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碧桃,要是皇上知道你说他是一只孔雀,估计…”云清淡笑着放下车帘,如期听到碧桃在外面生气地跺脚:“小姐,讨厌!你明明知道人家说的是谁!”
微微一笑,云清方才的异样感觉也随之散尽。
或许,那只是一个好奇自己身份的人罢了,反正以后自己也要适应别人异样的眼光。就当自己还是以前云府的三小姐好了,唯有宠辱不惊,方能在一片波澜中安身立命!
云府同碧桃想象中的一样,没有十分热闹的迎接仪式,门口也没有老爷和各房太太小姐们的身影。只有老管家云伯和一些府中下人在府门候着。
“小姐,到了!”碧桃替云清拉开车帘,小心扶着她下了马车,便吩咐两个随行的下人将带来的礼品提进去。
“草民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以管家为首的一众下人在见到云清下车后,纷纷下跪行礼,口中再也不称云清为他们的小姐了。
尽管云清只是个人尽皆知的失宠皇后,但是这礼仪还是无人不敢不守。
何况府中的下人平常也很喜欢三小姐的清淡性子,所以对外界的传闻并不上心,再见到面容温和的云清时,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免礼!”
“娘娘,老爷在书房等您!”云清微微一笑,吩咐众人起身。一旁的云伯却不着痕迹地在旁边领着云清进府,并一脸平静地低声通知云清。
“爹?”云清微怔,不清楚向来对自己漠不上心的爹,怎么会让自己一回来便去他从不让自己进入的书房内!
记得便是连云秀与云雅,都没有破例。印象中,只有男儿之身的二哥云霄才可以进出那里。
当怀着不解的心一路行至云天海的书房时,云清在背光的地方,看到爹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自己,静静地立在书案之前。
房门被云伯轻轻带上,隔绝了外界的阳光与碧桃疑惑的目光。
“爹。”轻轻地叫了一声,云清一如既往地对着云天海行礼,并没有因为自己已身为皇后而等着爹向自己见礼。
而意外地,云天海并没有急着阻止云清的动作,只是缓缓地转过身,一张俊朗未老的脸上,露着深沉的目光。
似乎是想仔细地看清云清的模样,云天海只是静静地看着云清,对她的行礼视如无睹。
良久,他衣袖轻轻一扬,面上扬起一丝云清难得一见的轻笑,温和道:“清儿真是长大了,也越来越像你死去的娘了。”
云清眸子动了动,神情微诧。
然而心底刚刚升起的一丝温暖,却很快被现实打破。只听云天海声音顿了顿,再开口,已是淡如秋水:“只是你的性子似乎更像她,一样的没用。”
“爹!”云清紧了手心,方才的感动被眼前的冷漠男人击得粉碎。
爹怎么会无端想起娘的样子。因为在他的心中,从来没有娘的身影,甚至在少有的家宴上,也从来没有娘的立足。
怕是整个云府上下,能记得娘的样子的,只有自己!
“好了。今天是你回门的日子,爹不是想让你难堪。你好歹是我云天海的女儿,又是太后亲封的皇后,穿得这样寒酸,难道是想为我的两袖清风做表率?”云天海的目光冷冷地投在云清一袭清淡的妆容之上,声音虽然平静,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充满了责备。
“爹向来两袖清风,又何须云清作态!”手心骤然一松,云清知道,向来不问自己死活的爹之所以今天在书房中召见自己,只是因为自己如今是皇后。
还是一个失宠、让他招人耻笑的无能皇后!
说完,云清在心底无声笑了。
自己姓云名清,似乎这个名字永远不会分家。从小到大,在云天海的面前,云清自称云清,从不像云秀与云雅她们,只称自己为秀儿、雅儿。
身为女儿,她是个例。却不想入了宫,她依旧得自称云清。
因为那个讨厌自己的人说了,她并非他的妻,所以不配自称臣妾。
呵,这世上,只有一人曾轻声唤过自己一声--云。
云天海冷冷地看她一眼,虽听出了云清话中的讽刺,却似乎并不在意。
缓步走到一旁的案台前坐下,他随手翻开案上一本手册,淡淡地开口:“皇上立后是举国皆知的大事,你如今独自回来,也在我预料之中。不过,身为宰相之女,你可以失宠,却不可以被废后。否则我云家脸面往何处去放,霄儿和雅儿未来的前途损失你又如何负担得起!”
