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川岛
倒不是因为我们的贤人曾说:“大奸之人以注自信,妇人懦夫以泣着爱,”我才不喜欢哭,才不喜欢人家哭。可是人们都爱哭都愿意哭,有时我也如此;这真无可奈何,无可奈何的几乎只好哭了。
妓女用姜末来搽眼睛,诗人们则把眼泪搽在玫瑰花上;如果哭不是好事,我想诗人与妓女决不会这样的吧。姑娘们的泪洒在地上便长出花来,皇后们的泪涂在竹上就生了花纹,聪明伶俐的诗人当然该把泪搽来搽去的搽了。
亡国之君以泪洗面,忧国之士则痛哭流涕,可是你别看他哭的那么厉害。厉害?我敢说这是不相干的。我们的诗人已经搽来搽去的搽了半世的泪了,但是到了后半世他还照常得搽。
我有时很佩服《西游记》里的齐天大圣,格外使我佩服的是他说唐僧是个“脓包”,其次使我佩服的是大圣那一身拳棒。
虽然,大圣有那一身好拳棒,而唐僧毕竟是一个圣僧,于是他的肉也成了奇货。如我们凡人想修炼到唐僧般地步,想我们的肉也成奇货,倒反比修成孙行者要难。在现在,在我看来咱们这里虽说有的是“脓包”,而除“脓包”之外,难道没有齐天大圣?也许由于咱们的来历和大圣相仿,或者咱们本来是表亲,所以即令没有大圣那样的法术,至少如大圣似的喜欢耍子的脾气咱们是有的。并且这种风气而今盛行得很。
本来大帅打大帅,大帅打老总,老总打咱们,咱们打老婆,老婆打孩子,孩子长大了再打别人,总是这样下来也没甚了不得。再如“打蒋干,打李逵”,阿三打阿四,大的打小的,有枪有钱的打无枪无钱的,也都是常事,只是弄来弄去被大士手掌压住,不敢翻一翻就是了。
却也有法子,就是在被压时,以眼泪洗面,痛哭流涕,或者说:“妈呀!你怎么不哭我?爱人呀!你的泪呢?”虽从来不看见拿了锄头,扛了桌椅板凳来较量,然已经不需较量,精神上够舒畅了。反正咱们总可出气,总可在别一个差我些儿的人身上出气;一定有人会来替我翻身——不,主张正义。
如果天下本来没有正义,也许不会有人如此,且也不会有这个名词,虽然,也很难说。即万一侥幸真若我们希望似的有正义的存在,那么大约也如咱们家里供奉的灶王爷,各人家里都有一个,必要时把“灶司菩萨扛在肩胛头”就是了。因为我打你是正义,被打时我也有正义,打人是正义,哭又何尝非也?既然都是正义,我的话又不免是歪义了,可是我的立论照章是正义,也许你的不可靠。你只要记住我家里也有灶王爷就不会把我误解。
依我,虽未免投机,以为打人总是应该的。即中庸之道,也该我不哭时打人,被打时我哭,反正都是正义。只是哭也成。
然则,吾何忧于……
晤,大概我也变成一个喜欢怀疑的人了吧?所以可算以上这些都是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