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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愁思渺渺: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

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宝帘闲挂小银钩。

——秦观《浣溪沙》

初冬的清晨,总是慵懒着不愿起床,常随手抽出一本诗词集来读。

读这样一首《浣溪沙》,就是在一个有些寒意的清晨,空气中流漾着薄薄的雾气。整座小城在白色的雾气里显得安谧而恬静。我很喜欢在这样的氛围里读词,特别是读秦少游的词。细细地读,慢慢地品,词意有如远风送清歌,丝丝袅袅,悠然而来。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我不记得还有谁能有这样纤柔细腻的笔触,有这样空灵婉转的情怀。细细地品味中,会忽然感到某种似乎曾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相似的情境:朦胧缥缈的愁绪如花飞,如丝雨,弥漫在整个世界里,绵绵密密,飘飘洒洒。美妙得不可思议,难以捉摸。这是很多年前某次在雨中见到的朦胧情境?是某次梦里见到的缥缈幻境?

忽然间,就感到自己的心被这样柔软纤细的文字轻轻粘住了,就像被一片柔软的天鹅羽毛轻轻拂过指尖,一片晶莹的雪花儿在掌心悄无声息地融化。生命中曾经沉重的无数岁月此时变得轻盈起来。

于是就想起了唐人崔橹《过华清宫》诗中的句子:“湿云如梦雨如尘。”一直以为这样如梦如尘的雨境就已经很美妙很空灵,而秦少游则以更为纤细柔婉的笔致,把人的那种幽思微绪描绘成一片广阔而缥缈的境界。

我想起了《青花瓷》里的句子:“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恍惚间,整个世界就是一个梦境,朦胧的轻烟袅袅升腾变幻着人世间的万千图景。

而我在这深沉的梦境中等待着一场爱情的雨。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这两句别具一种音乐美、诗意美和画境美。今人沈祖棻《宋词赏析》分析这两句时说得精彩:“它的奇,可以分两层说。第一,‘飞花’和‘梦’,‘丝雨’和‘愁’,本来不相类似,无从类比。但词人却发现了它们之间有‘轻’和‘细’这两个共同点,就将四样原来毫不相干的东西连成两组,构成了既恰当又新奇的比喻。第二,一般的比喻,都是以具体的事物去形容抽象的事物,或者说,以容易捉摸的事物去比譬难以捉摸的事物。但词人在这里却反其道而行之。他不说梦似飞花,愁如丝雨,而说飞花似梦,丝雨如愁,也同样很新奇。”

正是这首词,让我明白了什么是“词之为体,要眇宜修”,什么是词的本质美感,也记住了它的作者,北宋词人、“婉约之主”秦观,秦少游。读过秦少游的《淮海词》,总以为这样旖旎的文字只能出自一个温柔如水的白面书生之手。吟咏时,仿佛看见那白衣胜雪的天才少年正缓步而来,抖落一身红尘的繁华,唐风宋韵隐藏在他的眉眼中。桃源尽处,雾失楼台,无边丝雨,飞花似梦。

隔着千年云水,觉得他离我们并不遥远。少游词,婉丽如江南风物,凄迷如一川烟雨,含愁如远山凝雾……

曾有人将他的词作与晏小山相提并论。其实,晏小山似一位心性单纯的孩子,有一种天生的贵族心性。他作词纯任性灵,出语华丽天真,一读之下性情尽现,令人惊艳。秦少游则是一位曾有过理想抱负、儒雅风流的书生。他一生的遭际却十分凄苦,性情多愁善感。像他这样的男子情感和心灵都是格外敏感的,好像一朵风信子,寻找着风的方向,聆听着青萍之末的细微风动,愁绪牵引着心灵的纤微痛觉,惆怅来得纤细而又迷茫。

这样一个“古之伤心人”,给我们留下了一首首纤丽凄婉的词。秦少游的词,文字极是清丽淡雅,风流蕴藉,人称“情辞兼胜”,为宋词中最有“韵”的词。这种“韵”不是柳永那种近于放荡的风情万种,也不是晏小山那种没落贵族的颓靡与妖娆,而是像一个感受敏锐、情感细腻的女子遭受风雨摧残后的那种柔弱的美丽。

