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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少女风情: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晚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

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

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李煜《一斛珠》

读南唐后主李煜的这首词时,词中那种儿女风情、青春浪漫的气息扑面而来。

其实,这是人们很熟悉的一首词,写得很欢悦、很有风情,很像一段歌舞酒会的视频镜头。词中一开头的画面,是在深宫的化妆间里。一位晚妆的美丽女子正对着菱花铜镜,用胭脂轻轻点描着红唇。稍许几笔点描后,她便带着淡淡馨香起身走向宫廷的舞池。这里也许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宫廷歌舞宴会。她仪态万方地向人们轻轻一笑,红唇间微露皓齿,笑容如丁香般芬芳美好。然后,她轻启红唇,唱起了一曲柔婉缠绵的清歌。红唇绽开,犹如樱桃绽破。沉浸在音乐歌舞中的她是那样欢快,边歌边舞间还边饮酒,以致红色罗袖被那酒水沾湿后,色泽显得更深。一杯饮尽,她的酒杯中很快又斟上了香醪(米酒)。

微醺时分,晕生两颊、面若桃花的女孩子斜倚绣床,眉目显得娇媚无限。她随口嚼烂了红茸,娇笑着向她心仪的情郎吐去。

这首词可以说是一曲描写儿女欢情的艳歌,更像是一段美人歌舞和酒醉后向人撒娇的特写镜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这最后几句画面风光旖旎,姿态曼妙,令人难忘。

我们来细细品味一下这首词吧。

“晚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晚妆刚刚做完的女孩子,用沉檀在小嘴上轻轻点了一点点。樱桃小嘴便一点而出。原本就天生丽质的美人,经过着意打扮更是格外美丽,楚楚动人。

“沉檀”是古代女子用来涂唇的胭脂。据说是用沉香、檀香、紫丁香、梨子汁放在一起蒸,反复地蒸馏、过滤多次后成为一种绛红化妆品。“轻注”是轻轻点画。“些儿个”是当时南唐方言口语,意思是少许,一点点而已。李煜的词有时会用当时一些口语入词,对后世影响很大。女孩子晚妆做好以后,就用那“沉檀”来点口红,那口红不要很多,用那么一点点,一点就够了。“沉檀”一句细致描绘出了女子“点唇”的动作和情态,以“唇”为中心的人物和情景刻画。

“向人微露丁香颗”,丁香也叫“鸡舌香”,这里是代指女孩子的舌头,“颗”是指牙齿。“丁香颗”应指女孩子美好的唇齿。这一句写女子开口歌唱时舌齿微露的神情,将那微露的牙齿妙喻为初绽的丁香花那样整齐洁白。

“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很是美妙生动。“清歌”,非常缠绵婉转、非常抒情的清亮动人的歌声,也指不用乐器伴奏的清唱。“暂引樱桃破”,“引”,使得。“樱桃破”指女孩子张开娇小红润的口。“樱桃”其实是一种玲珑小巧、甜中微酸的可爱水果,现在一些生日蛋糕上都常有点缀。它晶莹殷红,味道甜美略带酸味。唐代白居易诗有“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句。晚唐诗人韩偓《袅娜》诗云:“著词暂见樱桃破,飞盏遥闻豆蔻香。”古人以这样的红樱桃比喻女子红唇,可见其莹润小巧,玲珑可爱。女孩子原来紧闭的红润小口张开歌唱,好似樱桃乍破。一个“破”字又何其妙绝,颇有想象力。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丝罗衣袖刚刚被殷红的酒色染湿。此时女孩子已是醉色袭人,但她却全然不顾这些,又将香醪美酒倒进酒杯里。“香醪”就是美酒,美酒溅出来沾染了衣裳,喝酒兴致很高,有些忘乎所以,手中的酒杯一晃,酒就溅出来了。溅出来的酒汁把衣服染湿了,色泽显得更深。

