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静静躺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心里一阵烦躁,全身上下刺痒难耐,像是有万千细小的虫子在皮肤上有空即钻,我几乎是跃起,说:“阳子,我得洗个澡,你先休息会儿罢!”
没等她回答,我就迅速闪进浴室,七手八脚脱光了衣服,在各个发痒的部位狠狠的挠了半天,从镜子里看到身上满是挠痕的时候,不适的感觉才缓和下来。
其实我懒得洗澡,但是既然已经进来了就冲一下吧,站在花洒下,拧开,还没调试好温度的水猛地浇下来,冰冷的水给我一个激灵,条件反射的跳开,脚在蹬地时踩到一个很滑的物件,身体失重面朝向盥洗台倒去,反应过来的时候已近在眼前,赶紧抬手一撑,嘴巴仍是磕在了边沿上,一阵剧痛传来,我咬到了舌头,爬起来照镜子,登时被惊得半晌无言,嘴角赫然挂着半截红色物体,我的舌头不知什么时候吐露出来,以方才摔倒的力度定会将舌头咬断。我自嘲一笑,好险,差点儿舌头就没了。舌头!我蓦地全身发冷,我只差那么一点儿就与那些死者一样断舌而死!
恐惧在心里炸开锅,紧张蜂拥而来,怎么可能!看着地上那块安静的香皂,我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凶手能算计精准到我一定会踩到。假设凶手的确是要杀我,不至于采取概率这样低的手法吧,一定是方才脱衣服的时候碰掉的,我自嘲的笑了,居然有这样幼稚的想法,一定只是凑巧了。
可是,脱衣服会把香皂的外包装也剥开?把刚才的一幕定义为巧合的话也不能让人松口气,心里发堵的我蹲在卫生间暗自思索,还是把这当做凶手的一次尝试吧,除了这样想我似乎又别无选择,多提防一下总没错。
轻轻拧开门,我在手里死死地攥着一把塑料梳子,虽它完全不能防身,权当作是自我安慰。
韩阳子仍是以原先的姿势躺着,很安静,出奇的安静,胸口没有一丝起伏,难不成她在装睡?然后等我靠近了就暴起,把我扑倒在地拎刀割了我的舌头……实在难以想象一直以来心中的女神韩阳子疯狂地模样。心里虽纠结不已,却没有停下脚步,走到床边后她仍没有动弹,而且身边的床罩已被染成了红色,在红色未蔓延到的地方,竟有一堆红字,线条粗细不均,应该是手指涂抹出来的,看上去像一首诗:
你的梦魇开始于永不结束,
窒息方能体味阴阳相隔之美。
敬畏死亡,
敬畏沉默。
留一晚永不熄灭的灯,
永不醒来的梦。
留一晚永不疲惫的眼神,
永不老去的青春。
没等看完,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立即转头去看,韩阳子嘴角有条细长的血迹,再细看脑袋周遭也是一片红色,已经轻微凝固,不用掰开她的嘴巴就能知道,舌头被割断了,一条毛巾丢在床边的地上,浸满了鲜血。
韩阳子已经遇害。
有些眩晕,胃里不断翻涌着想要吐出来,我转头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边上干呕了半天,边上的洗手池,怀中的马桶都在剧烈的旋转,脑袋里有气体在迅速膨胀,撑得似乎要炸开,悲伤和惊诧的情绪混合着难以抑制的生理反应,眼眶也盈满了泪水。
我掏出手机报警,然后就坐在卫生间的地上等着。等着警察来,等着他们带韩阳子走,等着我心头浮现的一丝美好被轻轻抹掉。
接下来的过程很难熬,我被当做犯罪嫌疑人,铐在刑讯室,回答警察同志的问话,
一位中年警官坐在我面前,他脸上能看到我的部位应当是鼻孔,“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多大年龄。”
“周丁,21岁,学生。”我有气无力。
“为什么杀人?”中年警官咄咄逼人。
“我没杀人,我……”还没等我说完就被中年警官抢走了话茬,不再让我说下去,他咬着笔管,声调含糊但是很有力的传入我耳中。
“那为什么出现在现场?”
“那个房间是我开的,韩阳子是后来才过去的。”
听到这,中年警官的眼神变得很暧昧,上下扫我一遍。
“年轻人,出来开房也不注意安全,现在出了这样的悲剧你怎么向那个姑娘的父母交代?”
