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杰地灵的江南水乡,在明朝时出过一位大才子,此人姓唐名寅,字伯虎。吴中一带的人均知他聪明绝顶,胸藏玑珠,书画音乐,无所不通;词赋诗文,更是一挥便就。其为人也是放浪不羁〔jī〕,轻世傲物,得中解元之后,便绝意功名仕途,只是终日与几位好友游山玩水,吟诗作画。
有一天,唐伯虎正坐在苏州阊〔chāng〕门的一只游船上吟诗作画,慕名闻风而来的人蜂拥而至,船上、岸上都挤满了人。唐寅画了几笔水墨,写了几首绝句之后,看着眼前纷纷攒动的人群,便渐渐地不耐烦了,于是他离开了众人,独自倚窗饮起酒来。
这时,适逢一只画舫从旁边驶过,舱内的一位眉目秀艳、身着青衣的小丫鬟正伸头在窗外。她注视着唐伯虎,嫣然一笑。那只画舫顷刻之间就已驶过,唐寅禁不住心神摇荡,急忙出舱来问船家:“你知道刚刚过去的那只画舫是谁家的吗?”船家看了看答道:“那是无锡的华学士家眷乘坐的船。”
唐伯虎急着想去追上那只画舫,眼见城中又驶出一条船来,便不顾一切地过去伸手招呼,口中也不停地喊叫着。当船靠近时,船舱中走出一人却是他的好友王雅宜,便说:“我急着要回拜一位远来的朋友,所以很着急。你这是要去哪啊?”王雅宜回答:“我和两个亲戚要到茅山去进香。”唐伯虎说道:“我也想到茅山进香,又没有人能同去,这样只好搭你的船去了。”
说着,他也不理会那些求诗求画的人们,跳上王雅宜的船,便大呼:“快些开船。”船家不敢怠慢。走了不久,便看见了前面那只画舫,唐伯虎吩咐船家跟着大船走。众人均感到莫名其妙。
第二天到了无锡,唐伯虎看那画舫摇进城去了,便对王雅宜说:“既然到了这儿,可不能不去取点儿惠山泉水呀!”于是吩咐船家到惠山去取水,自己则携王雅宜等人登岸游逛。走到城中的热闹地方,唐伯虎便撇下众人,独自一人去找那只画舫。正在一条大街上走着,忽然看见十几个仆人和一群侍女簇拥着一乘暖轿〔四面有帷帘的轿子〕远远地走过来。唐伯虎定睛看时,只见自己在阊门看见过的那位容貌秀美、体态动人的青衣丫鬟正在这侍女群中,唐伯虎便跟了上去。
那乘暖轿进了一座华丽的府邸。唐伯虎询问旁边的人,得知这是华学士府,刚才轿中的正是华夫人。唐伯虎心中很是高兴,于是不再耽搁,问清了路径,便回到了停船之处。
当晚,唐伯虎借口有事,不能再与王雅宜同行,便让他们先走了。他找到一家饭馆,用自己的衣服、头巾换了人家的旧衣破帽。
唐伯虎装扮成一名穷汉来到了华学士家开的一个当铺中,向管事的人作了一番自我介绍说:“我姓康名宣,吴县人氏,会写几笔字,原来以开一个私塾为生。最近因为妻子去世,私塾也让人接管了,我孤身无靠,只想找一大户人家做一些写写算算的活儿,不知府上是否可以收留?”又从袖中取出几行蝇头小楷让管事的过目。那人一看,觉得确是好字,便打算回府禀告老爷,他让唐寅第二天来听回话。
当天晚上,管事的将字样呈给了华学士,华学士一看,便夸道:“写得好,不像是俗人所写,明天带他来见我。”
第二天,管事的将唐寅引见给华学士。见他仪表不俗,华学士便问他读过什么书。唐寅知道华学士对《周易》颇有研究,自己虽五经俱通,但还是投其所好,回答说:“《易经》。”华学士非常高兴,当下请他做兴华公子的伴读,又问他要多少工钱,唐寅回答:“只要赏些衣服穿,另外,等老爷高兴时,许给我一房好媳妇就行了。”华学士更是高兴了,他吩咐管事的找几件合适的衣服给唐寅,又为他取名为华安。
唐寅到书馆见过了华公子,便开始帮他抄写文章。开始时,唐寅只在抄写时改正一些华公子文中的不妥之处;后来,华公子见他颇通文理,遇有难题,便请他通篇代劳。书馆的先生不明其中的奥妙,以为公子功课日进,便将他的佳作送给华学士过目。
华学士一看便知非公子之作,诘问之后,方知出自华安之笔。学士大惊,急忙叫华安来出题面试,华安不假思索,挥笔而就。华学士看时,只见那文章字迹清秀,词意兼美。于是,华学士请华安到书房掌管他往来的信件,经常让他代笔作文。
唐寅在华府时间一长,华学士对他的宠信更深,赏给他的东西也比旁人多。唐寅也常常买些酒食与书房的童子们共享,大家也都很喜欢他。