“裛”字通“浥”,即沾湿的意思。也有说“裛”是熏香的意思。指罗袖上的熏香袅袅消散。但斜阳认为这里写女孩子的醉态,还是以酒湿罗袖更好更合理。“涴”字,即沾连、沾染,指酒汁沾在酒杯上。“杯深”,应指酒杯盛纳酒水的部分。这里当是指斟酒斟得很满,酒喝得过量。也喻示了饮宴歌舞进行的时间已经很久,女孩子因为内心欢愉,容色更加娇媚动人。“杯深旋被香醪涴”一句写女孩子因与情郎欢会而贪杯忘情。

“绣床斜凭娇无那”,“娇无那”,这里是形容娇媚无比,不能自主的样子。“无那”,犹言无限,非常之意。她在绣床边斜躺着撒娇,百般娇态,无奈得很,拿她没办法。“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这一句最是传神,非常形象生动,非常有生活气息,写出了女孩子酒醉后的娇媚情态。“红茸”,有的版本中作“红绒”。红绒即刺绣用的红色丝线。明代杨孟载《春绣》诗中有:“闲情正在停针处,笑嚼红绒唾碧窗。”

“檀郎”就应该是李煜自己了。中国古代最著名的美男子潘安,小名就叫“檀奴”。所以后世把一个女子所心仪爱慕的那个男子叫作“檀郎”。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嘛,女孩子眼中的情郎当然也个个都是檀郎,这是必须的。

“嚼”“唾”这两个动作,让一个娇媚可爱的少女形象一下子俏生生地立在眼前。娥皇羞涩地娇笑着,嘴里嚼着红茸,含笑吐向那心仪的男子,向情郎传递着脉脉春情。这样风情万种的女孩子岂不令人怦然心动,顿时生起怜爱呵护之情!

这首南唐后主李煜所作咏美人口的词,词中那位女子即是他的妻子大周后。

细细读过这首词,我们可以发现一个奇妙的地方:正如摄像机的聚焦特写镜头一样,词人的视点一直没有离开女孩子的面部。准确地来讲,词人的笔触一直在对准女孩子的红唇。你看,“沉檀轻注些儿个”,是在描涂口红吧?“向人微露丁香颗”,嗯,还是看到唇齿间的美好,“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更是写绝了歌唱中的红唇开合;喝酒时,“罗袖裛残殷色可”,写的是被酒沾湿的罗袖,实际上还是写女孩子不胜酒力的醉饮之态,“烂嚼红茸”的还是那张可爱的樱桃小口,最后“笑向檀郎唾”也还是嘴。而我们最后当然知道了,这首词写红唇之美,实际上写的是那美丽多情的佳人。

在一些词集中,这首词调下面都有个小标题:“咏佳人口”或“咏美人口”。可见这首词是以“美人口”为主要描写对象的。词中女孩子的音容笑貌,神情媚姿全都与“口”相关。通过轻注点描、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烂嚼红茸等不同角度,对女孩子红唇的动态描写可谓是笔笔点睛传神,细致生动地描绘出了一个美丽可爱的少女形象,表现了这个女子的无限柔情娇态。应当说,李煜在这首词里写得恰到好处,把少女的姿容之美、风仪之美表现得淋漓尽致,让人有所回味。

“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李煜,这是一个光昌流丽、辉耀日月的名字。他是南唐中主李璟的第六子。

李煜生于公元937年七夕这一天,字重光,初名从嘉。号钟山隐士等。李煜这个名字是他即位时改的,他是南唐最后一个皇帝,世称“李后主”。他天资聪颖,精通六经,洞晓音律,工书善画,尤精鉴赏,于诗词文章中的造诣,历代帝王无人能比,因此被后人称为“词中之帝”。据说李煜生有奇表,广额丰颊,骈齿,一目重瞳子。骈齿是说他两个门牙是连在一起的,重瞳则是说他一只眼睛有两个瞳仁,故而李煜字“重光”。历史上有重瞳的著名人物还有项羽和舜。这预示着他的来历非凡。