到北宋苏轼时,词已有诗化的倾向,豪放一派风生水起。而秦少游的一支纤笔又将词拉回了婉约唯美的美感本质。而同是婉约词派的代表性词人李清照和秦观相比,一为“婉约之宗”,一为“婉约之主”,词风同属婉约柔美一类。但李清照词是“婉中带直”,而秦观词则是“婉中带柔”;李清照是有“丈夫气”的女词人,而秦观是最“女性化”的男词人。

所以,我一直觉得秦观是个对天地间季节流变十分敏感、内心情感异常纤细的唯美主义者,是位阴柔气息浓重的如花男子。一位最温柔的男子,写出了世间最婉约美丽的词。

他的“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出”等句,让人读之悄然销魂。即使写诗也有纤柔忧伤的风韵,如《春日》诗:“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差差。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元好问称是“女郎诗”。周济《宋四家词选序》一语点出:“少游意在含蓄,如花初胎,故少重笔。”是啊,少游词风如花蕾初绽,清芬徐吐,娇柔而蕴藉。词里还有一种深深的感伤,既有“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的温情,又有“雾失楼台,月迷津渡”的迷惘,颇有《红楼梦》里黛玉葬花的意味。

我一向感觉,秦少游的词有一种颓靡苍茫的美感。就像张爱玲的文字,有一种淡淡的苍凉的美,回味深长,不经意间便让我深陷在他那幻境般的唯美文字里,难以自拔。

秦观,初字太虚,后改字少游,号淮海居士。高邮(今属江苏)人。秦少游在叔伯兄弟中排行为第七,被称“秦七”。陈后山曾经说过:“今代词手,惟秦七、黄九耳,唐诸人不迨也。”这里的“秦七”就是秦观,而“黄九”则是苏门另一大学士黄庭坚。

元丰元年(1078年),二十九岁的秦少游准备赴京应试,时年四十三岁的苏轼正在徐州知州任上。秦少游在少年时已经得知苏氏父子三人的大名,很是景仰。当他由高邮赴京应试,其间必经徐州。经人引荐,秦少游来到徐州正式拜谒苏轼。他选择了一个良辰吉日,备好酒宴,在众多学子面前隆重地举行了拜师仪式。秦少游的文学才华确实出类拔萃,也最受苏东坡赏识提携。苏轼在徐州任上治理水患,修筑了一座镇堤的黄楼。秦观为此作了一篇《黄楼赋》。苏轼读后称赞他有“屈宋之才”,并赞秦少游是“千金敝帚”,必将“一鸣惊人”。

苏东坡与秦少游年龄相差十三岁,但二人既有师徒之分,又兼文友之谊,相得甚欢。后来秦观成为苏轼最得意的门生之一,和黄庭坚、张耒、晁补之共享“苏门四学士”之誉。两人同进退、共患难的生死之谊自此奠定。秦观连试不第,苏轼替他到处延誉,还向曾任宰相的王安石推荐。王安石也欣赏秦观的才华,称誉他“清新妩丽,与鲍谢似之”,秦少游从此名扬天下。

元丰二年(1079年),秦观前往越州探亲,适逢苏轼由徐州知州改任湖州知州,于是他便搭乘恩师的官船一同南下。途经无锡时,秦少游陪同苏轼游玩了惠山;经过吴兴时,泊于西观音院,与恩师一道探访诸寺。这一路走来,两人相谈甚欢,相互之间的感情也就在旅途之中日益浓厚了。直到端午节后,秦少游才与苏轼依依惜别,独自前往越州。到绍兴后,秦七还与郡守程公辟游玩鉴湖、拜谒禹庙,生活相当悠闲潇洒。

据说,秦观的代表作之一《满庭芳(山抹微云)》,就是写于此间:

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画角声断谯门。

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

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

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

消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

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

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

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这首《满庭芳》是少游词的代表作,评价绝高。

“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画角声断谯门。”一个“抹”字很是别致,静态中又富有动感。离别登程之际眺望远方,那一片片微云仿佛被什么人涂抹到山峰上。而一个“粘”字写出了天与地的分界处,那一丛丛衰草凝如剪影。这正是秋日的景象。秦少游因此又被称为“山抹微云秦学士”。

“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分手离别的一刻,他们把视线移向远方,只见天际斜阳照射着几点寒鸦,弯弯河水绕着孤零零的荒村。这几句化用隋炀帝杨广“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的诗意,正是凄寒清旷的深秋晚景,让人顿生“断肠人在天涯”的孤寂凄凉之感。

晁补之对这三句特别欣赏,认为“虽不识字人,亦知是天生好言语”。有人虽然考证出此句出自隋炀帝诗“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但认为少游词继承中有创新,是隋炀帝诗不可同日而语的。清代贺贻孙评价说,秦少游多了“斜阳外”三个字,犹如画龙点睛一般,将原来隋炀帝杨广“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的诗意点活了。确实,有了这一轮斜阳,整个画面显得神韵十足。

结句“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化用唐人欧阳詹诗句:“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正是伤心悲情的黄昏时分,在江中行船上远望高楼,只见那楼台上灯火凄迷,茫茫然已不可辨。写得情思萦怀,余情依依。

这首《满庭芳》是不到三十岁的秦少游到会稽游历时,在于太守席上遇见一位才貌双全的歌姬。两人一见钟情,短暂欢愉之后分手离别。

元丰二年(1079年),少游去会稽探访祖父和叔父。此时,少游虽然尚未应试中举进入仕途,然而作为一个词坛知名度极高的明星人物,其才名已经远播四方。

这时,正值一位叫程公辟的官员任会稽(今天的绍兴)郡守。秦少游曾在会稽游历,并在程公辟府上做客。程太守慕其才名,对其厚礼有加,请少游居住在蓬莱阁。那里相当于最高级别的官方宾馆,并且常常与之宴饮。

有一天,程太守摆下酒席,宴请当时的名流,秦少游当然也在座。宾客正欢之际,一位身材窕窈、才貌双全的歌女引起了秦少游的注意。那歌女听说眼前这位青年公子就是名扬天下的苏门弟子秦少游时,便也心存眷顾之意,一双妙目时时顾盼流波。这时的秦少游正值不到三十的青春年华,本身即是多情才子。才子遇佳人更是一见倾心,两情相悦。

程太守看在眼里,便欣然成全了这对妙人。宴席散了以后,那歌女便留在了蓬莱阁。于是秦少游与那美貌歌女卿卿我我,盘桓多日。这位佳人对少游也是十分爱慕,尽心侍奉,致令少游“眷眷不能忘情”。

然而,秦少游在会稽只是短暂的游历,不会长久停留。分手之际,那歌女动了真情,送他到了江边的船上。秦少游也颇为不舍,离别之际,他感到无限失落、伤情,黯然神伤之余作了这首《满庭芳》。

少游以其用情之真,深深打动了那位“倾城颜色”的姝丽,还打动了天下千千万万的有情之人。所以《满庭芳》成为当时以及后世传唱最为广泛、最受世人热捧的“情歌”之一。

细品少游的这首词,眼前仿佛看到了一个修长清瘦、有些文弱的身影,他清俊的脸庞上却写满了落寞和憔悴。只有目光仍然温柔,温柔中又隐含着忧伤。也许这位最温柔的男子,看一个女子时如同在看花,有深爱,有怜惜,有轻轻的呵护,有温存的体贴。

那回忆中的蓬莱阁里,那美丽痴情的女孩子香囊暗解,罗带轻分,含着眼泪轻轻地拥入他的怀抱。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两颗年轻的心深深迷醉在蜜一般的爱情里。然而,转眼间已是身在远行的船中,眼前是“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如今,这位伫立在船头的深情男子秦少游已望断高楼,只见那其城,斯楼,斯人,渐行渐远,已看不见她的身影。只见那凄清零落的楼台灯火忽明忽灭。隐约灯火淹没在茫茫暮色之中。清寒凛冽的江风将他的额发、他的衣衫吹得飘飞起来。一缕惆怅,几分失落,随风而逝。

