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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论讨人厌烦的人

〔英国〕林德

我有时觉得,那最讨人厌烦的人便是那种爱跟人讲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有多少条路好走的人。一生当中使我最感厌烦的一回,就是听一位老先生对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唠叨,——她从丁山门到汉普斯台之间所可能走的全部道路。她曾向他抱怨说她走的那条路费的时间太长,于是好了,一长串的噜苏便开了头,其中包括着无数的公共汽车路数、街道名、站名。他接着以一种平板的语调仿佛把伦敦西部和北部的每一条街都带着她巡行了一遭。他把所有可以换车的地方的一切地名全都奉告给她,并且还对一路之上所有酒店的名字~一详为指出。最后,我感觉到,他仿佛连他自己也给弄得厌烦起来,至于旁人就更不必说了;但他还是不愿把话停了下来,想来或许因为他再也思索不出什么别的好谈。临到最后他起身走开的时候,我早已陷人昏迷状态之中,这时什么卡门敦大街、威尔士亲王路以及不列颠街等等之类的街名一直在我的脑海中碰来撞去,搅作一团。

另外一种讨人厌烦的谈话方式是这样一种人的谈话方式。这种人,当他谈论起政治来时,往往会把一切老掉牙的陈腐议论全都兜露出来,那神气活像是他第一次提出它们。我自己便当过这种讨人厌烦的人。年轻时,由于认识不清,我曾误以为格莱斯顿先生的爱尔兰自治提案是危险而又有害的,于是每逢我遇见我那位任地方自治官的好朋友时,我总是好把话题扯到这个大问题上去。路上肩并肩走的时候,我总是把那最荒唐的糊涂话塞满他的耳朵,目光炯炯地向他进述英国历来对爱尔兰施行过的种种德政,并从自治之前的格莱斯顿以及威廉·哈尔考特爵士那里引了许多许多旧话来向他唠叨。我从来没有说出过一点新鲜见解,因为这些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不过是一只被激怒了的鹦鹉,只是将我那可以想见的一大堆愚昧无知一再拿来重复。就连他那张很有耐性的面孔上出现的痛苦迹象也止不住我;但是一天,大概实在忍无可忍了,他猛然脸上一红,冷冷地对着我来了一句:“我的天啊,你真是个讨人厌烦的人!”当然,谁也不愿意被人当成一个讨人厌烦的人,而这时面对一个已明告了你你曾惹烦了他的人,便很难跟他继续再辩论下去。而了解到我们已在使人感到厌烦,就会使人成了一只被刺破了的气球。我当然就成了这样。有人曾经讲过,“我们能原谅那些使我们感到厌烦的人,但是我们却不能原谅那些感到我们厌烦的人”。不过,震动一过,我倒也没有因为友人的坦率而减少了我对他的友情。这事以后,我肯定还曾厌烦过不少别人;但是超出家庭圈子之外,一向倒还不曾有人向我讲过我厌烦了哪个。这事我得仔细研究别人的面部表情才能知道。

但另方面,也往往有这种情形,就是那被弄得厌烦的一方,至少也和这厌烦了别人的一方同样有他们自己的不是。我毫不怀疑,当年不少雅典人就曾把苏格拉底看成是一个使人厌烦的人。我自己便多次听说过,我们当代的一位杰出的讲话妙手就曾被人说成是“一个使人厌烦得要命的人”。在音乐界方面,我们也能见到这种情形,有些人是被巴赫弄得厌烦,另一些人则是被哼哼唱法弄得厌烦。我还遇到过一些人,有的是因为去了一天阿斯考特赛马场而被弄得厌烦,另外一些则骄傲地宣称,他们平生被厌烦得最要命的时候,便是他们在蒙特卡罗的牌桌上的时候。这便到了被厌烦的最不佳的一面了;它使人变得好夸耀吹嘘。没有人夸耀吹嘘他自己是个使人厌烦的人,但却有不少人夸耀吹嘘他自己被一些历史上有名的教堂,或者狄更斯的小说,或者户外运动等等弄得厌烦。如果有谁对你讲,橄榄球使他厌烦,你可以肯定,十有八九是,在他向你作这类表白时,他觉着他自己比你高明。