大周后,小字娥皇,出身南唐世家,父亲周宗是南唐元勋功臣。周娥皇生于公元936年,比李煜大一岁。嫁给李煜的时候十九岁,这桩婚事是李煜之父、南唐中主李璟亲自选定的。

有一次,周娥皇应诏入宫演奏琵琶。只见她生得花容月貌,肤白似雪;眉弯似月,红唇似樱,细腰如柳,艳压群芳。而弹起琵琶来纤指轻拢慢捻,技艺娴熟,曲声琮琮,如听清泉,似见飞花,使深谙音乐的中主李璟大为赞赏,叹为观止。南唐宫中珍藏有上古流传的国宝“烧槽琵琶”,李璟高兴之下特赏赐给娥皇,并与周娥皇的父亲定下了儿女姻缘。

就这样,国色天香,才色双绝的周娥皇走进了帝王家。这是真正的嫁入“豪门”呵。应当说,父亲李璟这次为儿子挑的儿媳是很有眼力的。娥皇娴静聪慧,气质高雅;诗画双绝,能歌善舞。她的歌喉,她的舞姿,她的一手好琵琶,都使六宫粉黛望尘莫及。不仅如此,她还通晓文史,真可谓蕙质兰心。虽然比李煜还大一岁,她却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与李煜可谓才子佳人,琴瑟和谐。两人在后宫花前弹琴,月下吟诗,自有一番卿卿我我的似蜜浓情。

这首《一斛珠》应当就写于这个时候。“晚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这是李煜眼中的周娥皇,娴静典雅,能歌善舞,仪态万方。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这是她的浪漫天真,娇俏活泼。

这样多才多艺、活泼妩媚的女孩子总是惹人喜爱的。

读李煜这首词,总让人想起古今中外文学作品中那些美丽的女主人公。

曹雪芹在《红楼梦》里写林黛玉:“宝玉早已看见了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儿,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见礼。归了坐细看时,真是与众各别。只见: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好似一朵轻云出岫来。曹公笔下的绝代佳人妙不可言。徐志摩也在诗中写到属于东方女子的含蓄温婉之美: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恰似一朵水莲花。

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沙扬娜拉!

这样温婉甜美的女子,如一抹烟,似一阵微风,柔若无骨,清润如水,加之眼神如怨如诉,真是说不尽的温柔可人。女子之美妙真是难以一一言传。李煜沉迷于女孩子的红唇,而现代的古龙则一定爱极了笑时皱鼻子的女子。他在《碧玉刀》中写道:“她笑的时候鼻子先皱起来,就好像春风吹起了湖水中的涟漪。”《楚留香传奇·;桃花传奇》里写张洁洁时又叹道:“世上很少有人能懂得,一个女孩子笑的时候皱鼻子,那样子有多么可爱。”有甜美酒窝的女子平时常见到,可是有多少人见过笑起来鼻子皱皱的女子呢?也许读过这小说的少年也愿意遇见一个会这样笑的女孩子,然后看定她,听凭那皱皱的涟漪,像春风一样拂过来。

《左传·;昭公二十八年》云:“女何以为哉?夫有尤物,足以移人。”李渔谓:“尤物维何?媚态是已。女子一有媚态,三四分姿色,便可抵过六七分。”那么何为态呢?李渔以一女子为例:“一人初不即抬,及强而后可,先以眼光一瞬,似于看人而实非看人,瞬毕复定而后抬,俟人看毕,复以眼光一瞬而后俯,此即态也。”如此这般,抬下头也是一波三折,跌跌荡荡,兜兜转转,如何不叫人意乱情迷、心动神移呢?这样的美里,有娇,有媚,有羞,有柔,有憨,如此婉转风流,怎么不叫人百转千回,低叹不已呢?