似乎感觉到云清微僵的身体,他淡淡地抬眸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所以,你务必记得我今天告戒你的这番话,守好你的后位!否则,我一定在你被废之前,让你彻底地废掉。”
手心蓦然一痛,那如冰的话语不是打在身上,而是剌在早已失了温度的心上。
云清从来知道自己在家不受宠,可是她眼前的爹,虽然很少过问她的事情,却从没有如此无情地对待过她。
呵,或许只是因为,一直以来,他根本忘了这世上还有她这样一个女儿存在!
云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客厅并坐在云家最尊贵的贵宾座上,接受着一屋子或讽或笑的尖锐目光。她只是默默地吃着碗里的饭菜,将本该是温馨的气氛,漠视为一顿寻常家宴。
只不过,她由从前不起眼的角落,移到了无比显眼的尊位。
“姐姐在宫里难道吃不饱吗?怎么尽是低着头只吃饭不说话呢?”一声俏皮的轻笑,打破一屋子低沉私语,让云清想听而不闻也做不到。
她不用抬头就可知道,那是云府上下最喜爱的四小姐,天阙三大才女之一,她的四妹--云雅。
四周的目光由刚才的有意无意变成齐刷刷地投在她面上,人人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笑容,仿佛云清是专门供他们取笑的。
这些人中,除了云天海面色不变外,还有一人没跟旁人一样好奇地看着云清,那是云清的二哥,云霄。
“四妹不得无礼,三妹如今已贵为皇后,岂是我们这些平民还可以随便开玩笑的。”见云清依旧静静地吃着饭,已经出嫁的云秀唇角一撇,不着痕迹地轻哼一声便假意出声训斥起坐在身边的云雅。
“大姐真讨厌,人家只是随口说说嘛…”
“雅儿不得胡闹,皇后就是皇后,哪还由得你以姐妹相称?要是你再这样目无尊卑,小心惹火了娘娘,治你个出言不逊的犯上之罪!”云雅正在抱怨,一旁的二夫人已经尖酸地扯起细高嗓子,明为训斥云雅,眼里的耻笑却分明针对云清。
碧桃站在云清的身后听得不由气红了脸,真想不到这些夫人小姐竟然这样欺负小姐。
以前小姐无人问津时,她们找不到人发泄无聊的时间,便会三天两头地找小姐麻烦。
如今小姐虽然失宠,可再怎么也是一国之后,她们难道就这样对待皇后?
“二娘见外了!”就在碧桃气得胸口起伏的当口,云清淡淡地开了声。然后,她仿佛听不出二夫人尖酸的暗讽一般,唇角轻轻一笑,继续埋头吃饭。
好像云府只有碗中的饭菜才合她的口胃,其他的人和事,统统被她摒弃在外。
终于有人忍不住发出一声明显的嗤笑,在云清不予理会下,云府向来身份庄重的大夫人懒懒地开了口:“卑人生卑女,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一个贱人生的女儿,就算是成了皇后,也始终脱不了这份卑贱的命运!”
云霄俊眉一挑,有些意外地看向一脸轻视的大娘,再将眸子投向依旧不动声色的爹身上,轻轻凛起了眉。
看来,云清在家里的地位,永远不会提升。
“大娘请自重!”就在众人以为云清依旧会闷不做声的时候,却听“啪”的一声,云清手中的玉筷已经清脆地搁在桌面之上,击起的碰撞之声,让所有人都心头一跳。
云清没有起身,只是定定地抬起头,眸子直视着一脸高傲的大夫人,温婉的脸上再没有笑意:“云清自知无德无能,虽侥幸被封为皇后,失宠也是正常。在云府,云清只是庶出,娘亲又去得早,大娘、二娘、姐姐、妹妹们,你们看到我眼烦,我可以躲在西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乐得自在。可是大娘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辱骂我早已死去的娘亲!云清可以忍受大娘嘲笑云清,却绝不许你耻笑我的娘亲。”
云清很平静地说着,美丽的面孔没有半分愤怒的神色,可那一字一句的平淡话语,却陡然间激起一室涟漪。
一屋的人全都惊疑了眸子似乎想看清楚,此时如此冷漠而寒气逼人的女子,是不是平时那个沉默到连别人伸手打上她的脸也绝不会回半句嘴的丫头。
“云清三岁丧母,大娘一句话,便将云清独自扔到了草木不兴的西院,身边只有一个行动不便的奶娘,那还是我娘亲生前一直贴身的唯一一个老丫头。两年后,奶娘病逝,我哭着跑去求大娘好好安葬奶娘,却换来大娘一句‘死一个奶妈子而已,让下人们包个草席扔了罢’。那一刻,云清看着被下人抬出去的奶娘,哭肿了眼跑上去死命抱住,却被大娘命人无情地拉开。云清至今记得,大娘说云清是克星!克死了娘又克死了奶娘,最好早死早投胎,上路去陪我那早死的娘!”