读这首词,打动我们的是那种离别之际的依依不舍和缠绵,还有那衰草连天、斜阳寒鸦、流水孤村的深秋景象。回首望那灯火楼台凄迷处,伊人芳踪何处?置身在那样一种氛围里,总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有一种深切的怀想。怀想我们似曾相识的初恋,怀想我们在斜阳影子里那些无奈的分手与离别,怀想青春岁月里的那些缠绵、欢笑与眼泪,怀想很多很多年前我们自己的爱情往事,我们自己的青春故事。

少游词的魅力往往就在这里。

这首词中的“山抹微云,天连衰草”得到了苏轼的赞赏,戏封少游为“山抹微云君”。同时又批评词意格调不高:“少游,没想到几天不见,你竟学柳七作词。”秦少游急忙地辩白:“某虽无学,还不至于如此!”东坡笑道:“‘销魂,当此际’,难道不是柳七郎的语言吗?”秦少游无言以对。苏轼哈哈大笑,吟出一联:“山抹微云秦学士,露花倒影柳屯田。”“山抹微云”是少游《满庭芳》的名句,“露花倒影”则出自柳永的《破阵子》。

这“山抹微云秦学士”还引出了一则八卦:说的是秦少游的女婿范温是名臣范祖禹的幼子。其人性格内向,木讷少言。有一次他到某贵人家出席宴会。席间,他坐在角落,一直少言寡语,无人理睬,心里大概有些郁闷。酒宴间,有一位侍儿很善于歌唱秦少游的长短句,也没怎么顾上理会那位范温。直到酒宴欢处,那侍儿有点纳闷,才问道:“这位郎君是谁呀?”这时范温马上站起来,叉着手答道:“我就是那位‘山抹微云秦学士’的女婿。”满座的人听到不觉一阵大笑。听了半天秦学士的绝妙好词,居然不知道他的女婿就坐在身边。

这则八卦足以说明这首词在当时流传广为人知。而“山抹微云秦学士”的大名确实具有明星般的光环效应。

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刬尽还生。

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

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

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

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

——秦观《八六子》

少游离开扬州回家乡高邮途中,独倚着那高高耸立的长亭,向扬州方向极目远眺,只见是一碧无际的、散发着芳香的春草,满目芳草连天,勾起了他无限的愁思来。

春草的生命力非常顽强,虽然每年被人们刬除得一干二净,但到了第二年依旧生长茂盛。心中的那离愁别恨也像那萋萋芳草一样铲不尽,还复生。正像离人心中的愁恨纵然暂时消遣,而触绪纷来,反而不断地滋长着。

想到当时骑着青骢马在水边与那位红袖佳人依依惜别的情形,就让人悲怆痛楚,黯然销魂。“青骢”是毛色青白相间的马。“红袂”本义为红袖,代指穿红衣的佳人。“柳外青骢,水边红袂”,辞藻优雅,对仗工整,以鲜丽华美的色泽和缱绻的画面形象,隐喻一段旖旎的男女恋情。这故事发生在春天的柳外水边,少游手牵毛色青白相间的骏马,佳人身穿鲜红衣裙,两人依依惜别。然而光阴无法倒流,离人不能重聚,往事难以挽回,每一念及“柳外青骢”“水边红袂”,心头便如霹雳穿过,就不觉猛地一惊,每每怆然伤神。

上天何故赐予你如此美丽的容颜?当年在一个宁静的夜里,朦胧的月光洒在窗帘上。卿卿与我共入清幽的梦乡,柔情融融,仿佛沐浴着和煦的春风。真是无可奈何,往日的欢乐都伴随着流水渐渐逝去,绿纱巾上的芳香也渐渐地淡了,再也听不到你那曼妙悦耳的琴声了。

