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夜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脚步虚飘得像个灵魂。看她的方向,是走向穆特的。穆特脸色铁青,一瞬间竟似乎有了逃走的冲动,可脚下却一步也移不开,宛如等待审判般,僵直地站在那里。
罗小夜走到穆特的面前,盯着他眼睛,声音像被敲碎的冰碴一样从喉底掉出:“你……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吗?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你守在我身边……其实是为了监视我和我妈妈吗?既然如此,你怎么可以若无其事地,就像真正朋友一样和我打闹……还那样地微笑……”
穆特的脸涨得通红,似乎要争辩,最终却依然僵着不说话。
罗小夜盯着他,目光渐渐变得陌生,就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一样。然后转向妈妈,表情是那么悲痛,那么愧疚,那么委屈,她张大嘴要哭,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接着露出气厥般的样子,软软地要往后倒。
妈妈赶紧冲过来扶住她,穆特和摩萨多也本能地冲过来扶却被妈妈大声喝退:“你们都离我远点!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穆特的脸猛地涨得血红,然后消失了,或者根本就是落荒而逃。摩萨多则是苦笑了一下,摊开双手表示绝不碰触,然后也消失了。
仓库前的空地上只剩下罗小夜母女俩。罗小夜似晕非晕,依偎在妈妈怀里。妈妈则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她的头发,脸上却满是刚毅。母亲是最温柔的,但也是最强悍的。当母亲的愤怒被激起的时候,再强悍的敌人都一样会被她踩成齑粉!
摩萨多一直守在一旁等到她们母女离开,然后便朝二重天飞去。
3
二重天——人界和超自然世界之间的异次元世界,属于比较“高尚”的地方。法力巨大的魔神和神仙,以及非神非魔的强悍精灵都喜欢在这里徘徊。
摩萨多在二重天里飞了一会儿,终于在一朵巨大的朝阳花里找到了穆特。
朝阳花是一种巨大的魔花,看起来就像嫣红的向日葵,一直悬浮在二重天里,根茎在空气、云朵和阳光里吸取能量。
穆特就在花心里抱膝坐着,呆呆的似乎在出神。摩萨多无声地降落在他身边,脚尖点在朝阳花的一片花瓣上:“你这样借酒消愁可不好哦。”
“我哪里有解酒消愁啊?”穆特恼怒地抖了一下肩膀,也没有看他。
“你嗅吸酒神留下的脚印,不比借酒消愁还要厉害?”摩萨多撇了撇嘴。
穆特语塞,把头偏向一边,一副“就是不搭理你”的样子。
摩萨多揶揄地一笑,开门见山:“罗小夜家里的事……你基本上都知道吧?可以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吗?”
穆特依旧是一副不愿搭理他的样子,摩萨多也不复轻松的笑容:“不用这副样子……其实当年的事,我也知道一二……我也知道你不是去监视她们母女的……至少你自己不认为是去监视的。”
“你怎么知道?”穆特的肩膀微微一颤,终于看向他了。
“简单啊。”摩萨多恢复了揶揄的模样,“你就是一个热血单细胞,演技没那么好。”
穆特立即对他怒目而视。
摩萨多一撇嘴:“哎哟哎哟,你果然是个单细胞……你应该能看出我不只是来消遣你的。我是来解决问题的。”
“我们之间的问题很多,但是都不需要解决,我们一直都会是敌人!”穆特依然很不友好。
“我也没兴趣跟你化敌为友。”摩萨多眼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但是我们都关心罗小夜。所以她的问题就是我们的问题——当然了,如果你不想管她的事情也可以。”
这句话果然奏效,穆特涨红了脸后“乖乖就范”:“我当然会管她的事!”
“好。”摩萨多微微一笑,立即进入正题,“其实,关于罗小夜爸爸参与的那一仗,我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那个法师就是罗小夜的爸爸。真是惨烈的一仗啊。”
“是啊,多亏了他……否则至少有几千个人会死。”穆特喃喃地说,脸上的表情异常复杂,至少是愧疚、崇敬和怜悯混合的表情。
“听说他是用自己的生命结了印,把所有的妖怪封印了起来,而你们天使长……”
“不要再说了!”穆特忽然非常激动,脸也涨成了紫色。
摩萨多挑了挑眉毛,没有再说话。
长久的沉默后,穆特用力地挠了挠头,声音沉痛苦涩,就像是喉咙里绞出的苦汁:“那个人,就是我的导师……我一直很尊敬他……我一开始真的以为他只是叫我去保护对人类有贡献的大法师的后代……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那几天我一直没有出现,就是在调查这件事……其实被罗小夜怀疑和唾弃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之后向她解释清楚就是了……问题是,问题是,我竟然不知道我一直尊敬的导师竟然是这种人,我是被他欺骗了,也等于被背叛了……”
摩萨多看向他的目光略有些怜悯,但也深藏着不屑。因为在他看来这真是很平常的事情。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更不值得感叹。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太多,立即改换了话题:“好吧,这的确很糟……但任何事情只要过去了,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即将发生的事才是大问题!”