云清缓缓地站了起来,虽轻轻的一个动作,却让所有人觉得她带动了一室清冷。
“大娘,人非草木,可你,却连草木都不如!”
她轻轻地走到大夫人身边,嘴角一钓,再也不看她气得直哆嗦的手,径自走到她身边二夫人的身后,倩影停住:“二娘,云清从小喜静,不及妹妹云雅天真可人,也不及姐姐云秀大方活泼。所以,二娘每次见我总说我是闷蹄子,云清也总是一笑置之。二娘,你可知每次听到你这言语,云清为什么总是会笑?”
说着,云清再次笑了,只是她美丽的眼睛却直直落在二夫人那肥圆的手背之上,轻声一笑,掷地有声:“因为,二娘你那丰盈的手腕,总是让我跟红通通的猪蹄子联想到了一处。”
“你!”二夫人筷子一扔,气得眼冒火星,双手却下意识地缩进了衣袖,竟是说不出话来。
“咳,清儿不得无理!”一直默不作声的云天海终于轻咳一声,似乎才察觉这屋里的气氛已经大变了样。
他淡淡地看一眼云清,声音平静,然而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透着一抹暗示的威严。
云清唇角轻轻一掀,眸子纷纷扫了一眼脸色已变的云秀与云雅一眼,最后固定在一本正经的云天海脸上。
她知道自己今天话多了,可是有些话如果该说时不说,那一辈子便不需再说了。
“爹,其实云清一直最爱的人便是爹。七岁那年,有日云清偷溜出府去奠拜娘亲和奶娘,第一次无意中撞上了爹。当时爹认出云清是您的女儿后,竟然意外地指了个小丫头给云清,从此让孤单的云清终于有了一个伴…甚至在请道士给大姐和四妹她们看相之时,爹又突然想起云清,顺便也为云清算了一卦!”
笑容一涩,云清看着眼底似乎有着异样色彩流动的云天海,再度声音一扬,直直地对上那双精明锐利的眼睛:“爹,云清始终以为,就算整个云府都淡忘了我,至少爹还是记得我的。可是我却错了,爹从来没有记得云清!因为,一个连自己妻子的容貌都早已忘了的男人,又怎么会记得他与那个女人所生的孩子?所以云清不怪爹,今天的家宴味道很好,云清会记住一辈子。正如爹今天对云清所交待的话,云清永记不忘!”
说完,她再不管身后一桌的人是惊是怒,衣袖优雅一拂:“碧桃,我们回宫。”
“是!”早已被云清的表现弄愣了的碧桃此时终于回过神来,看着小姐大步向着屋外阳光走去的背影,淡淡地,铺上了一层金色。
“站住!”几声呼喝同时响起,有愤怒的大夫人,有激动的二夫人,有不服气的云雅…然而所有人的声音,却被云天海一声冷冷的喝声盖住。
一时,所有人脸上的表情变化飞快,由方才的生气诧异,渐变成暗喜得意。
云清淡淡地停下脚步,没有转身:“宰相大人还有何吩咐?”
铺着金色的清淡衣裙,在一直沉默不言的云霄眼里,却突然变得美艳异常。
云天海目光一沉,从云清方才的爹到此时的宰相大人,他知道:云清对自己的态度,已经变了。
不过,这却正是他所想要的。
眸光一沉,云天海未老的脸上闪过一抹异色,冷声道:“娘娘今天的表现很像一个皇后,下官希望娘娘以后在宫里,也可以如今天一样威风十足。那样,皇后才可能永远是皇后!”
说完,云天海在所有人一脸不解的注视下,竟然扬起让人惊讶的微笑,并恭敬地对着云清的背影行了个标准的君臣之礼,道:“下官恭送皇后娘娘!请娘娘走好!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老爷?”
“爹…”一时,其他人大惊失色,在云天海恭敬的拜送之下,众人虽有不甘,却也不得不跟着跪下。
看着那个清丽的身影不为所动地背对着一地人,有人暗恨得几乎咬碎了牙舌。
云清手心一紧,一种极度的讽剌,让她默默地立在门边,一声不吭。
而后,她衣摆一掀,断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