记得朦胧诗人舒婷曾有过一首诗《自画像》,写了一个“小林妖”一样娇蛮可爱的女孩子形象:

她是他的小阴谋家。

祈求回答,她一言不发。

需要沉默时她却笑呀闹呀。

叫人头眩目花。

她破坏平衡。

她轻视概念。

她像任性的小林妖。

以怪诞的舞步绕着他。

她是他的小阴谋家。

他梦寐以求的,她拒不给予。

他从不想望的,她偏要求接纳。

被柔情吸引又躲避表示。

还未得到就已害怕失去。

自己是一个旋涡。

还制造无数的漩涡。

谁也不明白她的魔法。

她是他的小阴谋家。

招之不来,挥之不去。

似近非近,欲罢难罢。

有时像冰山,有时像火海。

时时像一支无字的歌。

聆听时不知是真是假。

回味里莫辨是甜是辣。

他的,他的。

她是他的小阴谋家。

诗中的女孩形象简直就是朦胧诗歌版的《我的野蛮女友》。这样娇蛮活泼的女孩子形象,与李煜笔下那位“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的周娥皇颇为神似。也让人不禁想起了金庸先生经典之作《射雕英雄传》里的那个“俏黄蓉”。

这位桃花岛上长大的少女,简直像是集天地灵气和桃花美丽于一身的“小林妖”,艳绝天下却又古灵精怪。她冰雪聪明,玲珑剔透;她多才多艺,博古通今,精通琴棋书画,厨艺却也了得。更难得的是她一往情深,与郭靖不离不弃,患难与共。

这个俏黄蓉在金庸笔下象征了女性的美丽、智慧和忠贞,是难得的、十分完美的女孩子形象。她在书中的出场十分有趣,先是郭靖在江南邂逅的一个小叫花形象:

“两名店伙却在大声呵斥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瘦削的少年。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头上歪戴着一顶黑黝黝的破皮帽,脸上手上全是黑煤,早已瞧不出本来面目,手里拿着一个馒头,嘻嘻而笑,露出两排晶晶发亮的雪白细牙,却与他全身极不相称。眼珠漆黑,甚是灵动。”

然而,转眼间在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方,这个小叫花却让傻小子郭靖惊艳到发痴发呆:

“只见船尾一个女子持桨荡舟,长发披肩,全身白衣,头发上束了条金带,白雪一映,更是灿然生光。郭靖见这少女一身装束犹如仙女一般,不禁看的呆了。那船慢慢荡近,只见这女子方当韶龄,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肌肤胜雪、娇美无匹;容色绝丽,不可逼视。郭靖只觉耀眼生花,不敢再看……

“郭靖猛吃一惊,转过头来,只见那少女笑靥生春,衣襟在风中轻轻飘动。郭靖如痴似梦,双手揉了揉眼睛。

“那少女笑道:‘怎么?不认识我啦?’郭靖听她声音,依稀似黄蓉模样,但一个肮脏褴褛的男叫花,怎么会忽然变成一个仙女,真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黄蓉嫣然一笑道:‘现在我唱曲儿了,你听着。’只见她启朱唇,发皓齿,一缕清声自舌底婉转而出……郭靖一个字一个字地听着,虽然于词意全然不解,但清音娇柔,低回婉转,听着不自禁地心摇神驰,意酣魂醉,这一番缠绵温存的光景,竟是他出世以来从未经历过的。

“黄蓉把身子轻轻靠在他的胸前,郭靖只觉一股清如幽兰般的甜香围住了他的身体,围住了湖水,围住了整个天地,两人手握着手不再说话。”

如果说这是金庸先生以一支生花妙笔精心编织的温柔梦乡,那么当年该有多少少男少女沉迷其中,不愿醒来!

记得有一首《读你》的歌,写尽了恋人间那种相看两不厌的钟情与缱绻:

读你千遍也不厌倦,读你的感觉像三月,浪漫的季节,醉人的诗篇。

读你千遍也不厌倦,读你的感觉像春天,喜悦的经典,美丽的诗篇。

你的眉目之间,锁着我的爱怜。

你的唇齿之间,留着我的誓言。

你的一切移动,左右我的视线。

你是我的诗篇,读你千遍也不厌倦。

在青春的岁月中,曾经有许多梦轻轻流过。或许时间会带走一切,但人们常会记得那段曾在阳光下的日子。岁月无痕,踏着如歌的行板,很多人已然匆匆走过那意气风发的青春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