“我知道啊!”穆特立即停止了自怜自伤和愤懑,变得更加紧张和担忧,“看来你查到的东西和我一样。”
摩萨多抿了抿嘴,他不愿意多说废话,实在是因为这件事情有些棘手:“没想到那个人还活着……可能是因为真的是把一切都封印起来了,所以灵魂也无法离开。只要灵魂不离体,严格来说就依然还活着……即便身体变成了那样也……”
“就是那样活着才棘手啊!”说到这里穆特的眼有些发红,“身体也可以影响灵魂……他的身体融入了那些东西,天知道他现在拥有怎样的灵魂……如果他跑出来了,罗小夜见到他的话,还能保持冷静吗?”
摩萨多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是否会保持冷静,不得而知……但她妈妈是一定会失控的……明惠在那个时代是最著名的女法师,不仅是因为她法力高……更因她的脾气出名地爆……”
明惠一回到家,就给罗小夜请了一个礼拜的假。罗小夜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到床上躺下,一动不动地似睡非睡。
对此明惠没有说也没有开解,女儿已经长大了,有很多事情必须她自己消化自己悟,就像伤口必须自己结疤一样。疤结好后,又是一个坎儿。这个坎儿也必须由小夜自己迈。而且,久远的伤疤被揭开之后,她自己也无法保持冷静,还需要自己藏起来慢慢消化。
于是她默默地做了一碗火腿盖饭,放在罗小夜的床头。
罗小夜一直留意着屋内的响动,妈妈脚步声一从房间外消失就立即坐起,拿出那本魔法书仔细研读。再听到脚步声就再度躺倒。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明惠因为心情痛苦,自己也恍惚着,因此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
穆特和摩萨多正在二重天闲逛。摩萨多忽然呆了一呆。
“你怎么了?”穆特对此很是关切,因为以摩萨多的法力,能让他有所反应的一定是大事。
“没什么事……”摩萨多疑惑地笑了笑,“是罗小夜在召唤我。”
穆特的脸立即变得苍白:罗小夜只是召唤了摩萨多,并没有召唤他。
“她叫我立即去见她。”摩萨多偷看了穆特一眼,“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一起过来。”
穆特没有回答,转身飞远了。摩萨多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朝罗小夜家里飞去。
罗小夜房间的窗户关着,里面也黑漆漆的,但摩萨多还是感觉到了里面的能量波动,便直接瞬移进了她的房间。果然看到罗小夜面前放着一个小锅,里面还冒着烟。
一般的恶魔召唤术需要在特殊的锅里放上各种材料,烧着了之后再用魔法液体扑灭。而罗小夜显然没有做好,不仅黑色的液体漫出了小锅,流上了桌台,并且沾上了衣袖,脸上还被抹了一块污黑。摩萨多坏笑着看着她,顽皮地在自己脸上相同的地方也点了一点。罗小夜赶紧用手背抹去脸上的脏污,悻悻地说:“第一次很正常……”
她这样就对摩萨多暴露了自己的手心,摩萨多立即看到了她的手心里有道新鲜的伤口,顿时心痛地撇了撇嘴:差点忘了。在点燃魔法材料之前,还得在魔法材料上淋上魔法师的血,以催化灵气。
“其实你不用割手心的。”摩萨多皱着眉头说,“你只要用意念召唤我就够了……”
“我怕不够快……”罗小夜咕哝着说,忽然头一抬,表情和语气都很冷峻,“不要婆婆妈妈了!我们赶紧谈正事!”