我心中仍是慌乱无比,根本无暇接茬这样的问话,低头不语。还没待有人再开口讲话,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是解放军进行曲,声音高亢,中年警官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慌忙接起来出门打电话了。另外一名书记员模样的年轻警员也不看我,就低头翻看着之前的笔录。
两三分钟后,中年警官进来,翻了几下我的笔录,大手一挥,说:“解开他。”
五分钟后,向警察叔叔保证随叫随到后,我右手拎着包,左手搓着按手印时沾的印泥,站在派出所的门口,就这样出来了,十分钟前我还是杀人嫌犯,晃晃脑袋,由内而外疲惫不已,往学校方向走去,今晚还是在招待所另开一间房,管他杀手杀脚的,我先睡饱了再说吧。
人往往就是这样,在没机会睡觉的时候总是瞌睡不已,比如课堂上,办公桌前。而深陷在柔软的床上时反而睡意全消,就像我现在。
全身的倦怠感似乎被身下的床垫吸收的一干二净,我顿感头脑清醒无比,方才一幕幕的影像不断闪现。横躺在床上的韩阳子,身下一滩鲜红的血,泅开一朵妖艳无比的生命之花,绽放之日就是生命终结之时。韩阳子红睁着双眼,法医抹了几下才将眼皮合上,她死的多么心有不甘,不知道在下面的世界里,噩梦会不会依然纠缠着她。我下意识的塞了一下被角,在这个与刚才一模一样的房间里,我找不到丝毫安全感,无助的双目圆睁,我只是手无寸铁的学生,两次直面死亡,我有点崩溃。
再度忍不住回想韩阳子的死,床上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据我第一时间的观察也没发现其他的伤口,她也像明叶那样,以十分顺从的姿势被隔断了舌头,而且,非常关键的一点,舌头被割断并不是直接致命的伤,古时候就有割舌的刑法,很多犯人都活了下来,如果受害者积极寻求救援的话,以现在的医疗水平,是完全可以保住生命的啊!不对,韩阳子提到的那个受害者就有过十分剧烈的挣扎,所以才会被凶手牢牢得绑在椅子上。这其中对应着什么样的规律吗?这种诡异的“顺从”是怎么回事?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在疲倦的胡思乱想中睡着了,做了一些乱糟糟的梦,但是清晨醒来后全然不记得。脑袋有些发懵,房间里静的可怕,我速速穿好衣服,退房,溜了出来。
走在校园的路上,前面一个兴奋的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杀人凶手抓到了!”抬眼望去,是两个新生模样的男生在路边高声交谈,刚进入大学校园的他们对任何事情都充满着兴趣,特别还是这类影响巨大的凶杀事件。我赶忙凑上前去:“同学,你从哪儿听说的凶手抓到了?”
其中一名看上去很疲惫但是炯炯有神的男生立即眉飞色舞的向我描述:“我昨天没赶上回校区的班车噻,我就打算去网吧过夜哈,所以晚上九点多就往迅捷网吧走,才刚出校门就看到一警车开进宿舍区,停在了教师单身宿舍楼下头,没多久抓下来一个人,一个围观的学长说,那是学校医务室的心理咨询老师,也是这段时间连环凶杀案的凶手!”
我在心里默算了下时间,那个时间我应该还在做询问笔录,大致上也就是那个中年警官接到电话出去。怪不得把我放了,原来是真凶落网。这么说来,既为我报了血仇,而且也免遭凶杀了么!一下豁然开朗,我开始有些急切地想要看看凶手的模样。
于是急忙问那个新生,“那你看清楚那个人的长相了吗?”
他遗憾的摇头,“我也想去看个仔细,可惜人实在太多喽,没挤进切。”听后我也惋惜的摇摇头,不过很快又振作起来,因为我终于摆脱了死亡的阴影,韩阳子也可以瞑目了吧。想到她,这个除了亲人之外,世上第一个对我的生死如此关注的女孩子,就算是仅仅为了让她自己能安心,那也是也牵挂了我那么久,还四处奔波,一路猛追,只为了第一时间通知我。想起她,我又捏了捏拳头。一场生死的危险就这样躲过,而一场没有结果的初恋没有开始却这样结束,韩阳子的香消玉殒令我五脏六腑如同刀绞,痛苦的无法言语,心头万分沮丧的同时对凶手的憎恨又增加了一倍。
垂着头走在林荫路上,开始回忆与韩阳子所有相识的瞬间,军训时她是联欢会的主持人,还有一首独唱,一向害羞内向的我居然上台单膝跪地给她献了一束花。去年的院系篮球赛上,我在上篮时被对方中锋封盖,没有调整好平衡,横着摔到地板上,摔伤了腰部,在周围人关切的目光中,我看到了韩阳子,那时我们之间还没讲过话。这学期开学的时候,在校车上遇到,刚好坐在一起,于是有了第一次交谈,那一段本部到新校的一个小时车程过的飞快。上个学期在图书馆遇到,我们都没占到座位,两个人坐在大厅的长椅上,愉快的聊了一个晚上,直到寝室快熄灯了才各自回去,也就这一次才让我鼓足勇气去向她表白,但是话还没说出口,就发生了这样的惨剧,世道真是不公。
走到主楼附近时发觉楼下聚集了很多人,都在议论纷纷,冲着天上指指点点,我凑过去举头一望,发觉二十八层的楼顶有个人坐在护栏上,看样子是要跳楼。
我搞不清楚状况,就问边上的一位同学,“请问这是怎么了?”