往日的欢乐都已经渐渐随着水流东去,一去不返。曾经,你的缠绵弦歌、衣香鬓影包围着我。如今却是弦断香消,人去楼空,看那片片飞花,夕阳沉暮。歌声不再,气息全无。

更难堪那暮春时分的景象,片片残红在暮色中飘飘洒洒,蒙蒙细雨下个不停,迷迷蒙蒙的雾气笼罩着万里江天。飞花片片,残雨蒙蒙,组成了一幅凄迷的景象。正是凄然神伤时,忽然又传来了一声一声的黄鹂啼鸣,令人更感心惊神伤。

黄鹂的凄啼声里,让我如何去面对以后那没有了你的时光?

这首词中,我极喜“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这几句,极是缠绵旖旎。如果要用乐器弹奏这首词,这几句应该用萨克斯来奏响,舒缓,平静,又深情款款。

“无端天与娉婷”,老天怎么将你生得如此窈窕美丽,让我迷恋销魂!“无端”是没来由,无缘无故之意。“娉婷”形容女孩子姿容娇美的样子。意思是,老天好没来由,赐予她一份如此娉婷之姿,致使少游为之惊艳销魂。

这句话可能是很多男人面对那些天生丽质的女人时心底曾经发出过的感慨。是啊,本来我心如止水,禅心不起,正是你的美丽娉婷让我烦恼陡生。女人的美丽温柔简直是男人的致命诱惑,是人性中的不能承受之痛。这种埋怨看似无理,却妙在有理、无理之间。所以,前人评诗词往往有“无理而妙”的说法。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化用了杜牧《赠别》诗:“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想那帘前月下,悄语呢喃,“夜月幽梦”“春风柔情”可谓极尽销魂的缠绵!梦居然有一帘,以帘作量词算是首创了。帘是飘忽的,梦也如帘一般飘忽、缥缈。梦前有个“幽”字修饰。道出了词人对梦的心态,平静、哀婉。

没有谁能把相思写到如此唯美缠绵,如此清极、雅极。读这两句词,耳畔好像传来了那一曲悠悠清歌:

我有一帘幽梦,不知与谁能共。

多少秘密在其中,欲诉无人能懂。

窗外更深露重,今夜落花成冢。

春来春去俱无踪,徒留一帘幽梦。

谁能解我情衷,谁将柔情深种?

若能相知又相逢,共此一帘幽梦。

窗外更深露重,今夜落花成冢。

春来春去俱无踪,共此一帘幽梦!

那些柔软的声音从时光深处流泻而来,心灵中某个最柔软的部位被这词句轻轻击中,让人愣愣地盯着窗外:“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以为是幻觉,岁月流光里竟又邂逅到这样美妙的词句,轻轻撩拨着遥远的青春情愫。

琼瑶剧里的意境多取自宋词,别有一种情调。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像做梦一样,你的柔情无时无刻不在包围着我,每天缠绵的日子如梦一样甜美。正是这“夜月一帘幽梦”的幽情爱意,才有了“春风十里柔情”的难舍难分。“春风十里柔情”是词人美好感觉的外化与延展。少游把春风当作情人的手,轻轻地一拂便觉是柔情十里,全身都酥软了。

幽梦醒来,毕竟是要走了,秦少游走在春风里。她来十里相送。送着,送着,不觉走出了十里之遥!“十里柔情”,这是怎样的春风十里相送啊!

一步一叮咛,执手两依依。她的眼神那样眷恋不舍,话语轻轻,脚步轻轻,罗裙款摆。温软馨香的气息包围着你。让你想起昨夜的一帘幽梦,她的柔情似水,让你在那一刻忘我地沉溺其中。

而此时,冰冷的离别如刺,隐隐地刺痛着你的心。

已经说了十里也叮咛不完的情话,这十里仿佛是一生也走不完的漫漫情路。这十里之地的情丝蔓生如网,轻轻地却十分柔韧地笼住了你的心,你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