“欸?”摩萨多骇笑,他还真没见过罗小夜这个样子,感觉相当不适应。不过想来罗小夜的内心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并且已经下定了某个重大的决心吧。
“你……知道我爸爸身上发生了什么吧?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罗小夜盯着他的眼睛。
“哈!”摩萨多苦笑,罗小夜的目光刺得他发痛,“我可不是百科全书,你这样贸然问我,我可能会让你失望哦。”
罗小夜的目光立即黯淡下去,像一团炭火猛然被冷水浇灭,不仅有绝望的烟尘,甚至还有炭火因不甘被灭而在最后一刻发出的爆裂声。
“不过我不会让你失望,”摩萨多赶紧转变话头,“我知道那件事……不过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说吧。”罗小夜不由自主地站得端端正正,盯着他的眼睛,雪白的额头上暴起了几根青筋。
摩萨多暗暗地叹了口气:“好吧。虽然知道你听了之后可能晕倒……但这件事你终归要面对的。”
“我不会晕的。我已经准备好了。”罗小夜斩钉截铁地说。
她的态度让摩萨多微微有些赞许,但也因此对她更加怜悯:“你爸爸,风翔,之前是除了你爷爷之外最优秀的魔法师。人的力量越大,责任就越大,这不只是好莱坞电影里的台词,也是现实中万世不变的道理。”
罗小夜一激灵,讶异地朝他看了看。
摩萨多苦笑着说:“当然了,这句话也适用于我们恶魔。我们恶魔自从诞生之初,强者都会自觉地、竭尽全力地保护自己的族群。即便牺牲自己,也要保证族群的延续。”
“对不起……”罗小夜相当惭愧。
“没关系。”摩萨多立即转变话题,不想让罗小夜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而且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才重过一切,“其实绝大部分强者都不是很愿意负担起自己的责任,但你爸爸却很了不起,不仅担起了自己的全部责任,付出的东西还远比自己应该付出的多得多。他和天使合作,铲除各类准备对人类有害的妖怪。
有一天,一位天使长传来了消息,说一群妖怪聚在一起,准备在万圣节那天对一个城市进行奇袭,并把那个城市作为巢穴,吸引和捕食其他不明真相的人。于是他就准备和天使长一起去消灭这些妖怪。
然而这些妖怪聚集在一个火山口附近,那座火山是连接人世和地狱的通道,那些滚烫的岩浆和火焰里有时甚至包裹着地狱的火焰。而参与聚会的妖怪中还有地原虫。地原虫是创世之初就存在的妖怪,一直生活在黑暗世界的最深处,存在的时间甚至比天使还要长,是最黑暗、最污秽的妖怪。它们的黑暗和污秽之力和火山口里的黑暗能量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黑暗和污秽至极的能量场,以至于让身为纯粹光明生物的天使无法进入。
这个时候你爸爸就站了出来,主动提出由自己潜入妖怪的集会,从内部破坏结界。当然了,这有很大的风险,如果你爸爸不能从里面打开结界,就一定会被妖怪啃食殆尽。于是天使长就和你爸爸商定,如果他出不来,就由叶涵的祖爷爷,吸血鬼之王暮渎打开结界,救他出来。”
罗小夜神色复杂地看向他。摩萨多自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佯装轻松地哈哈一笑:“你一定是奇怪吸血鬼为什么会有这种能力……那是因为吸血鬼的祖先是该隐啊。该隐是亚当和夏娃的次子,而亚当又是上帝亲自创造的人,所以该隐有一部分神性。而他后来杀害了亚伯,遭到诅咒而成为吸血鬼,因此又具有魔性。而他的子孙,同样具有神性和魔性。因此既可以进入黑暗的结界,又可以破坏光明的力量。而吸血鬼之王暮渎的法力十分强大,可以担当起这个责任。”
听到这里罗小夜不禁诧异:吸血鬼既然是受到上帝诅咒的族群,天使怎么会和他们合作呢?
摩萨多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还没等罗小夜开口问就耸了耸肩说:“这大概与警察和‘污点证人’合作差不多……天使需要吸血鬼的帮忙,而吸血鬼也不希望现在居住的世界崩溃。虽然当时得到的消息只是他们准备组团食人,但也有消息说地原虫之所以相中那个城市,还因为这个城市里有几个特定的人,用这些人的鲜血祭祀,可以打开连接人世和黑暗世界最深处的通道,把那里的妖怪放出来。那里的妖怪一旦出来,带来的灾难将是毁灭性的。吸血鬼现在是靠一些人‘献血’过活,他们也不希望自己的食物被这些东西抢光。不过他们一直都奉行‘危险的事情不干太多’的原则,所以最危险的事情还得由你爸爸来干。”
“哦……”罗小夜点了点头,虽然她还没见过地原虫以及黑暗深处的生物,也没有听说过它们,但本能地觉得它们一定是无比可怕又丑陋的生物,而天使和吸血鬼之王让她爸爸独自去冒险,简直令人愤懑至极。
“所以,当他们商量好后,就让你爸爸装扮成妖怪,潜入到妖怪的集会里。”摩萨多把话题转向正题,“据说一开始很顺利,后来却出了问题。按理说天使应该叫暮渎打开结界,却不知为何没有这么做,还在结界外面又加了一层结界,只把那些妖怪全部困住就了事。而你的爸爸留在结界里,后果如何,可想而知。”
罗小夜脑中“嗡”地一响,心头一空差点晕去,感到全身都像是被投进了烈焰里,一时间只想找个什么东西砸破天空,又想拿出无数根木桩,把天下所有的吸血鬼全部插死:这太过分……怎么可以这么过分……这些混蛋怎么可以这么无耻和冷酷?!