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严寒的冬日下午,在休息室里,我的几个表兄妹都簇拥在他们的母亲里德太太周围。我却没有这个权力,只得躲在早餐室的窗帘后面悄悄地看书。
这时,约翰·里德冲进来,这个14岁的小恶棍恶狠狠地咒骂我是个靠别人养活的人,说着把书照准我的脑袋扔过来。我跌倒了,头在门上撞破了,鲜血直流。我什么也不顾了,发疯似的和他对打起来。
里德舅妈奔过来,命令仆人把我关进阴森森的红房子。里德舅舅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去世的。我苦苦哀求里德舅妈饶恕我,快放我出去。可是没人理睬,直到我在极度的痛苦和恐怖中昏过去。
我大病了一场,病中只有女仆不时和我谈话解闷。从仆人的谈话中,我知道我的父亲和母亲双双死于斑疹伤寒,我被里德舅舅领回抚养。
舅舅离开人世后,我成了舅妈的累赘。我恢复健康后,舅妈决定送我去慈善学校,并把我当成一个爱说谎和欺骗的坏孩子,介绍给学校的监护人布洛克赫斯。
正月十九这个寒冷的早晨,一辆马车驶来,把我载往那当时看来遥远而神秘的地方——渥劳德寄宿学校。这个学校里有一群从9岁到20岁之间年龄不同的姑娘,他们身穿古怪的棕色布衣服,外面罩着长长的荷兰麻布围裙,在昏暗的油灯下背诵《圣经》。我在这儿的第一顿早餐便是令人恶心的烧糊的粥。我首先认识了13岁的姑娘彭斯·海伦。当她被鞭打和罚站时,显得那样的镇定和坚强。我大为不解,因为在我看来:当我们无缘无故地挨打时,就应该狠狠地回击,叫他永远不敢再打。而在海伦看来,生命太短促,不能用来记仇蓄恨。
有一天下午,我最恐惧的事终于发生了。冷酷无情的布洛克尔赫斯先生来到学校,他发现了我,把我当成魔鬼附身的小女孩,要我站到小凳上,让我受示众的耻辱。
幸好海伦那天使般的目光拯救了我,否则我会歇斯底里地反抗。可是,学校流行的斑疹伤寒却夺去了我好朋友的生命。在我对海伦的无限思念中,在我唯一信赖的老师谭波尔小姐的关怀下,我奋斗了8年,最后结束了自己的学生生涯,留在这个学校做了教师。
我在渥劳德过着平静的生活。有一天,我在广告上看见了桑菲尔德府聘请家庭教师的消息,我突然强烈地渴望着到新的自由的天地里去。这样,我就做了桑菲尔德府的家庭教师。可府上的主人并不住在桑菲尔德。和我做伴的是善良的管家菲克费尔斯太太。刚来时,她带我参观庄园,我在三楼寂静的过道的一头,听见一阵最悲惨最不可思议的笑声。这笑声,我以后还常常听到。
正月的一个下午,我为菲克费尔斯太太送一封信到干草村,顺便作一次散步。突然听见远处“得得得”的马蹄声,一条大狗首先溜过来。突然,奔跑的马被冰滑倒了,骑在马上的人摔下来。我走上前去问:“我能帮什么忙吗?”“你就站一边吧。”他一边回答一边爬起来。
这时月亮渐渐变亮,我清楚地看见了他:中等身材,胸膛宽阔,脸黑黝黝的,神情严峻。当他知道我是罗切斯特先生请来的家庭教师时,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最后,他要我帮着扶他上马,很快,他消失在远方的夜幕中。
回到府上,我才知道那就是我的主人罗切斯特先生。几天后,我和他在休息室里正式认识了。在炉火的映照下,我发现他的身躯不美也不高,可有一种引人注目的力量。他听说我在渥劳德学校呆了8年,非常惊异。认为我在那样的学校能呆那么久,生命力一定很强。
我和罗切斯特先生的谈话非常坦率。从他那里,我知道我的学生瓦朗小姐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过去的法国情妇抛弃了他,他却把那情妇的私生女收养了下来。当我和罗切斯特先生作着推心置腹地谈话时,我突然觉得,我的生活中增添了一种乐趣,他的脸成了我最爱看的东西。
一天半夜,阴惨惨的笑声又在过道中刺耳地响起,接着我发现罗切斯特先生的床上着了火。又是一天半夜,罗切斯特先生家神秘的客人梅森先生被人咬伤,而罗切斯特先生却叮嘱我不要声张。
从这以后,罗切斯特先生去向不明,人们说他已经爱上了年轻貌美、又有地位的英格拉姆小姐,我感到了一种难言的痛苦,于是强迫自己为自己画一张像,下面写道:孤苦无依,相貌平凡的家庭教师;另外再画一张多才多艺的名门闺秀布兰奇·英格拉姆的肖像,我以为这样做,可以控制自己的感情。