那人一头雾水的看我一眼,耸耸肩:“我也不知道,我听前面说似乎是个逃犯,被堵在楼顶了,要跳楼。”
逃犯!我的心骤然猛跳,紧张,愤怒,甚至有一丝兴奋,我要看看这个凶手到底是什么模样!于是不由得往人群中挤了几步,那人好像还在冲下面大喊,由于离得太远,听不太清晰,只是捕捉到了几句:
“别过来!……求求你!……我什么都听你的!……”是个男人的声音!韩阳子不是说那是一个女人吗?难道抓错了人?
没待我多想,此时消防队的人过来了,在地上铺上了厚厚的气垫,并对围观的群众喊了声:
“请都往后让一让!”
很多人都后退几步,让出了一片空地,我正仰头向上看呢,还没辨明方向就一步绊在气垫沿上,侧身重重摔了下去,在气垫中央铺成了一个大字。我羞赧红了脸,心里慌乱得觉着丢人丢大了,突然耳畔“嘭!”的一声巨响,有湿湿的东西浇在我的背上,挣扎着下来站在地上回头一看,我就凝固了。
一个人已经几乎摔成了肉饼,伏在气垫边的硬化路面上,鲜血溅了一地,还有我的身上。我感到全身的血涌至头部,手脚瞬间冰凉,脑袋有点发晕,努力稳住神,身体摇晃了几下后恢复了正常。
回头默默的走到路边坐下,身边嘈杂的人群似乎与我无关,脑袋里全都是那个凶手的惨状,看到仇敌的死,本应该喜悦才是,但是我坐在那里心里总是不那么舒服,胸口被无形的压力死死堵住,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别过来”、“求求你”,这六个字分外的清晰,这些话表明了那个人还有着强烈的求生欲望,理应是不会跳楼的,但是为什么仅隔数秒之后就从楼上坠落了?我发自内心的感觉他不该是杀人凶手,他也是被真凶逼死的,这个推论没有任何证据,只是直觉。由此想到一个可能是无辜的人被逼到跳楼自杀,惨死在冰冷凝固的水泥地面上,我的胃部又开始翻滚。扭头看到了沾在我肩上的白色脑浆混合着红色的鲜血,几分钟前这些都还储存在一个活生生的男人脑袋里,胃酸汹涌而来,我转身伏在地上用力的呕吐,把原本就空荡荡的胃吐得直抽抽。
虽然心里有疑惑,但我也实在懒得去找警察问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凶手,心里的难过已经快把我吞掉了。上校车后我仍然挑了最后排的位置,靠窗坐下,沾血的外套被我脱下丢进不知道哪个垃圾箱了。我疲倦地把脑袋靠在车窗上,一动都不想动。
校车缓缓开出市区,驶上高速公路,来的路上我心里踏实,却没想到回去的时候难过的如同死过一次。此时虽是正午,天地却一片昏暗,西北的郊外本就没有多少色彩,这样更是像黑白照片。这时,我突然意识到,大一刚刚报到的时候,我也是坐在校车的这个位置,明叶就坐在我身边,天生活泼开朗的他跟我搭话,你一言我一语就这样聊了起来。一路非常开心,除了……我甩甩头,那个小插曲很扫兴,在快要下高速的时候出了车祸,校车剐蹭了一个横穿高速路的女人。
想到这里,我仰头靠在座位上,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车祸后的那段时间我还会在噩梦里看到那个女人。当时她不知因为什么急事冲向路对面,校车刚好经过,还好没有正面撞击,只是侧边将她蹭倒在地,司机师傅没有停车,但显然十分生气,嘴里骂骂咧咧,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多,车上总共就只有十名新生与一位学长,他稍后还要再开车两个多小时回家,就是因为了送这几个报到时间太晚的孩子,心里定是憋了一肚子火。车祸发生后,我急忙打开车窗向后看,女人躺在地上挣扎着要坐起来,看来并无大碍。正待我回头坐好的时候,我看到女人追上了我们,以极快的速度跌落在我们车边,原来后面一辆疾驰的越野车没有注意到她,巨大的冲力将她撞飞了。血肉模糊的女人身穿红色长袖衫配蓝色牛仔裤,娇弱的身影死死烙印在我的脑海里。回忆至此,我敲敲脑壳,怎么这么熟悉,韩阳子说过!我惊的从座位上弹起,她说凶手是个女人,还穿着红色长袖衫,蓝色牛仔裤!怎么会这么巧!我冰凉地反复追问自己,难道真是冤鬼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