90年代那批放浪形骸的年轻人曾以能对整个人生发生厌倦而自鸣得意。因为正是这个才使得他们觉着自己超出或高出别人一等。

不过也确有这样一些人们,对于他们来说,我们有理由感到厌烦——那种过于以他们个人为中心,完全不能听别人讲话的人们;那种在客人面前只顾一股劲跟自己的猫儿讲话的人们;那种不停地和人交换他们对其母校的种种回忆的人们,而在座的却有人来自别的学校。这种人是讨人厌的,因为这会让人觉着别人这时完全是个局外人。

但是如果我们是在一个共同的基础上互相往来,而所谈的又是大家谁都有的共同经历,这时也就不存在什么情绪低落的问题。上次战争期间食物不足曾是一个虽说单调但却相当活跃的题目。在当前这次战争中飞机轰炸则成了人们最主要的话题。也许人们能更好地去忍受这些,如果能有个有同情心的人去和他诉说诉说自己的遭遇和感受。一天到晚去谈这些当然受不了;但是不断有个三五分钟去谈谈这些倒也不失为一种非常自然的排遣办法。我自己是宁愿谈谈加拿大,谈谈鸟和旧表——但是如果哪一位有什么例如从一只飞落的炸弹底下逃脱性命的惊险故事好讲,我可以保证,我是既不会把他当成也不会把他叫作一个讨人厌烦的人的。

(高健译)

大的事情。言行举止若同常人一般,也就不见其伟大了。伟大这个概念实在有点不可思议,因为类似于我们的东西,我们就不再感到惊奇。

我造访过许多国家,到过无数城市。然而在我踏人的城市中,没有一处不能招出十余名诸如此类的小小大人物,个个自以为已名扬四海,互相恭维对方的鼎鼎大名。两个当地才子客套起来,互吹互拍,甚是滑稽。我曾见到一个德国医生,他发表了一通溢美之词,对一名修道士大加赞扬后,被人认为是世界上最有天赋的人;不久修道士奉还一片恭维,从而分享了他的声誉。这样,两人在众人的吹呼中双双平步青云。

我们的大人物活着时领受的那份阿谀奉承,常常也陪伴着他走进坟墓。这类情况并不少见:他的某个小小崇拜者坐下来干起了大事业,把他的生平著述编成年表。我们也许可以恰如其分地把这称为炉边和安乐椅间的人生革命。在这里我们获知他哪年出生,几岁就显示了不同凡响的天才和勤奋,还附有他母亲和姨妈收集的他孩提时的妙语佳句。下一本书介绍他的大学生活,告诉我们他学业上如何突飞猛进,补袜子技术如何高明,以及他如何发明用纸把书包起来保护封面。之后,他在文坛出现,出版了他的对开本。现在他的巨像已高高竖起,喜欢善本书籍的人争购他的作品。学术团体请他人会;他与某个带着长长的拉丁名字的外国人辩论并且战而胜之,得到了几位严肃而地位重要的作家的赞许;他非常喜欢用鸡蛋沙司蘸猪肉,成了某个文学俱乐部的主席,在荣耀的顶点溘然长逝。这样的人心满意足,忠实的帮闲永远不会背弃他们,而随时准备颂扬他们的伟绩,与任何反对他们的人进行舌战,在他们活着时抬高他们的声誉,死后美化他们的品格。朋友,至于你我凡夫俗子,我们没有卑躬屈膝的追随者,既不是,也永远不会成为大人物,也不在乎我们是否大人物,但我们至少可以努力做个诚实的人,不至于丧失了理智。

(虞建华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