当罗切斯特又出现在桑菲尔德府时,带来了英格拉姆小姐等一群高贵的客人。一天黄昏,我和罗切斯特先生在花园散步,他告诉我,他将要同英格拉姆小姐订婚。我的理智告诉我,必须离开桑菲尔德。
剧烈的痛苦使我的心里话和着眼泪爆发出来:“你认为我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我的灵魂跟你的一样,我的心也跟你的完全一样……我现在跟你说话,并不是通过习俗、惯例,甚至不是通过凡人的肉体,而是我的精神同你的精神说话,就像两个都经过坟墓,我们站在上帝的脚跟前,是平等的。”罗切斯特重复了我最后一句话,把我搂在怀里,出乎意料地问我:“简,你愿意嫁给我吗?”在这一瞬间,我所渴望的巨大幸福来临了,我们决定在一个月后举行婚礼。
在婚礼的前一天晚上,一个鬼影般的女人手持蜡烛,站到我的床前,用血红的眼睛瞪着我。当我把这事告诉罗切斯特时,他呼吸急促,答应我在婚后解开这个谜。
这个谜意外地在婚礼上解开了。婚礼正在进行时,一个律师和梅森先生站出来,大声宣布:婚礼存在着障碍,不能继续进行,罗切斯特先生现在有一个活着的妻子。我简直如五雷轰顶。罗切斯特先生紧紧地搂着我的腰。在愤怒和绝望中,他咬紧牙关,诉说了他痛苦的秘密。
他的父亲为了将全部财产留给他哥哥,就给他找了个愿出3万英镑嫁资的小姐,这就是他现在还活着的妻子伯莎·梅森。婚后她从家族中遗传下来的疯病发作了。他们之间本来没有爱情,只是出于人道,罗切斯特用适当的照料和预防措施把她禁闭在三楼上。而那些不可思议的怪事都出自这个疯女人之手。
我努力思考着我的命运,经历了这一切后,我还是原来的自己,但昨天的简在哪里?她的前途在哪里?
我的理智命令自己应马上离开桑菲尔德,我不能以情妇的身份留在他的身旁。这是残忍的,但必须这样。罗切斯特先生悲伤地叫道:“简!简!那么你不爱我吗?你珍视的只是我的妻子的地位和身份吗?”我仍不屈服地回答:“我关心我自己,我越是孤独,越是没有支持,我就越尊重自己。”
我趁着自己还有勇气,坚决地和他告别。留在我身后的是罗切斯特先生绝望的呼喊声。
在一个朦胧的黎明,我心里流着血悄悄地离开了曾经给予我生命活力的地方,漫无目的地流浪着。连续几天,我沿村乞讨,风餐露宿,终于倒在一座房屋边。传教士圣·约翰先生收留了我。这屋子里还住着他的两个妹妹和女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我的表兄妹,我把意外继承的遗产平分给他们。
我身体恢复后,做了一个乡村女教师。圣·约翰先生准备去遥远的印度传教。他本来热烈地爱着年轻貌美的奥立佛小姐,可是为了他神圣的事业,他选中我做他的妻子,在他的再三说服下,我几乎就要屈服了。突然,我听到一声声的呼唤:“简!简!”那是罗切斯特先生的声音。我急切地叫道:“等着我,哦,我就要来了。”我奔到门口,跑到花园,空无一人,只有群山回应:“你在哪儿?”就在这一刻,我已经选择了将要走的路。
这是一条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沿着绿树成荫的路走着,我仿佛又看见当年那个让我深爱着的人。他在哪儿?他现在会是个什么样子?他欢迎我的到来吗?
我重新回到梦魂牵绕的桑菲尔德府,但触目惊心的是它已成了一片焦土。我向客店老板打听,才知道罗切斯特的疯妻在夜深人静之时,一把火烧了庄园,她自己从三楼摔下来死了。而罗切斯特为救疯妻被倒坍的房屋打坏了一只眼睛和一只胳臂,住在离这儿30多里远的芬丁。
我终于看到了他:一个静静地坐在路旁长木登上的、不太年轻的、曾经那么狂躁自负的人。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头略微动了向我这边一下,似乎在惊讶着什么,我们心已经感觉到此时的他在紧张激动中期盼着什么。
我悄悄地走近了罗切斯特,罗切斯特在问:“谁?是谁在哪里?是你吗?简!”我紧紧地抱着他的头向他说:“我永远也不愿离开你,先生,从今天起。”
罗切斯特又惊又喜。紧接着,我们在教堂举行了婚礼。巨大的幸福重新回到了我们身边。过了两年,罗切斯特的眼睛奇迹般地复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