教育出了问题,那危害的将是整个社会……
考完试后,我独自去了河边。夕阳下,看小草随微风晃动,看河水悠悠逝去。听鸟儿在高空盘旋……一切烦恼都无影无踪,感觉融进了大自然,心中惬意无比。不知不觉,残阳已褪,圆月高悬,我还是不愿离去。
这时,街道居委会的广播飘了过来:“下面通知个事啊!市里要到咱街道检查行政工作,你谁家的啥手续不全,抓紧时间离开,过个四五天再回来,要是查着你了,不但罚你的款,我也得跟着受批评。所以说,不管啥证,只要有一样不全,你就抓紧时间离开……”好不容易清净了一会儿,又来搅乱!这干部当初肯定也是不折手段追求高分的学生,当干部后便不折手段追求政绩。悲哉!本来顺其自然,凭心而为的事情,干嘛畏首畏尾想那么多,弄虚作假呢?举世皆浊独我清,世人俱醉我独醒呀!抬头望月,朦胧一片,在云中忽隐忽现,像在风中笼着轻纱一般,我不禁摸出笛子对月吹了起来,笛声幽幽咽咽,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似一缕轻丝悠悠飘荡。几曲吹罢,再望明月,依旧在云中若隐若现,那月里嫦娥在吗?她孤独吗?她能听到我的笛声吗?心中隐隐有感,对月吟道:
叠云雾月秋风潇,孤笛幽咽入云霄。
嫦娥似乎解我意,频频拨云偷眼瞧。
忽见桂子月中落,又觉天香云外飘。
轻舞衣袖离广寒,千里香风赴良宵。
话音一落,听得身后有女子银铃作笑,一看竟是早上遇见的那位少女。她娇笑道:“想不到公子既会吹笛又会作诗呀!”本来我在美女面前就有些羞涩,再听她这么说话,更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回答了。她轻轻坐到我跟前。顿时,一股芳香扑鼻而来,我不由低下头,不敢看她。她轻轻一笑:“久闻公子博才多艺,洒脱不群,特千里相会。”我这才缓缓抬头,真天仙也,秋波流媚,摄人魂魄,冰肌玉骨,靥羞朝霞,我不禁魄散九霄,心神荡漾,语无伦次:“我,我不认识你,你,你是,谁,谁呀?”她缓缓起身,发袂飘飘,似亭亭玉立,如娇柳扶风,我不禁目瞪口呆。她娇笑道:“瞧你那样儿!我是谁你就不必问了,到时候我自会什么都告诉你的。我知道一个地方,可谓世外仙境,清静悠闲,没有半点世俗的喧嚣,想带你去玩一下,你愿意吗?”我正不知如何回答时,她却轻轻坐下来,一张动人粉面正对着我。她轻轻一笑,说:“可以的话以后都不回来了,我们自给自足,与世无往,岂不快哉?”说完,又是嫣然一笑,秋波流媚。突然,我脑袋里嗡嗡乱叫,跟灌了汤似的,乱糊糊一片,不由就想要答应。又猛的想起自己的轰烈人生还未实现,以及家中父母弟弟,便又想拒绝。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没什么放不下的,走吧!”说毕,拉过我的手,带我至一处。果然是个好地方,明月之下,我们谈古论今,吟诗作词,赋笛放歌,玩得很开心,很痛快。不知不觉天已放晓,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夜未归,于是执意要走。她挽留不住,低眉幽幽叹道:“罢,罢!你既执意要走,就走吧!”我问:“知己难遇,可否留下芳名?”她头也不抬:“萍水一聚,纵是知己,问此又有何用?”沉吟片刻,我又问道:“那我们以后如何见面?”她仍低着头,不理不睬。我怅然若失,说:“我家住在华兴街69号,你可以去跟我联系,等过了这几年,我一定好好待你!”她还是低着头不说话。我留恋地看了她一眼,长叹一声,转身走了。
下了河堤,感觉许多东西似乎都有些变化,却说不上来。再往前走,楼层林立,旧景全无。徘徊了半天,竟找不到半点昔日景象,大街小巷里来来往往的人,竟一个都没见过!是不是跑错地方了?不可能呀!那女孩子带我去的地方很容易走,上下河堤的路我又很熟悉,怎么会走错呢?