时时记挂在唐寅心上的那位青衣小丫鬟,名叫秋香,是华夫人的贴身侍女,片刻不离夫人的左右。唐寅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去接近她。
不久,华府当铺中的管事之人病故,华学士让唐寅暂时管理铺面。过了一个月,华学士发现往来账目一清二楚,丝毫没有差池,想让他当主管,又觉得他孤身一人,没有妻室,难当重托。于是,华学士与夫人商议,想给华安说一房媳妇。
唐寅得知此事,马上送给媒婆三两银子,请她告诉夫人,自己想在侍女中择一人为妻。华学士知道后,对夫人说:“华安初来时,没有要工钱,原指望娶一房好媳妇,现在又是府中得力之人,不如叫他来,府中的丫鬟们让他自己选一个吧!”夫人也点头称是。
当天晚上,夫人让府中的二十几个丫鬟盛饰装扮,排成两行,请华安来选。唐寅看到这二十几个丫鬟恰似一群仙女,有的长得非常标致,只是那青衣的丫鬟秋香并不在其中!唐寅见此,便回复夫人:“夫人对华安的恩情真是令华安粉身难报,只是您随身的侍女还没来齐吧?”夫人笑道:“原来你是怀疑我吝啬,也罢!房中的那四个也一起叫出来吧!”
原来华夫人的房中有四位贴身的侍女,每个人的分工各不相同:春媚,掌管首饰脂粉;夏清,掌管香炉茶灶;秋香,掌管四时衣服;冬瑞,掌管酒果食品。
四人来时,那秋香依旧穿着青衣,唐寅一看,她昔日丰姿,宛然在目。便道:“若能得到这位穿青衣的小娘子,我一生就满足了。”夫人回头看了看秋香,微微地笑了……
选好了良辰吉日,华学士和夫人来主婚,二人成婚,府上一片喜气。入得洞房,秋香问唐寅:“我觉得你有点面熟,咱们在哪儿见过?”唐寅笑着说:“小娘子自己想想。”
过了几天,秋香忽然问唐寅:“那天我在苏州阊门游船上看见的是你吗?”唐寅笑着回答:“正是。”秋香又说:“是这样,你本来是高雅之士,却怎么会来这里当差?”于是唐寅便将那天秋香倚窗一笑,自己不能忘情的事对她娓娓道来。
听罢,秋香说道:“那天,我看见许多人围着你,求你写诗作画,而你却一概不理,独自倚窗饮酒,旁若无人,便知你并非凡俗之人,所以对你笑了笑。”唐寅叹道:“女儿家能在附庸风雅的人群中察觉真正的名士,足见你可以与卓文君媲美啊!”秋香又说道:“这以后在南门街上好像又看见你一次。”唐寅笑道:“好厉害的眼睛!确实,确实。”秋香沉思了一下,说道:“你并非是应该在华府当差的人,你到底是什么人呢?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实姓吗?”唐寅说:“我是苏州的唐解元。咱们俩可说是三生有缘,如今已然遂了我平生心愿,这里便不可久留,我想和你白头偕老,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秋香回答说:“解元为我不惜辱没自己,我哪里还不从命呢?”
第二天,唐寅将当铺中的账目细细地列在一本簿子上,又将房中衣服首饰及床帐器皿另列了一本账,还有大家所赠的物品也单列了一本账。他分文不取,将账本和房间锁好后,便携秋香当夜雇船赶回了苏州,只是在房中的墙壁上留下了一首诗:
“拟向华阳洞里游,行踪端为可人留;
愿随红拂同高蹈,敢向来家惜下流。
好事已成谁索笑?屈身今去尚含羞;
主人若问真名姓,只在‘康宣’两字头。”
天亮之后,华府中人不见了华安夫妇,便报与华学士。学士开门来看时,只见床帐等物丝毫未动,账目记载清清楚楚。华学士真是莫名其妙,忽见壁上的题诗,知道了此人原名不是康宣,若是不良之人,财物上又是清清白白,便决心一定要搞清楚这件事。于是他四处派人查访康宣和秋香的下落。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知“康宣”正是唐寅的化名。康字与唐字头是一样的,宣字与寅字也是如此,是隐含着唐寅二字。心想:“唐寅的这一举动虽然是为情所困,但他奉还衣饰,对财物又一无所取,可见他是重礼义之人,也不枉称为名士的风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