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廷武
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没有比坚持写作更可贵的精神了,因为写作是作家的天职。
在一些国家,作家是一种职业,但在中国则不是,至少在当代中国不是。现在京、沪、穗等地,有一些以写作为职业的人,这是近若干年才出现的新生事物,但即便如此,除了这些为数不多的专业写作者之外,多数的作家,实际上是文联作协的工作人员、教授、报刊的编辑、工人、赋闲在家的官员,还可能是打工仔,等等。这些人,他们的写作并不是他们领工资的理由,他们写作是出于一种精神、爱好,一种对于人类文化的责任,或者说在履行作家的天职。我认为一个写作者,只要他承认自己为一个作家,他就需不停地写作,以履行作家的天职,我甚至认为关于作家这一个群体,可以定义为:把写作当作自己的天职,并一直坚持笔耕的人。
这样,我们就可以看出我们面前这套“滇池文学丛书”的可贵之处了,这些作品,不论是小说、散文、诗、评论,还是剧本,都是作家们长期坚持写作、履行自己天职的结果。业内的人,都是备尝写作甘苦的人,我只是希望更多的读者理解写作者的工作,特别是理解在今天,坚持写作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首先要说的是,作家和普通人一样也会受到各种诱惑,帽子、金子、房子、孩子、女子,都可能诱使作家离开他的电脑桌,甚至彻底放弃写作。我想不必举例子了,因为大家在此之前已或多或少,从熟人、朋友那里看到或了解到许多这样的事实。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作家的队伍,将会比作家协会会员的在册人数多得多,而事实上,坚持写作的人却数倍地少于此数。我没有把“男子”列为对作家的负面诱惑之一,因为在我看来,女作家对于履行自己天职的责任心,普遍比男作家更坚定,她们即便遭遇了这样的诱惑,也绝不会轻易放弃写作;即便有,但我在当今文坛上,却还没听说过一位。
一个作家,当他可以排除各种诱惑而专心于写作之后,健康就成了影响他履行天职的重要条件了。因为写作,即便是今天使用电脑的情况下,作家依然需一个字、一个字,耐心地码下去,从而使它们成为一篇文章或是一部书,这实在同工人用砖头砌墙没有什么两样,都是耗费精力和体力的劳动。所有的作家都应该有这样的经验,在身体状态不好的时候,是很难进行写作、或是写出好作品来的。当然也许有例外,就是自觉背负着人类文化理想和责任的作家,他们可以在自己健康状态不好的情况下,凭着坚强的毅力拼搏写作。在这一点上,当代没有比路遥更突出的了,他的《平凡的世界》就是这样完成的。因此有人认为路遥是累死的,但也有人认为他的死是因为一种遗传性的疾病,与拼命写作无关,而在网上读了路遥本人写的《早晨从中午开始》之后,我确信前一种说法是对的。还有的作家知道自己身患重症之后,要求医生延迟做手术的时间,以期完成重要的写作任务。比起这些令人感动的例子来,我觉得作家如果通过锻炼和保养,获得一副强健的身体,写作的状态会更好一些,以年份计,坚持写作的时间也会更长一些。中年之后,随着年龄的自然增长,作家的体力不如从前这是正常的;而另一方面,作家的写作经验却会比以前更加纯熟,只要坚持写作,作家在这个时候将会写出更好的作品。我在读这辑丛书中的杨明渊和张承源的作品的时候,很自然地联想到了这一点,在两位老作家笔下,年龄显示出了一种优势。
尽管只要在写作,就履行着自己的天职,但几乎每一位作家都还是想写出最好的作品来。如果说能否写得出作品,取决于作家的责任感和勤奋的话,那么要写出好的作品则需要才气。才气是不可捉摸的东西,我们从词典或某一位权威的解释中,得到的只是这个名词的表象,而其中所蕴藏的奥秘却是无从说起的。但才气又是可以通过感觉来认识的,我相信任何一个人在读唐诗宋词、《红楼梦》,或是观赏中国古代书法的时候,都会感受到我们古人光焰万丈的才气。当然正如大家所感觉到的,才气是有层次的。现在,我正在阅读着这套昆明市文联组织出版的丛书,它们一共是十种:《黑暗的火车》(张庆国)、《残冬》(李刚)、《穿过幸福的走廊》(汪叶菊)、《女人心情》(英樱)、《云岭漫记》(杨明渊)、《风卷走了葵花》(田应时)、《既往》(李泉松)、《向着车站的蟋蟀》(邹昆凌)、《创世纪的回声》(张承源)、《小河淌水》(黄自廉)。这些作品热情反映人民的生活,反映他们的向往、追求,也反映他们的欢乐、痛苦、喜悦和忧愁,在读者面前展现出立体的、而不是平面的社会人生。同时这些作品也闪耀着作家的才气,只不过有的作家和作品的才气是很容易感觉到的,公认的;而有的作家的才气,则像李泉松的诗歌所描述的那样:“划第一根火柴没有照见她/划第二根火柴更不知她的去向/正当我用第三根火柴剔牙的时候/她突如其来的目光将我灼成重伤。”所谓灼成重伤,我想可以理解为,这种才气使我感到惊愕,从而失声叫好。在有了才气之后,要写出更好的作品、取得更大的成就还需要什么,作家们比我更清楚,那就是勤奋,坚持不懈,就是把作品推向某一个既定的高度,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百折不挠的精神。评论家谢有顺说,真正的好作品是不会被淹没的。我是相信这句话的,我尤其相信这句话所揭示的历史的公正性,这是对一个作家的才气和勤奋的犒劳。
此外,妨碍作家履行自己的天职、亦即妨碍写作的原因还有消极情绪、懒惰、延宕等,所列三样都是人性共有的弱点。我以为在种种坏习惯中,延宕是应该尤其警惕的,古人曾经写了两首诗来提醒人们克服这种人性的弱点,这就是《明日歌》和《今日歌》。其中最广为传颂的自然是“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而对我触动最深的则是“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这两句。
是为序。
2008年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