就在我万分焦急之时,一个中年妇女主动过来问我找谁,是不是迷路了。我说我家住在华兴街。她说此处就是,但她却从未见过我。又问我的姓名,我告诉她,她却从未听说过。渐渐地,已围过来好些街坊,他们左问一句,右问一句,对我的回答都摸不着头脑。这时,一个人又问我家里人的姓名,我把父母和弟弟的名字说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说:“你弟弟的名字我听说过,那好像是几十年前的人了!他孙子是我儿子初中时的历史老师,他确实有个哥哥,但好像是丢了,我们谁都没见过。按道理如果他还在世的话也应该是个老头儿,怎么也不可能是你呀!你才多大呀!有十八吗?”人群一阵哄笑,我摸不着头脑:“什么,我,我说的是真的!”人群又是一阵大笑,继而议论纷纷:“这小孩子真有意思!”“小家伙儿,赶快回家去吧,别让爸妈等急了!”“赶快回去吃饭吧!”……人群开始散去,他们边走边议论:“这小孩儿,净说胡话!”我感到空前的无助,孤单地站着,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远远地,有几个人还在对着我指指点点,我觉得浑身不自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不知所措时,一群人搀着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缓缓地走过来。后面还蹦蹦跳跳地跟了几个小孩儿。还未到跟前,那被搀老人便盯着我看,众街坊又慢慢围过来。我呆呆地站着,那老人吩咐一个二三十岁的人:“去,回家把那些老相片拿来。”不一会儿,那人手捧一沓泛黄的照片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他们一张一张地跟我对比,众人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震惊。我不由心头一颤,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差点跌坐在地上,心里百味杂陈,说不清什么滋味,但眼泪却已止不住挤满眼眶……
那老人深深看着我的眼睛,问道:“说真话,你到底叫什么?”我拭去眼角的泪,再次说出名字。他又问了我弟弟及父母的姓名,特征及一些家中情况,我都一一回答了。那老人抽出一张照片,颤抖着让我指认里面的人。这是我,爸爸妈妈,弟弟,还有表弟表妹,去年在弟弟学校门口的合影,当时弟弟刚上初一。看到那一张张无比熟悉的笑脸我不由泪眼汪汪,呜咽难止……我一一指出他们,并把自己考完试的经历说出来,众人大惊,先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继而议论纷纷。我又把弟弟的兴趣爱好和以前的顽皮事也说出一些,那老人神情激动,嘴角颤抖,腿一软,竟瘫倒下去,幸亏众人一把扶住。他老泪横流,泣不成声:“伯父呀!真的是你吗?这么多年你上哪去了呀?我爸他们想你想了一辈子,念你念了一辈子呀!伯父呀,我爸临死还念着你呀!伯父,你知道吗?伯父呀……你这俩手一甩,走了,家里的苦你知道吗?家里人想你想成什么你知道吗?伯父呀……”他站起来,松开众人的手,指着我:“这是我伯父,我亲伯父!十八岁那年,丢了,现在回来了!家隆家盛!这是你们的爷爷,喊爷!”旁边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便抽泣着叫我爷爷,那几个年轻点的也揩着泪泣成一片,有的叫我曾祖父,有的叫我高祖父。我也是满脸泪水,不知所措,大脑里嗡嗡一片,眼前不停闪过一幕幕以前和父母弟弟在一起时的情景……
我和老人被簇拥着回了久别的家。家里比以前豪华多了,楼房和院子都大了两倍,以前拴狗的长铁链居然还在,上面已是锈迹斑斑。屋里以前的东西都没了,惟有几件大一点的家具和一沓泛黄的照片,有不少还是爸爸妈妈和弟弟后来照的。翻看着后来父母的白发苍苍,弟弟的成年,结婚,中年,以及苍老时那淡淡的微笑,我不禁感慨万千,热泪盈眶……考试的前天晚上我们还在一起吃饭,在一起聊天,他们还那么的年轻,没想到昨天一夜之间,他们竟经历了人生的全部,一夜之间,一一离开了我,一夜之间,竟是隔了一百年……
这一百年间,我昨天的热切期盼都已实现:台湾早已回来;中华民族的复兴大业也实现半个多世纪了,中国再次雄踞天地之间,屹立于世界民族之巅,教育,文化,科技,经济,军事等各个领域都已处于世界领先地位。中国再次成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许多人宣称:本世纪〔22世纪〕及以后更长的时间,将仍是中国人的世纪!
很快,我的事传开了,惊动了媒体,它们议论纷纷,有不少人质疑,更有人到处骂我是骗子。我都付之一笑,不作任何解释。一天,来了几个医学专家,还跟来两个电视台记者。他们为我做了骨龄测试。第二天,结果出来,世界轰动,我已经118岁。此后,世界上又开始了有神无神的争论,我也成了世人尽知的神仙。每天总有许多媒体上门采访,都被孙子,曾孙拒之门外。联合国人类调查机构也派出调查小组,同样遭到拒绝。偶尔出门散心,街坊争相招呼,男的,女的,年龄小的,年龄大的,都叫我“小爷爷”,有的直接叫我“活神仙”,有的甚至还要我讲那天夜里的经历,问我那女孩的模样,还有那段河堤的位置……走到哪,准能成为哪的焦点,害得我都不愿出门了。
霪雨霏霏的清明时节,我们去陵园看父母及弟弟。我和侄子走在最前面,几个年龄稍大的玄孙搀着侄子,我也要搀他,他横竖就是不让。后面依次跟着两个孙子,孙媳,一个孙女,两个曾孙,曾孙媳,小曾孙媳怀里还抱个正吃奶的小玄孙。大伙儿神情都很凝重,很少说话。阴风阵阵,不时撩乱侄子,孙子花白的头发,我心里顿时酸酸的。
在父母及弟弟墓前,想着昔日他们的音容笑貌,我不禁眼泪直流,“呜呜”地哭了起来。晚辈们都劝我不要伤心,连小玄孙都挥着小手要替我擦泪。其实我没有伤心,但我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流泪,纵使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吧!
呆了一会儿,我们便启程回家。天依然阴阴的,依然细雨蒙蒙。我们都很伤感,默默地走着,除了侄子偶尔苍老嘶哑的咳嗽外,再也没有了其他声音。
突然,耳边飘来少女银铃般的笑声,抬眼去看,只见前方野花一望无际,绚丽无比,野花丛中,一位白衣少女正在荡秋千,回头一看,侄子,孙子他们都已没了踪影,无边无际尽是美丽的野花,只有我孤零零地和那少女对望着。我预感到了什么……
荡来荡去的秋千上,那少女不停地笑着,长发飘飘,衣袂飘摆,她的脸很白,却怎么也看不清楚。但是,我敢肯定是她。
“过来呀!”她声如莺燕,叫人心里发酥,我呆呆地走过去,走着,走着,眼前的景象竟变了!只见隐隐青山环抱着一潭美丽而平静的湖,湖水四周树木葱葱,风中,那些树正纷纷飘飘着落叶。悠悠扬扬地,有少女美妙的歌声在飘荡。我朝前走去,湖边竟坐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古装少女,她裙带飘飘,香发轻舞。她转过脸来,是她,正是她!她嫣然一笑:“公子别来无恙?我可是陪你共渡了百年呀!”我百感交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缓缓起身,道:“我本天际一袂晚霞,被风吹落,遂居于此。夜间常有公子吟诗赋笛,抒怀立志之声飘荡此处,久久不绝。这湖面也常在月下映出你我欢笑之影,因悟你我有不寻常之缘,遂千里相寻,百年相邀,愿与公子一道与日月同终,与天地同寿。前日公子尘缘未断,今日,还有何推脱?”她轻轻拉过我的手,眼波流媚,娇声细语道:“百年一梦却尘缘,同德千年离碧霄,岂不快哉?你想做的事,如今都已实现,华夏已复兴,中华文化亦弘大于世,学校教育更是早已改革,你还牵挂什么?随我走吧!”说毕,轻轻一笑,携我飘然而去。轻风微荡,落叶飘飘,看着这仙境美景,想着自己的梦幻人生,我突然仰天大笑:
百年一夜风,回首已天涯
世事全抛下,从此随晚霞
这笑声惊震鸿蒙,山摇地动,久久回荡在天际,飘荡在云边……
——二○○六年四月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